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机场的时候林语轻和他的助手就在安检口附近,他告诉我说,今天从瑞典过来的航班只有两班,一架直飞一架中转。李冬夜的登机信息很清楚,到土耳其中转过后就再也没有check-in。
林语轻说不像陆林霜做的,这个我能相信。因为按照时间来推算,如果李冬夜已经在陆林霜手上了,那么刚才的电话里就不该是那样一番对话了。
“我的人从今天下午开始就在机场附近盯梢了,有发现陆林霜的人同样在徘徊。”林语轻说,凭他对江左易这几次反击的风格来看,他绝对不会让陆林霜再有这样的机会。
我松了一口气,我说只要李冬夜被江左易带走了,那我们就不会输了。
我说本来我还把舒颜给藏在手里了呢——
“你说什么?”林语轻惊了一下:“你把舒颜给?”
我摇摇手,说不是我抓的。她自己跑上门来,看样子是被她妈妈折磨得快要疯了。
“你把她送到哪了?”
我挺奇怪林语轻为什么要这么问的,我说我一没关着她二没绑着她的。
“她在我们家老宅的别墅了。”我说,也许陆林霜根本就想不到吧。越是可能的地方,就越是不可能。
我觉得林语轻的脸色有点不正常,但我没法多问。因为他严肃的表情下,尽显一股没有完成思考的中间态。
我知道也许他并不相信舒颜,所以正在过筛子一样排查动机。
可我着实没想到他会对我说:“舒岚,我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舒颜……她还有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么?”
我冷笑一声,说:“奇怪的话?她那句话不奇怪?整个就跟人知将死其言也善似的。差点就让我感动了。”
“这么说,你还是没有感动?”
我说林语轻,如果你处在我这个位置,感同身受我这些遭遇,你还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感动么?
“舒颜究竟是有心的杀手还是无心的工具,对我来讲都没什么分别。
只要冬夜能够平安——”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有点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江左易打个电话。可是突然之间下腹一阵绞痛,害得我不得不弯下腰去。
“舒岚你怎么了!”叶瑾凉扶住我,看我脸色骤然变白,赶紧抽了张纸巾帮我擦冷汗。
我小心翼翼地往下看看,生怕自己又出现什么大姨妈侧漏的。我说叶瑾凉,要么……你先送我去趟医院吧。
“好,我马上去开车,你先坐在这儿等我。”
因为车子是在距离入口有点距离的地下车场的,所以叶瑾凉这一去少说得有个十分八分钟。于是我坐在休息椅上,跟林语轻随便说了几句话。
我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陆家当年的灭门案另有隐情的,他告诉我说他很早就从舒颜的年龄上看出了端倪。
“你没告诉我真相,不会是因为我没给你好好付过钱吧?”
“抱歉,因为我觉得要铲除一个不法集团的大头目,最好的手段还是就事论事。我不想因为她是个女人就从人家的情感经历上挖手。”
我说你们都很奇怪,奇怪的原则,奇怪的动机。
“没办法,男人做事总比女人更讲求实效。直截了当。”他说他自己,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江左易。
这时候手机响了,我觉得林语轻的精神似乎比我还要紧张。盯着那一闪一亮的屏幕,我们两人的呼吸都打乱了节奏。
“你接呀。”他说。
我看了看号码,说可能是陆林霜。
“刚才我已经跟她通过话了,她说我要是敢动舒颜的话——”
“你套她的话,就说让她放了李冬夜。这在无形中会给她造成博弈一样的心理压力。看她怎么回答。”林语轻教我怎么回答。我觉得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
“陆林霜,是我。”我镇定了三秒钟,开口先说:“舒颜在我手上,冬夜在你手上,对吧?要换的话,咱们趁早。”
“舒岚,你没资格给我讲条件。别以为我不知道李冬夜被你藏在哪里。两个小时,我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你叫颜颜回来找我。”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林语轻。
他冲我挥了下手,意思大概是,让我继续说,可以激怒她。
“就算我现在肯放舒颜走,你就确定她那么想要回到你身边么?陆林霜你醒醒吧,不过是爱而不得的一场悲剧,你把亲人爱人都骗了。
我爸爸已经不在了,你依旧不肯放过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你自己而已!”
“还有一小时五十七分钟。”陆林霜说。
我把电话挂了,因为我觉得自己的体力貌似开始有点透支了。我说林语轻,你当我怂也好,我没法跟这个女人交锋。
我说我眼前会有无奈的画面感,回想起她年轻轻时的照片。
我说如果我爸爸还活着就好了,我现在特别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后悔惹上这个姑娘。
我有点紧张,多喝了几口水。我说我想不出来她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知道我把冬夜藏在哪?冬夜……不是应该在江左易那里么?不是应该很安全么?
这个女魔鬼,到底还要干些什么变态的事?
“你母亲的车祸,应该只是个意外。”林语轻靠在机场的栏杆上,并没有回答我刚刚的质疑,只是用很随便的口吻说了这么一句。
我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也多少猜到了。那时我年纪还小,不怎么能看穿大人们的心思和态度,甚至压力和绝望。只记得我妈妈在车祸前的那段时间里跟我爸吵过几架,但我爸爸对她一直非常的照顾和容忍。
我跟叶瑾凉说起来,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电视里演的话差不多是该离婚了,当时就被我给打了。
不过后来过了几个月,我妈貌似又好了。
很久没带我出去逛街的她突然像是心血来潮一样去外面的美容院做头发,还说一会儿一起去公司找爸爸吃晚饭。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我听说肇事司机没有被判很重,我爸也从来不提这件事。这么多年,我也……没有试着去找过当年的案例。”
我说在我眼里,我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就像只有小说里写出来的那种忠贞不渝,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深埋其中的暗线,会有这样一番凄绝的隐情。
“你母亲在出事之前就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了。可能是神情恍惚,也可能是她已经有了要跟你父亲离婚的打算吧。
不是所有的坏事,都一定是有人为之。可是最让陆林霜愤恨的,也许正是因为在你的母亲已经去世的前提下,你的父亲却依然不愿接受她。”
我说是吧。呵呵,可能这才是最残忍的部分。
我爱不爱你,和我娶不娶你无关。
我说我明明就不是一个圣母,却能很深刻地理解这世上的任何一种感情。
我知道我父亲是真心疼惜过这个没比我大几岁的女孩。但他宁愿选择了一个与自己露水之欢的傻姑娘莫巧棋,也不要玲珑心般的陆林霜——他是为了我,他是不相信陆林霜会善待我。
毕竟,我是我妈妈的女儿,害死她父母的仇人的女儿。
“所以我在想,如果我爸爸能对舒颜再疼一点,再爱一点。那么隐身在暗处的陆林霜,会不会有天突然就放开了想要举起屠刀的手?
会不会在她亲手创立起来的罪恶亡国里,给自己,给对方留一条活路?”
我捂着脸,轻轻压在膝盖上,我说我真的好想好想再把这些话对我爸爸问一遍。
可是他死了。转了一大圈,终究还是死在凌楠的手上。
我不知道凌楠是否还有儿时的记忆,是否还能记得一个笑容憨厚的大叔悄悄走进他的新生活。给他玩具给他糖果,只是为了忏悔当年间接害死他父母的罪责。
他心里装着石头,手上留着玫瑰余香。抬头温煦的笑容却叫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误了终身。
我甚至觉得,他们是不是都觉得报仇是件太消耗精力,太浪费生命的事?
如果死了,就解脱了。
这是一场尸横遍野的大骗局,谁有罪?谁无辜?视线和心跳线都模糊。
我突然就很想哭,用无助的哭声去祭奠无助的人们。不管是我,是舒颜,是叶瑾凉还是江左易,甚至是那些已经不在世上的……
这时,林语轻接了个电话。而我扶着腰起身,往外面看了看。叶瑾凉的车已经停过来了,冲我按了几下喇叭。
“你说什么?”林语轻的声音很急切,这让我在转身的一瞬间打消了马上要离开的意图。
我走过去,用目光质询他发生了什么事。
“是安迪的电话,他说他看到江左易的人往你家去了。”林语轻按下手机以后,疑惑地看着我。
“我家?”我说他该不会是带着李冬夜来找我吧?不可能啊,无论是时间空间还是动机意图都说不通。
“不是去找你,”林语轻摇头:“我说的你家不是你住的地方,而是你们家别墅。”
“我爸家?”我说这更奇怪了好么!他无缘无故叫人往那里去干什么!
“舒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江左易可能……”
我说你别吓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赶紧过去看看,你要不先回去?”林语轻说他听到我刚才说想去医院来着,他表示,现在没人敢惹江左易,也没人敢惹他的孩子。
“我不回去,你带我一起!”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种不安的预感,总觉得自从今天舒颜莫名其妙地来到我身边说那些话起,就总有什么事可能要在不到二十四小时里发生个天翻地覆。
这会儿我招呼都没跟叶瑾凉打一声就上了林语轻的车,手机在口袋里叮当作响,我一看陌生号码就知道是医院的。
“医生你先别报警,我马上就回医院。”
我半开着车窗,冲着话筒就着风,吼了一声。
“你怎么了?”林语轻问我。
我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大夫怀疑我宫外孕。要我住院观察。”
林语轻一个急刹车就停住了。我以为我还要废点口舌跟他解释一下什么叫宫外孕,后来想起来他的妻子苏南薰就是妇科医生。
“我送你去医院。”
我说你先告诉我江左易怎么了!你刚才欲言又止地到底要说什么,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去医院的!
“舒岚你以为你是谁,全世界都要围着你任性围着你转么?我可不想让你莫名其妙死我车上!
我送你去医院,今晚江左易是杀人是放火的都跟你没关系。”
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我说你再说一遍?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舒岚,我想最后问你一句话。如果你的妹妹真的改邪归正了,你会原谅她么?”林语轻的表情非常认真,一字一句的落耳清晰,就跟朗读课文似的。
我摇头,我说不要,你……你到底在说什么?舒颜是坏透了,可是我不要她死!
我有点语无伦次了,因为我在回答的同时,也在思考。
“那你想要谁死呢?死了这么多人,哪个是活该的?舒岚,我曾以为这世上只要有法律做标杆,就能还给大多数人一个清明的代价。
可是渐渐的,你们在三十岁时就开始迷惑的东西,我在四十岁也不能幸免了。
如果一定要有牺牲者,我们只能选择最不该活下去的那个。”
我说不可能!人活着就有路可以往前走,没有了我们踩出路也一样!
推开林语轻的车门,我逃似的跳下来,一下子拦住了一辆计程车:“师傅,去今宵花园社区。”
我报了我家别墅的地址。
一路上,我不停地拨打着江左易的手机,始终是无人接听。我不知道他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和作爱的时候一样认真,但有可能是一样性感的。
因为——阴谋是他的夜礼服,血腥是他的保护色。
可是等我下车赶到那一片被救火车警车救护车围得水泄不通的社区外,已经快要挂到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两小时超过了十分钟,舒岚,你来晚了。”
对面的口吻又冷又硬,就像当初把惨死的祝丹妮从后备箱里丢出来一样……
“陆林霜……你是傻子么!”我双膝一软,当场就跪倒在地。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我分明就应该大笑,庆幸地笑,得意地笑才对。
我应该说陆林霜你活该!
你以为别墅里藏着的人是李冬夜?你以为是江左易来来回回派人假装送进去的李冬夜!!!
你杀人杀上瘾,放火放出快感,因为你的本性就是这样一个偏激又残忍的恶魔,你根本比不了我识大体懂是非的妈妈,凭你也有资格爱我爸!
有警察过来问我,说我是不是这个别墅的业主。说火已经扑灭了,起火源是二楼卧室里被人扔进去的一枚燃烧弹。
有一个死者,女性,二十岁出头。他们问我这女人是谁?
我摔掉手机,跄踉着起身。拨开层层人群,却想不清楚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想要寻找什么。
橙色制服的消防官兵已经开始收队了,白色大褂的医护人员正从里面往外抬一个孤零零的担架。
一只焦黑的胳膊往下垂着,叮咚一声,银色的帘子拴着个米奇形状的坠子落了下来。
我跪倒下来,捡起。
上大学时有年暑假,我和叶瑾凉去香港玩,在迪斯尼乐园买的。
送给舒颜的时候,她只说了句谢谢,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欢或不喜欢。反正那么多年,从来没见她拿出来过……
我转过头来,目光跟着那森森白布送上的救护车,渐行渐远。
人群攒动,议论纷杂。但我总能在这种时候很轻易地就看到人群中的江左易——
黑色的西转就像死神的制服,脸色平淡,目光炯若星辰。
也不知融了多少释然的无奈,多少清冷的血色。
“岚岚!”
我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里突然就冲出一个人影,疯子似的姑娘扑过来就钻进我怀里,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
“冬夜……”我撞开双臂,抱住她的肩膀。然后任由心跳旷荡,呼吸仿若过山车后的急切与平静:“还好你没事……”
我脱力地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咬着唇,好不容易才摒住泪水。
“在土耳其转机的时候,江左易的人就把我带上了专机。辰风的事,他们也都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