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初春的寒风吹到身上还略有寒意,夜幕之中星子疏淡,但那一轮明月却是格外皎洁。
秋实长叹了口气,看着手中所端着的茶碗,似有不忍,在门前踌躇了片刻,方才打开房门,走了进去,但见春华已然躺在一张胡床上安睡,便近至塌前站了一刻。
这一刻房间里格外安静,静得可以听到春华呼吸的声音,绵长中带着些许紧张的局促。
秋实放下茶碗后,便道:“春华,我知你并没有睡着,不管你想不想听,有句话我一定要对你说,
我们两家世代为谢家之奴,你我能被郎主选中,做了郎君的贴身丫鬟,那是我们几生修来的福气,你且珍惜,万不可做出什么傻事……。”
说完之后,见春华还是没有动,便拾了一张帏席,在另一侧的小塌上入睡。
虽合衣躺下,但秋实并没有睡意,耳边甚至能很清楚的听到胡床上春华碾转反侧的细碎声响,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便有细微的掀被声、下塌声、脚步声以及开门声传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可以说春华做得极其的小心,但对于本来就是防范之心的秋实来说,却是过于清晰可闻了。
秋实不由得将手指攥紧,待那最后的掩门声过去之后,才悄然起身,跟着春华的身影追了上去。
这里是吴兴郡中一处极为有名的客栈——醉月客栈,乃郡中以雄豪闻名乡里的吴兴沈氏所有,沈家自东晋起就以家财雄厚和强大的武装部曲而冠于江东,乃是当地的一大强宗,后至南北朝时期,以寒门出身的刘裕篡位登上帝位后,便大肆提拔中下等士族以及寒门,吴兴沈氏便借此机会逐渐走进了南朝的政冶中心,开始执掌潘镇兵权。
如今沈家已从武宗豪强进入士族之列,其名虽不可与“王、谢、袁、萧”四大过江侨姓相比,但在整个南梁江东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名门了。
自然沈家最令人倾羡的便是它所拥有的财富,不仅整个吴兴郡武康县都归他们所有,便是江东其他各地都皆有其田产或林铺,所以沈家豪阔也是出了名的,
而这家醉月客栈便是沈家以千金豪资所建起来的,其间五步一阁,十步一亭,内有曲折游廊,迂回婉转,青山碧水,相映成趣,实可称得上一个世外桃源。
但也是一个极好藏人的好地方。
秋实悄然跟了春华甚久,直到一处雕甍绣槛,飞楼插空后的山坳密林处,方才见那春华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而是四处张望起来。
见她目光寻来,秋实立刻闪身匍匐而下,躲在了一颗芭蕉树后,再探头时,竟见一道人影自林中走了出来,那人身着一袭墨绿色的锦袍,腰间隐约可见挂着一枚莹润的白色玲珑玉佩,夜间闪烁着晶莹皎洁的光芒。
她看不清那男人的脸,却也远远的感觉到一种与身俱来的贵气自他身上散发出来,原还想着春华与这个男人见面到底要做什么,接下来的一幕却是令她错愕得差点惊呼出声。
只见那春华话还未说上一句,就朝着男人身上扑了过去,两人便不管不顾的在这小树林中卿卿我我起来。
至于那唇齿间的密语,她自然是听不见的,秋实实在是觉得羞臊,别过头踌躇了一刻便干脆离去,谁知刚一起身,被一斜溢过来的树枝差点绊倒,这点响动很快便也引起了那个男人的注意。
“是谁?”
当听到男人声音时,秋实又赶紧捂紧了嘴,身子朝一旁悄悄挪去,这时,一只手伸来,抓了她手腕便迅速的跃进了夜色里。
待那男人出来看时,便已不见秋实身影。
“萧郎,怎么了?”
春华也急急的揽了凌乱的衣衫,跟过来问。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慢条厮理的将地上的衣袍拾起,披上后,反问:“你可有将那药喂给你家女郎服下?”
春华似有些惭然的摇头:“还未,女郎昏睡了三日,今日醒后颇有些奇怪,她待我的态度似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男人再问。
春华便将谢陵对她说过的那一番话全部重述了一遍,男人听罢脸色大变:“你说,她特意警告你,她不喜欢有人在她背后偷偷摸摸行鬼崇之事?”
“是。”春华点头,“萧郎,你说女郎她是不是开始怀疑我了?她若是真对我起了疑心,那我以后在谢家……萧郎,你说会纳我为贵妾,可是当真?”
问这话时,春华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脸色阴得极为可怕,可转瞬,男人又极温柔的抚了抚她的脸颊,含笑道:“自然当真,不过,就算她已起了疑心,你还是要留在她的身边,此次不成,我们以后还有机会。”
“萧郎之意是,那碗茶水,我必须要让女郎服下?”
“是,而且必须是在她清醒的时候,让她心甘情愿的服下,否则这药就不灵了。”
春华有些犹豫不决,男人又轻拍了她肩膀,安抚道:“好了,待事成之后,我娶了你家女郎,自然会纳你为贵妾。”
春华的面色又一赧,不知是欣喜多于忧愁,还是旁的,双手很是不安的绞了绞衣袖,这时,男人又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怎么,你不信我?”那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又令得她一颗芳心噗通直跳起来,所有的不安和担忧都抛至了脑后。
“自然不……不是的,只要萧郎不伤害我家女郎,春华便愿意等。”
“你倒是很关心你家女郎。”男人笑谑了一句,道,“我只是想娶她,与他们谢家联姻,自然不会去伤害她。”
春华这才赧然羞涩的一笑,垂眸站了半响,小声道:“那我便回去了。女郎说明早辰时,我们便要赶往建康了。”
“好。”
在听到男人的柔声回答后,春华似觉心满意足,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恋恋不舍的道别之后,便向着她所住的客栈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