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风雪弥天,莽山内一个个部落篝烛如昼,行人稀疏,覆满落雪的丘壑间充斥着严寒和萧索,整个冰帝山依旧以一种正常的节奏运转着,秩序井然,丝毫不因苏贤等人的到来而有任何变化。
兵咒部落。
借着夜色的遮掩,苏贤戴着白皮鬼面,身影沉重,无声无息地叩响了一个洞府的大门,大门轰然洞开,露出了一张橘皮般褶皱的苍老面孔,一头鹤发的祖楼影身着朴素的麻衣,在苏贤到临之时瞳孔猛缩,默默地将其迎进了洞府之内。
静谧的洞府里,苏贤摘下了面具,这一路行来他们一行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祖楼影的监视下,容貌早已不是秘密,因此此时根本不需要半遮半掩。
“敢问可是大帝转生?”当确认四周阒寂,无人追踪和关注后,祖楼影匆忙一拜,声音颤抖,毕恭毕敬道。
见一位六阶神念者就这般不顾颜面地叩拜在自己身前,苏贤的内心仍是升起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所谓大帝转生,不过是一种委婉的说法罢了,毕竟夺舍太难听了,想必夺舍之人都不太喜欢这个词。
其实,苏贤仍未想清楚如何去跟叶知秋交代,以及如何去使用祖楼影这把双刃剑,但青羽已经把所有的事情经过都告诉了他,剩下的就看他怎么选择和把握,暗淡烛光下,黑色阴影映在石壁上,苏贤面颊无波,眼眸幽深,沉声道:“跟我一路,何必呢?你若无心寻仇,我自不与你计较。”
闻言,祖楼影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苏贤慌得一批,他又何尝不是,不过他现在想的是,原来苏贤并不是一尊当世大帝,而是先辈夺舍重生,可伪帝念即便是伪帝念,也不可否认这位前辈曾经的强大和辉煌,区区残念便可跨越亿万里揪出他,这位大帝的巅峰时期该是何等鼎盛?
眼下,大帝之身尚且孱弱,竟只是宗境,可身为一代大帝的潜质摆在那里,日后成长起来必定又是一位横空妖孽,所以祖楼影纠结的是,我是不是可以趁大帝弱小的时候多巴结巴结他,多抱抱大腿呢?
待大帝长成,随意提携一下他,那都是难以想象的好处啊!
杀大帝?
不存在的。
祖楼影还没活够,那一眼的阴影至今仍是他心中的梦魇,明明可以相安无事,早日投资将来丰收,为什么要走一条极端的路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祖楼影自知自己已到达这一生的瓶颈,想再进一步很难,他的妖道只是妖宗,虽为六阶神修,但寿命越来越少,他没有到妖皇的资质,神念再怎么精进也是徒劳,往后的岁月必成蹉跎,可这并不是他的初心啊!
谁不想再往上走?
苏贤不知道祖楼影在想这些,有的人越活越复杂,诡计多端,一个个人老成精,苏贤到现在还没忘记楚乾的难缠,所以潜意识里觉得一群老怪物都是狡诈之辈,他看不透天机院的那帮妖帝,看不透眼前的祖楼影,故而内心谨慎,处处提防,但有的人的确会越活越纯粹,不问前尘,不问来世,只求今生,譬如祖楼影这样的。
“大帝明鉴,晚辈并非想来寻仇,只求一睹大帝风采,负荆请罪,恳请大帝原谅祖家的无意冒犯。不料遇见大帝转世之身,心中有疑,且大帝不愿相见,故斗胆尾随,愿为大帝尽一点绵薄之力,不求闻达,只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祖楼影异常真挚,一身暮气竟泛起熠熠光辉,毫无捏揉造作,竟是句句肺腑。
苏贤只觉得胸口一阵沉闷,目瞪口呆,匪夷所思地问青羽:“什么情况?他说的真的还假的?这是盲目崇拜吧?遇见一个大帝就要抱大腿?”
青羽显然也没料到后世之人对大帝竟如此尊崇,猝不及防之下,面色古怪,略微沉吟,大胆猜测道:“可、可能、可能他想突破想疯了?”
苏贤幽幽吐出一口浊气,轻轻一托,将祖楼影扶起,淡淡问道:“你想给我卖命?”
此话问得一针见血,祖楼影不得不承认,他就是这么想的。
可真要这么回答吗?
是不是太露骨了,有点恬不知耻的感觉……
饶是祖楼影都微微意识到自己的臣服太过廉价,不禁顿悟,希望用言辞挽回一点可悲的尊严,接而陈述道:“晚辈一生平平,百无际遇,如今惊闻天人……”
“别拐弯抹角的,与其惺惺作态,不如正面回答我。”苏贤无情地打断了他。
“是。”祖楼影脸色稍黯,言简意赅地答道。
苏贤继续问:“图什么?”
“不敢妄求回报。”祖楼影惊惶躬身,婉言道。
苏贤有一个优点,就是一旦装起来了,就会行云流水地装下去,忽悠人的技巧浑然天成,此时已经自动套入了大帝的身份,厚颜无耻、不苟言笑道:“合作是相互的,你我素昧平生,彼此之间毫无牵连,我不信什么平白付出,没有挂钩的利益,反而让我不会信你。”
祖楼影内心凛然,觉得大帝不愧是大帝,一句话便道出人间至理,犀利无比,他也不敢再扭捏,坦诚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晚辈已陷入桎梏数十年,无望再作突破,无力带领家族走向繁荣昌盛,若能得大帝指点,或能有所进步,重复朝华,再有一番大作为,无憾此生。”
“为什么不考虑卖了我?向外界道明我仍存活的消息,或许也能有所收获?”苏贤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