周日下午两点,柏昌意还没有回来,也没有新消息。 庭霜打开他和柏昌意的聊天界面,对话还停留在三个多小时以前。 庭霜:亲爱的,见到严立谦了么。 柏昌意:和严先生聊了十五分钟芭蕾舞剧。 庭霜:? 庭霜:他还真问啊?你没bào露吧? 柏昌意:没有。 庭霜:你看过小仲马的原著? 柏昌意:没有,我瞎扯了半天芭蕾技巧。 庭霜:教授的嘴。 庭霜:对了,翁韵宜在么。 柏昌意:不在。 柏昌意:还有,这位严先生身边的人我以前都没见过。 柏昌意:先不说了。 庭霜:[okj 柏昌意:haas的人到了,应该是直接从机场过来的。 庭霜:haas来谈什么? 柏昌意:暂时不知。 柏昌意:我在签保密协议。 庭霜:保密协议?谈什么需要签保密协议? 聊天记录就到这里。 庭霜理了一下思路,前一晚严立谦跟柏昌意说,德国haas那边的相关人员将在周日早上抵达中国,robo、haas还有lrm所三方一直到现在都保持友好的合作关系,所以希望柏昌意能在周日一同会面。 这话里倒找不出伪处来。 确实,汉诺威的机器人工业展,他们就是三方联合参展,这两年也持续有项目合作,如果haas那边有代表来中国,柏昌意又刚好也在国内,那么三方进行个早午餐会确实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欧洲业务根本不归严立谦管。 robo有专门负责欧洲业务的部门,但柏昌意说严立谦身边的人他都没见过,那就很有可能,严立谦带来的人也根本不是公司里一直负责欧洲业务的员工。 所以严立谦到底想跟haas的人谈什么…… 庭霜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他要去医院了。 到医院的时候离探视开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翁韵宜和祝文嘉都在。 三个人,最多只能进去两个。 如果是从前,庭霜大概不好意思争抢,会让翁韵宜和祝文嘉进去,但现在—— “祝文嘉,昨天我出来之前,爸说他还有话要跟我们兄弟俩说,等会儿一起进去吧?”庭霜勾上祝文嘉的肩,想把人往一边带。 “庭霜。”翁韵宜说,“你爸爸醒来之后,我还没见过他。” “阿姨。”庭霜笑了笑,“我爸没醒之前,您见得还不够多么。光您一个人见了,别人想见都见不到。” “哥——”祝文嘉喊了一声,让庭霜别对翁韵宜开火,“妈,哥,要不然你们俩进去吧,我在外面待着就行。” 庭霜要问祝敖的事不方便当着翁韵宜的面问,翁韵宜心里藏着事,也不愿意跟庭霜一道进ic。 直到三点两人都还僵持不下,护士在一边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接下来场面就变得很可笑,庭霜眼睁睁地看着探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和翁韵宜在ic外面互不相让,谁都进去不了。 “阿姨,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庭霜说,“要是天天下午这么闹,那谁也见不到我爸。要不咱们都委屈一下,一起进去得了?” 翁韵宜有些神思不定,犹豫了一阵才答应。 她得进去。不见见祝敖现在什么样,她就做不了接下来的决定。 庭霜昨天已经见过祝敖,所以这次进去并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他坐到祝敖病床前,说:“爸,阿姨也来了。” 祝敖看见翁韵宜,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半死不活。 翁韵宜没有马上走近,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指甲,把眼神隐藏在被化妆品包裹的浓密睫毛之下。 她比祝敖年轻不少,这些年保养得也好,她一进来就衬得祝敖更老了。 “阿姨您想什么呢?”庭霜说,“要说什么赶紧说吧,不然一会儿我爸就困了。” 祝敖瞪庭霜一眼,没什么威慑力。 庭霜把椅子让出来给翁韵宜坐,自己则站到墙角,将整个房间纳入视野范围内。 翁韵宜红着眼睛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熨帖话,还细心体贴地帮祝敖擦了擦一边嘴角的口水。 她已经有了决定。 她可以像今天这样给祝敖擦二十分钟的口水,但绝不能给祝敖擦一辈子的口水。 她很爱robo的创始人,如果祝敖活得好好的,那么她很乐意在公司年会上挽着祝敖的手臂,做与他恩爱的妻子,如果祝敖死了,那么她也很乐意做他悲痛的遗孀,接手他的未竟之业。但是现在这样不行,她最不想做的就是保姆。 何况还有小嘉。小嘉太单纯,她得为他打算。每次想到儿子,她柔弱纤细的身体就充满了力量。为母则刚。 “阿姨说完了么?”庭霜说,“说完就lún到我了。” 翁韵宜站起来,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我有些话要单独跟我爸说。”庭霜坐到床头,回头对翁韵宜笑了笑,“男人话题。” 翁韵宜没挪步子,只抹了一下眼角,说:“我想多看看你爸。没事,你们说吧,我不碍事。” 您还不碍事?庭霜在心里翻白眼,就数您最碍事。 “爸,你第一次什么时候?”庭霜像个小流氓似的,“爽吗?女的跟男的区别大吗?” “咳、咳……”翁韵宜被呛到。 庭霜像是完全听不到翁韵宜的咳嗽声:“祝文嘉说他第一次是在英国,高中毕业舞会上,他特别喜欢xiōng大成熟的那种,说有妈妈的感觉……” 妈妈的感觉…… 翁韵宜终于忍不了,再也听不下去,出去了。 “爸,别激动,别激动……”见翁韵宜一走,庭霜赶紧安慰祝敖,“祝文嘉喜欢年轻女孩儿。”和年轻男孩儿,“你放心吧。” 祝敖的胡子抖了抖,口齿不清地骂了一句。 庭霜大概能猜到,老子骂儿子,也就那么几个词。 “爸,我问了程医生,她说你的情况比昨天好,过几天应该能转到普通病房去了。”庭霜收起刚才的痞气,语气平静而可靠,“有些事我本来想等你身体更好点再说,但是我有一些问题想不明白,所以现在就得跟你说了,你做一下心理准备,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激动。” 祝敖应一声,勉qiáng打起jīng神。 庭霜说:“三件事。第一,明天公司召开临时股东会会议,目前我还不知道会议是哪位股东发起的,也不知道会议目的。第二,有人要求研发部在临时会议前开发出fnd。第三,严立谦不管欧洲业务,今天却见了haas派来的代表。” 他说完,以为祝敖会有比较大的反应,没想到祝敖只是闭了闭眼,“嗯”了一声。 “爸,这些事你都想到了?”庭霜说,“你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祝敖点了一下头,想说什么,却说不清楚。 庭霜在病床边来回走了两步,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tiáo出手写键盘,举到祝敖左手边。 祝敖艰难地移动手指,频频出错,花了半天才写出两个字:收购。 收购…… 这两个字有如一道惊雷,砸穿庭霜眼前的一团迷雾。 怪不得上午柏昌意说他在签保密协议…… 原来是收购。 那么……fnd和柏昌意的项目就是抬高收购价格的技术资本,而haas很有可能就是严立谦选择的买方。 庭霜继续往下猜测:“所以,爸,你上次就是跟严立谦一起吃的饭,吃饭的时候他就提出要把robo给卖了?” 祝敖点了一下头,又疲惫地摇了一下头。 “也是,他拿着30%的股份也卖不了公司,他顶多转让他自己的那部分股权。”庭霜本来只是在自言自语,却看见祝敖点了一下头,“他要转让他的股权?我记得股东之间是可以互相转让股权的,他想转让给谁?是他要转让给别人,但你不同意,所以就在酒桌上吵起来了么?” 祝敖点头。 庭霜马上去翻他之前做的笔记,祝敖毫无疑问是持有robo股份最多的股东,但没有半数以上,只有36%,严立谦如果将那30%的股权转让给其他任意持股6%以上的股东,祝敖就会丧失对robo的控制权。 “不同意严立谦转让股权给别人,你就得自己买下他那30%股份。”庭霜估计了一下,“那是很大一笔钱……他急着要那么大一笔钱?现金?这,谁一下子都拿不出这么多现钱吧?” 这时候,护士进来提醒,探视时间结束了。 庭霜看一眼手表:“还没到时间,还有两分钟,两分钟一到我马上出来。” 护士出去,庭霜面朝墙壁,飞速思考。 在他爸妈离婚前,他们的股份加在一起就是51%,对公司有绝对的控制权,现在他有庭芸15%股权的委托书,只要再拿到祝敖那36%的股权委托就行,但现在他没有带委托书在身上,等到明天再来,不知道事情又会有什么变数。 “爸。”庭霜转过身来,“你的私章放在哪儿?” “阿姨走了?”庭霜从病房出来,只看见正在走廊上听歌的祝文嘉。 祝文嘉摘下耳机:“嗯,我妈说她还有事。” “哦,她有事,我没事。”庭霜勾搭上祝文嘉的肩,极温柔可亲地说,“小嘉,我陪你。” “哥你还是叫我全名吧。”祝文嘉jī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么肉麻我受不了。” “行,你想让我怎么叫我就怎么叫。”庭霜特别好说话,“让我叫你哥也没问题。” “哥……你别这样。”祝文嘉扯了半天嘴角,扯不出一个笑来,“自从爸这次出事以后,我觉得咱们俩跟以前都有点儿不一样了。” “咱们俩以前也没多好啊。”庭霜笑说。 祝文嘉说:“得了吧,你就是刀子嘴,其实谁也放不下。” 庭霜收起笑容,不说话了。 兄弟俩沉默着,朝医院外走。 医院里的行道树笔直地立在人行道正中央,把庭霜和祝文嘉分开。 “哥,你知道我刚在听什么歌么?”祝文嘉说。 庭霜说:“不知道,《威风堂堂》?” 祝文嘉戴上一只蓝牙耳机,把另一只耳机递给庭霜。 一首庭霜很久没有听过的歌从耳机里流出来,但是听到前奏的一瞬间他就记起了这首歌,是俄语的《兄弟》。 他第一次听这首歌是在《钢炼》的动画里,看完动画之后他就开始对祝文嘉不错了,觉得有兄弟特好,还叫祝文嘉跟他一起看第二遍,两个人还啃了好久的俄语发音去学唱《兄弟》。 听到那句“我的兄弟,都是我的错,但我们应该怎么办?”时,庭霜去看祝文嘉,觉得他好像也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把那一头白毛染回了黑sè。 “你去哪儿?”走到医院门口,庭霜问。 祝文嘉指了一下右边:“司机把车停那儿了。” 庭霜指了下左边:“我走这边。”说着就把耳机递还给祝文嘉。 祝文嘉没接,跟着庭霜一起往左拐。 “你干嘛?”庭霜又把耳机戴回去,《兄弟》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祝文嘉说:“我想跟你待一会儿。” 走了一阵,庭霜说:“你怎么想的。” 祝文嘉说:“什么怎么想的?” 庭霜说:“阿姨没跟你说什么?” “还不就那些。”祝翁韵宜讲话,“‘你哥趁你爸卧病在床,回来抢公司。’我都听烦了,巴不得你回来抢公司,你对我多好啊,每个月给我发钱,还不让我干活儿。” 庭霜哼笑一声,说:“要是你归我管,我每个月发你两千欧封顶了,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学校里待着吧。” 祝文嘉笑了一会儿,说:“咱们找个清吧喝两杯?” “喝你弟啊。刚从医院出来,还喝。”庭霜找了个nǎi茶店,“喝这个吧。你付钱。” 祝文嘉买了两杯珍珠nǎi茶,两人边喝边在城市里乱走,还特无聊地比赛用吸管喷射珍珠果,看谁射得远。 “哥,你刚在医院里对我那么亲热,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让我干啊?”祝文嘉说。 “嗯。”庭霜说,“不是什么好事。” 祝文嘉追问:“什么事啊?” 庭霜说:“都说了不是什么好事了,还问。” “你说呗。”祝文嘉说,“反正我也不一定干。” 庭霜停下脚步,叼着吸管,说:“我想让你从咱爸书房保险柜里拿个东西出来。” “什么东西?金条?传家宝?”祝文嘉说,“我不知道保险柜密码。” “我知道密码。”庭霜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一个木头盒子。” 祝文嘉问:“盒子里是什么?” 庭霜不语。 “爸让你拿的?”祝文嘉又问。 “要不我怎么知道保险柜密码?”庭霜说。 “爸让你拿那你就跟我一块儿去拿呗,又不是什么偷jī摸狗的事。”祝文嘉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怕跟我回家,保姆和司机知道了,告诉我妈?你不想我妈知道?” 半晌,庭霜“嗯”一声。 “……哥。”祝文嘉低着头,“你不信我妈,爸他,也不信我妈啊?” 庭霜光喝nǎi茶,不说话。 “那……”祝文嘉抬头去看庭霜的眼睛,“你会做什么对我妈不好的事么?” 不会。 庭霜正要回答,这时候他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有柏昌意发来的消息:翁女士也来了,五分钟前。 庭霜收起手机,看向祝文嘉。 兄弟俩四目相对。 “……我不知道。”庭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