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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伤逝

第三十九章 闺学

当晚杨氏跟钟澄说起,已帮女儿联系了她姐姐府上,可让她们去借读了。

“好的先生需慢慢寻,不要着急!映儿上学时,也挺孤单的,何不让妙儿姐妹过去,给她做个伴。”杨氏如是说。

“不太好吧!下月白姨她们就来了,先把女红学起来。下衙门后,我再亲自教她们。”

杨氏眼皮一跳,故作镇定道:“相公,你每天回到家中,已经很辛苦了!再教她们,身体未免吃不消。长公主府上的师资水平,在京里的口碑不差。妤儿想跟她表姐一道学习,早闹着映儿跟她祖母提了。长公主也答应了,我们若反悔,长辈面前不好交待吧!”

钟澄心中狐疑,此次她怎么这般积极了

也不容他多想,杨氏把崔氏教的话也搬了出来:长公主府里的教习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调教人的本事,是一流的。将来女儿要是有机会,能嫁入高门大户,这方面还是早点接触得好!

钟澄一想,也对!先去学两天试试,有了问题再回来!反正过不了多久,白家人就要进京了。到时留在家中学女红,也是一样的。

这天,钟家三姐妹,穿戴整齐,被父母训诫一番后,就上了去城北长公主府的马车。

“吁……”过了许久,车终于停下来了。随之,外面传来婆子的招呼声:“四小 姐早上一醒来,就开始念叨,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过了一会儿,车帘被掀开,妤如身边的丫鬟玳瑁和妙如身边的烟罗,正候在门前,打算扶自家姑娘下来。

“妹妹先请!”对二妹打了个手势,妙如用眼神示意玳瑁过来。

扶着婢女靠过来的肩膀,妤如往下一跳,就下了地。

跟在旁边的金妈妈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半晌,低声对妤如提醒道:“二姑娘忘记太太的嘱咐了长公主府的规矩大,可不比咱们府里随意!您还是跟在大姑娘后头,跟着她动作照做,免得惹人非议!”

撇了撇嘴角,妤如理好裙摆和衣襟,立身站好,等着姐妹们下车。

谁知第二个下来的,却是妹妹婵如。

到最后,妙如才伸出半个身子来,扶着烟罗的左手,踩着脚踏板,不急不徐地下来了。

站定后目光四下一扫,见在马车边候着个眼生的婆子。见她望过来,急忙赶过来见礼。

双方相互问候过,妙如姐妹带着丫鬟婆子们,随着那魏妈妈朝前边的花园门口走去。

园子入口的拱形门上,竟是由圣祖爷亲书的“掇芳园”三字。

一路走来,两旁的风景,让活了两世的妙如都咋舌不已。虽然以前从书籍上见过介绍,但实地游览,还是把她惊住了。

一座座院落房屋,错落有致地点缀在树荫水影间。高柳老榆苍松的矫健稳重,加上小桥流水的生趣情调。各式建筑处处可见雕工精细,建筑与地势、山水、植物融为一体的绝佳布局,让园子处处皆景,独具匠心。

华美的修饰风格加上格局的巧妙新奇,让园子的整体格调,显得既庄重高雅又和谐柔美。

可以想见当年园子的设计者,是很花了番心思。把磅礴的皇家气势和细腻精致的江南风格融为一体。让居住者既感舒适安逸之余,又不失尊贵典雅的气度。

听说当初园子建好时,曾轰动一时,赐予长公主消息传开,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长公主是圣祖爷最小的胞妹,当年他疼惜这最小的妹妹,特意为她修了此园,耗资巨糜。宫中下至低位宫妃,上至皇后公主,无不羡慕嫉妒恨。

长公主名号全称应为荣福长公主,是圣祖爷在位时赐与的封号,一直沿用下来,大家称“长公主”叫习惯了。实质上她是先帝的亲姑母,当今圣上的姑祖母,理应被尊称为大长公主。

一路行来,除了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致,给妙如印象最深的,就是一重重园门。行至中门外,那里停了三顶小暖轿。早已候着一排穿着体面,神情肃穆婆子。钟家姐妹上轿后,就往里面抬了去。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轿子才算停了下来。

落入眼帘的,是座气势不凡建筑。看那庄严的檐角,妙如心想,这应该就是长公主居住之所了吧!

见她们来了,守在门边的丫鬟婆子们,早已进去禀报了。

不一会儿,一个脆生生童音响起:“妤妹妹你们来了!”

不是长公主的嫡亲孙女汪峦映又是哪个

见妙如、婵如也站在一旁,她随即红了脸。为刚才的冒失,感到不好意思,赶紧补救地朝她们打了声招呼。

妙如见了,忙带着妹妹,跟她相互见了礼。

钟氏姐妹们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正堂。

居中暖榻上坐着一位鬓发如银,神态安宁的老夫人。

她身着宝蓝色纻丝凤尾纹的褙子,半白的头发梳成高贵典雅的福髻,鬓角边插了支点翠嵌宝牡丹簪。面上皮肤丰润白晰,让她面相看上去没那般老。一双好看的凤眼,尾部往上微翘。想象得出这双眼,当年沁满春波时,是怎样地癫倒众生!

虽是副雍容华贵的样子,但眉宇的纹痕间,隐约可见岁月磨砺后残留的凛冽气质。是昔日尊崇地位,带来的一种气势。

难怪传闻中她是本朝最美的、最受宠的公主。芳华不在,气势依旧摄人。

这位当然就是园子的主人荣福大长公主了。

妙如姐妹依次上前,给老人家磕头行礼请安。礼毕,长公主赏了她们每人一对白玉镶珠虾须镯。

退到一边后,婵如的小腿都在打颤。见她快站不稳了,妙如不动声色地扶了扶她,在耳边低声安抚了几句,她这才定下神来。

这边长公主勉励几句,要她们把这儿当自个儿的家,不要拘束,跟姐妹们一道认真读书识礼,一处玩耍,切不可生份了。

言礼,屋外就有丫鬟来禀:“二少爷、三小 姐、五小 姐来向老祖宗请安了!”

长公主望了身边嬷嬷一眼,后者会意,忙吩咐门边的丫鬟,出去把他们引进来。

褐色万字纹样的厚实棉帘被人撩开,只见汪峭旭带着两小少女进了门。

大的约摸十一二岁,瓜子脸,笼烟眉,秋水眸,粉面含羞,已初显出少女的袅娜身段。小的那个,与妙如年纪相仿,一脸稚气未脱,俊眉杏目,娇憨可爱。

妙如心想,跟这家人呆在一起,难免会让人产生自惭形秽之感。见了她们祖母,才知道汪家人的好容貌,都传自长公主那里。

屋子里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

待孙儿孙女请完安,长公主随口问道:“旭儿怎么跟芳儿和馥儿碰到一起,挤到这里来了。不是早请过安,上学去了吗”

“常先生昨夜里受了风寒,孙儿大清早前去探病,回来听说钟家表妹们都来了,特意过来看看!不巧在门口碰见了三妹跟五妹。”汪峭旭含笑解释道。

众人又是一番相互见礼。等孙女们跟客人相互厮认后,长公主就把人都打发了,让她们去儿媳那儿问安去。

一屋的莺莺燕燕,这才离了万禧堂。

众人穿过抄手游廊,沿着一泓碧水,过了座小桥,来到了东边的春熙堂。屋外种满了各种珍奇的花草树木,隐映里面的房屋飞伸出一只檐角,让人有种幽居在此的感觉。

此处正是汪夫人日常起居所在。

一群人辗转进屋,向主人请完安,就离开了此处。在汪峭旭兄妹的带领下,前往开设族学的博雅堂走去。

一路迤逦而行,引着妙如姐妹,他们沿途介绍各处的景致。另外两庶出姐妹,沉默不语地跟在后面。

来到博雅堂,有位发须皆白的老夫子,早已等在那里。汪家兄妹忙向夫子告罪,解释迟来的原因。并把来跟读的新学生,介绍给了夫子。

这位姓岑的夫子,一听又来了三个年纪不等的小丫头,要跟着学一段时间,眉头就皱了起来:现有的三学生,年纪都相差甚距,再加上这新来的,年龄更小!让他如何教导

在旁边察言观色的妙如,心道不好:该不会被退货吧!

岑夫子不置可否,他紧绷着下巴,低声吩咐在旁的侍者,出去另备套笔墨纸砚进来。然后坐了下来,开始提问。

这是要现场考较她们原有的水平

这些都难不到妙如,毕竟以前教她的两位长辈,学识均是不低。

一番问答下来,把岑夫子镇住了。他犹自不信,拿出笔墨来,让她简单作幅花卉虫鸟,题几个字试试。妙如闻言,信手就画上一幅简单的杏花工笔图,老夫子低头捻须,连连点头。

让在旁观看的汪峭旭心惊不已。

当初在淮安时,他见过妙如刚启蒙那会儿画的梨花图。笔法稚嫩,字迹不堪入目,一看就是幼童所作。当时只有那句“梨花一枝春带雨”,让他印象深刻。

两年半的时间过去了,没料到她水平竟有如此神速的进步。

“果然名师出高徒!”汪峭旭忍不住也夸上了。

老夫子这才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向妙如,问道:“以前的尊师是哪位”

妙如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前世她从小学西洋画,比这时代同龄的小孩早启蒙十几年。只是用毛笔画不太习惯,影响了发挥,东西方绘画艺术的套路还是相通的。

忙谦虚地答道:“家父和族中伯母均教过一年,献丑了!”

“尊父是……”

“她们都是翰林院的钟侍讲的女儿,教她的二伯母,乃白岘南溪先生嫡传弟子,嫁入钟家的谢氏。”汪峭旭忙帮着她介绍道。

一直受夫子称赞的峦映,眼神复杂地望着妙如,心中有些不服气,也些许不甘心,还夹杂一丝敬佩和羡慕。总之这种情绪,自己也说不上来,让她感觉有些不安。

第四十章 宴请

妙如和妤如最终通过了岑夫子的考察。婵如由于年纪太小,没一点基础,惨被淘汰。夫子希望她大一些了再来,免得拖慢其他人的进度,并把这层意思,隐晦向少爷提了提。

汪峭旭也没办法,只得向祖母和母亲转达了他的态度。那天下学后,他特意跟着钟家的马车,和表妹们一起回到柳明胡同,向姨父禀明夫子的意思。

钟澄不以为意,向他表达了谢意,婵如上学的事就此揭过。

“旭儿,前些天,姨父特意找了翰林院掌事韩大学士,借出了顺天府近几年来,获得优评的答卷。帮你抄录了几份,还在上面加了些批注和评语,你带回去看看吧!”晚膳时,递给汪峭旭一摞卷册。

接过手上厚厚的一叠,望着他脸上云淡风清的表情,少年的嘴唇忍不住颤动起来。他忙转过脸去,拿出帕子来,把眼角涌出的水滴,悄悄拭了去。

含笑望着眼前这早熟的小辈,钟澄好像见到早年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是幼年失怙。为了读书到处拜师求人。虽不至于凿壁借光,类似程门立雪的事,他也没少做过。当时特别渴望,能有位师长不时点拨一二。

通往庙堂的登天阶梯,从来都是用汗水与泪水铺成的。难得他小小年纪,竟不愿走荫恩捷径,有志与寒门子弟一道,在科场上为自己搏个前程。

回到家中,汪峭旭发现妹妹,正闷闷不乐地坐在碧纱橱前,望着上面泼墨山水的绣屏发呆。

他不由得一笑,在旁打趣:“怎么了结识新同窗,还不高兴怕被人抢了风头是吧!小气鬼!”

峦映回过头,站起身来,扬起粉拳,就朝哥哥背上招呼过来。汪峭旭夸张地哎呀哎呀求饶。

放过他,小姑娘脸上的怏怏之色不减反增,无精打采地喃喃道:“确实,今天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难怪哥哥你去了趟江南,回来后就更加发奋了呢!钟家表妹才学了几年好像她比我还小几个月吧!”

汪峭旭敛了笑意,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呆在老家时,她们出不去,整天没东西玩,只能在家练画写字了!再加上碰到名师,进步自然比较快了。要你处在那位置上,说不定比她进步还快。不要想太多了!”他柔声安慰道。

“可是,岑夫子也是名师啊!听外公讲,他的作品在市面上可抢手了,一画难求呢!”峦映嘟着个小嘴,反驳道。

见她执拗起来了,少年索性坐到身旁,劝慰道:“这可不一样!她启蒙时,是姨父手把手教的。你也知道,父母亲人来教,就比较放得开!不必有太多顾忌。该训时就训,该夸的就夸……”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到后面几乎听不见了。

见他不出声了,小姑娘猛地回头望了一眼,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起,哥哥脸上尽是哀伤悲戚之色。

想是又记起小时候启蒙时的情形了吧!

她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自记事起,爹爹就躺在床上了。

这方面她没多的感触。

启蒙时,是哥哥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练出来的,半年后才请来别的先生教。在大她五六岁的兄长身上,才让她有父亲温暖的感觉。

体贴地摸了摸他的手背,她像猫一样顺势躲进哥哥的怀里。跟小时候一样,企图用撒娇来逗乐他。

望着妹妹只差摇尾巴的讨好表情,汪峭旭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意!收起戚容,摸了摸她的发顶,回了她个宠溺的微笑。

此时万禧堂后面卧室内,何嬷嬷边给长公主卸妆,边向她汇报钟家姐妹的事情。

“公主您就放下心来吧!听在园门外接待她们的魏婆子说,在门前下车时,那妙姐儿对妹妹们十分照顾。白天在暖阁里请安时,奴婢还见到,她在暗中照顾安抚那最小的。想来不是个冷漠自私的人。”

“上次的事,没准是个误会!小小年纪的,一般人在那种情况下,都吓傻了。她还能喊人救命,算是不错的了!最后还动手把鹤儿给拉了上来,更是不简单!”何嬷嬷补充道。

“毕竟是独门小户出来的,缺人教养,少了些规矩和沉稳!也别怪我担忧,旭儿和映儿从小就在我身边养大,都是善良纯真的孩子!没见过外面那些魑魅魍魉。气度不够,或心术不正的,得乘早发现,采取措施给打发了!没得带坏了我那乖孙女!”

“公主且放宽心,有绯痕和碧纹整天在那儿盯着,决计误不了映姐儿!”

“这样我就放心了!等明年旭儿进场,要能中个举人回来,有此等惊喜,看弘儿能不能给激醒过来!听说钟探花当年,十八岁就成了当地的解元。头次进京参加春闱,就上了金銮殿,中了探花。也才不过二十来岁!旭儿多跟他走动走动也好!”

“可不是!姨老爷的家传好着呢!听说二十年前,钟氏本家还出了位十三岁的举人。我看那妙姐儿,虽是亲母早逝,也不是个俗物!听碧纹回来说,她今天一出手,就把岑夫子给镇住了。映姐儿从学堂回来后,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想是遇到对手了!”

“哦,还有此等趣事这倒稀奇了!”老人立马来了兴致,拨掉了头上的珠花,脸上满是兴味,想象着孙女吃瘪的表情。

妙如和妤如在掇芳园借读的日子,像流水般飞逝而过。转眼间就到十月中旬。

这天刚回到浮闲居,秦妈妈就递上来一张请柬和一封信。妙如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请爹爹及其家眷阖府参加忠义伯府的宴请。

莫名其妙地望着对方,她不知何意

秦妈妈用手指了指那封信,示意先打开来看了再说。

她依言展开信纸,原来是傅家姐姐来的。

信中说,她已于上月初顺利出嫁了。翁姑对她还不错,夫婿也是个温柔体贴的良人,让妙如不要挂念她。自从进京后,她甚为想念娘家亲人。也常记起船上认识的妙如这个小友。怀念那些聊书画的开心日子。忠义伯府要举行冬宴了,娘家亲友一个都不在身边,京城她认识的朋友也不多。就知道跟钟家人是同乡,希望妙如和她父母姐妹,到时能来赴宴云云。

“母亲怎么说”头次上门参加宴请,妙如知道,非得父母带着,不然进不了门。而男宾和女眷是分开坐席的,没个长辈领着,仅靠她们姐妹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是万不能单独赴宴的。

“是老爷交给奴婢的,没听说太太有何反应!”秦妈妈望了一眼正院方向,继续提道:“听说太太下午就回娘家了,现在还未回来!”

这种机会,还是得看母亲的态度。期望太高,到时去不成了,难免会失落。还是静候其音的好!

妙如“哦”了一声,就放下了此事。

月上中天,一辆马车奔驰在西安门大街上,朝着东边的方向驶来。

昏黄的灯光照在车壁上,有些明暗飘忽。正位坐着位妇人,神情恍惚。被跳跃的焰光一照,映出几分明昧不明来。只见她抿着嘴角,表情有些忧郁,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小 姐,别伤心了!夫人说得对,现在首要任务,是争取姑爷回心转意,切不可在妙姐儿的事上,再起争执了。有点夫人没说错,别看妙姐儿什么都没做,她能笼络住姑爷的心,什么都不用做了。在一些事上就能让咱们栽跟头。小 姐何必去当这个炮仗呢”中年仆妇劝着她的主子,此位正是杨氏身边的崔妈妈。

杨氏点了点头,又想起刚才在书房里,父亲训斥她的那番话:“有人暗地里在拉拢女婿,你还把他往外推!说不定哪天,他真倒向程太傅那边。到时爹爹都制不住他了!”

“知道吗你那过世的公公,因何事遭贬的吗力保太子!当年的太子,就是当今的圣上。这些为父一直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就是怕人惦记上,他被有心人借机怂恿拉拢了!”

“这八年来,为父如履薄冰,暗中布局,保存势力。还不是怕圣上秋后算帐。即便如此,这两年来,朝中不少实权人物,都慢慢开始倒向程太傅和圣上那边。你还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整天就些鸡毛蒜皮的事,跟女婿闹别扭,动不动就回娘家!”

“现在最紧要的,是你得赶紧生个嫡子出来,维系和他们钟家的联系,让女婿没理由丢下你们mǔ_zǐ!万一哪天杨家不在了,你也有个儿子依靠!”

想到这里,杨氏浑身打了个激灵,颤着嗓音对崔妈妈问道:“奶娘,上回那人说,关在屋里时,程氏都跟妙姐儿说了些什么”

经爹爹提醒,她快成惊弓之鸟了。

猛得记起,最近一段时间,身边那些不对劲的情形来。

“说程氏和妙姐儿在一起,聊了半天她女儿趣事。后来老夫人就闯进院里来了,想是躲避不及,程氏错身藏进了旁边耳房。”

“后来呢妙姐儿送走母亲后,那程氏又跟她说了些什么”杨氏满脸急切,恨不得知道现场的每句对话,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妙姐儿就拜托她们,不要把听到的,话传到外面去了!程氏和她两丫鬟,装着什么都没听到。”望着她着急的表情,对这种刨根问底举动,崔妈妈有些不解,劝道:“小 姐,别担心了!事情都过去一个半月了!要传出来,亲友间早有风闻了。那程氏想是,卖了个脸面给大小 姐和咱们钟家,毕竟救过她儿子不是!”

杨氏有苦难言,望着她乳母,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吩咐道:“回去后,你把妤儿和她姐姐,叫到屋里来,我有要事跟她们嘱咐!”

第四十一章 嗔语

第二日,杨氏把妙如姐妹叫到跟前,给她们说了去忠义伯府参加宴会的事。

“妤儿,这次是姐姐头次参加宴会,到时要处处提醒着她。妙儿,你也要看顾好妹妹,别让她一淘气起来,忘了是在别家做客!京城这地界,不比杭州和淮安,千万别在宴会上失了分寸,坏了闺誉。一丁点事都能传得人尽皆知,到时连爹娘都没脸出门见人了!”杨氏再三叮嘱,怕有个闪失,伤了女儿的名声,影响妤儿今后说亲。重蹈她当年的覆辙。

妙如心里就纳闷了:母亲在想什么呢!她才八岁,妹妹七岁都不到,小孩子家家的,赴个宴能伤什么闺誉

“为娘替你们姐妹俩,备下了几件首饰,待会我叫人送到各自院里去。”杨氏拿出两个大盒子来,“新衣裳怕是来不及做了,幸好妙儿刚回时,汪家大姨比着映儿的身形,多做了两套京城时兴样子送来。妤儿就穿为过年备下的衣裳,以后再做新的!你们就在这里试试……”

送走她们出院门后,崔妈妈转回正屋,就见杨氏软弱无力地瘫坐在贵妃榻上,口中自言自语道:“这下相公该满意了吧!为他女儿赴宴,全家人都得陪着。让她能亮个相,我这做继母的,冒着被人讥笑的难堪,都要带她出席那种场合了!”

“姑爷会体谅小 姐苦心的!捯饬了两小的,您自己准备那天怎么打扮”瞅着她郁闷的神情,崔妈妈故意在一旁扯开话题。

在去忠义伯府赴宴的马车上,妙如两小 姐妹,听杨氏介绍起京城著名的四季名宴。

这丁府的冬宴,跟宁王府的春宴,镇国公府的夏宴,锦乡侯府的秋宴齐名。本来掇芳园的春宴是最负盛名的,自从她们大姨父病倒后,长公主府再没那闲情雅致,举办盛宴了。

“不知丁府今年的冬宴,怎地办得这般早记得七年前,都是落雪后,姐妹们在雪中赏梅,围着火堆烤刚打来的野味。”

“小 姐想是记错了!一直都是十月底。只是这几年气候变暖了,下大雪都得等到冬月腊月去了。到那时各家忙着过冬至和年节,没人愿出来赴宴。”跟车的崔妈妈搭话道。

到达城南忠义伯府时,门前早已是车水马龙。

带着女儿们进了后花园,杨氏一路上与相熟的宾客打着招呼。之前她跟着母亲崔氏,带着妤如赶过几场宴会。

现下大家见她,又冒出个更大的女儿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前听她介绍妤儿时,也没听她提过还有个大的。看这小姑娘的年纪,似乎还生在杨氏嫁人之前,众人难免小声议论开来。

来此地之前,花了她不少功夫做心理建设。但真正到要面对时,她心中还是有些羞愤难当,暗暗抱怨起丈夫和这拖油瓶来。

四周射来的异样目光和议论之声,让妤如有些心神不宁。

妙如见了,双手握起她的小手,低声安慰了她几句。没一会儿,杨氏忍受不了窃窃私语,带给她的压力。朝身边的丫鬟打个了眼色。后者见状,忙凑到妤如耳边,告诉她后头有梅可赏。

妤如正不自在着,听闻此言,嚷着便要母亲带她去赏梅。母女三人,借机离开了厅堂,往花园东边寻了去。

路过假山边时,杨氏停下脚步,望了眼身旁的丫鬟。步摇心领神会,拉着妙如姐妹停了下来,讲起园子的一些趣事。

杨氏轻手轻脚靠近假山一侧。

那梅树底下,有个纤细的身影:一袭紫兰色缎面兔绒边的褙子,一块和田美玉挂腰间段带上,下着珍珠白湖绉裙。

此女子,长着双欲说还休的水眸,似蹙非蹙的笼烟眉,举手投足间自然带着股风流的形态。

“三奶奶,三爷托人递进一件白狐斗蓬,传话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务必给您披上!”左边入口处,传来个丫鬟的声音。

“这会儿天还不冷,哪里就会冻着了!你们三爷也真是的!恨不得让我把锦被都披在身上。”声音有如黄莺出谷,女子一边娇嗔,一边任她将斗蓬给自己穿上。

听了她这几句抱怨,在旁偷窥的杨氏,神色难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送衣的婢女离开了,假山那边再也没了声息。杨氏正欲离开,突然传来一句话,生生拉住了她的脚步。

“小 姐,你说沧州的忱六奶奶,会不会临阵退缩了舍不得让梧哥儿过继进来。到现在还没见到她们人影!”另一位丫鬟的声音传来。

“应该不会,六奶奶膝下有三个哥儿,过到咱们这边,就成了正支嫡系,是三爷的独子。长大后还能帮衬留在老家的兄弟们!她会舍不得”

“还是小 姐有福气,姑爷守着您这些年,不说通房没机会侍寝,就是姨娘们也独守空房好些年。谁也别想生下一儿半女,压过您去。当年小 姐吃的那些苦,也是值得的!”

“在外面要谨言慎行!别以为这地方僻静,就能口无遮拦,小心被人听了去!”

“哎呀,奴婢失言了,该打!本想着好不容易出府了,又没人盯着,正好喘口气……”

“此事是爷私底下说与我听的,公婆妯娌们还不知道。等事成了,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那要万一走露了风声……奴婢该死,险些坏了小 姐的大事!”

杨氏心里五味杂陈,想到他们绝了子嗣,她心里就平衡了。暗地里冷哼一声,转身就过去了。

对女儿们解释道:“那边有人在,咱们过一会儿再来!”牵起妤如的手,领着她们就往回走了。

在拐角的地方,迎面过来一小丫头,差点撞上妙如。见了她们无事,那丫头忙跪下来道歉。妙如见不得人跪来跪去,让跟在身后的织云起扶她。

小丫头起来后,见到她们的穿着打扮,猜想也是宾客,就向她们打听起来:“奶奶小 姐们,可知钟翰林家女眷在哪儿歇息我家少奶奶,想请她家奶奶姑娘们过去叙叙旧!”

“可巧了,你这一撞,还撞对了人!”步摇在一旁打趣道。

“我们就是!”杨氏沉吟道,“你家少奶奶必定是见见妙儿,我就不过去掺和了!妙儿,跟她过去,向主人打声招呼,替母亲谢谢她的邀请!我带着妤儿,到大夫人那里坐坐。叙完旧,就到席面上去找咱们。”说着,杨氏牵起妤如的手,就往正院方向走去。

望着母亲避之不及的匆忙背影,妙如心里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奈!

真的带她出来见客,这倒出乎妙如所料。想起前几天给她送的首饰,还有刚才大厅上,杨氏隐忍的样子,妙如觉得她的转变,还是蛮大的。不管是谁劝成功的,都得好好谢谢那个人。

自己终于可以见光了!想到这里,妙如心里的郁气一扫而光!

跟着小丫鬟穿过长长抄手游廊,来到处幽静的院子外面。小丫鬟进去禀告时,妙如带着织云,欣赏起院子四周的竹子来。

不一会儿她们就被请进了屋。傅红绡满脸春色,正笑吟吟望着刚进门的妙如。

双方寒暄后,就拉着妙如进了里间,握着手,互诉起别后之情来。

打量着这间卧室,精致又不显奢华,布置上处处显出主人的品味。

南面壁上挂着一幅绣品。妙如左看右看,只觉得有些眼熟。

傅红绡在一旁掩嘴窃笑,她这才省过神来是照着那天在船上画的奔马图绣的。

妙如连声赞叹她的绣工,夸这作品跟真画相差无几。

“怎么把马挂在睡觉的地方,跟卧房的柔美风格完全不搭嘛!”

“没办法,相公就是喜欢这马儿,天天想见着!”

“小 姐说差了!来到卧室,姑爷还哪有功夫去看马啊,美人都看不过来!奴婢觉得,该挂到姑爷书房去!”她的贴身丫鬟栗儿,进屋酌茶时,乘机插嘴道。

“没个正形!不出声没人把你当哑巴!”少妇拿起手边的帕子,丢了过去。白玉般的脸上,满是绯红,莺声婉转,一副新嫁娘娇羞的模样。

看着她幸福满满的样子,妙如从心底里替她高兴,附和道:“是呀!是呀!这奔马跟书房更搭!”

“见不到美人时,看看美人绣的马,也能提醒丁姐夫,多想着姐姐你!这叫睹物思人!”妙如跟着打趣道。

“你也跟她学坏了,拿你姐姐来开涮!”又朝妙如扑了过来。

两人在屋里嬉闹半天,最后还是屋外她的乳母宋妈妈,进来提醒:快开席了,作为新媳妇,得早点过去,帮着夫人们招待客人。

妙如这才知道,傅姐姐是中途溜出来的。特意等着她,想跟她见上一面的。

双方互赠礼物后,出了碧飒院,两人携手,就朝前面的宴厅赶去。

路过一座凉亭边时,就听得有个小少女的喊声传来:“云表哥!等等茜儿,老躲着我干嘛呀!那边是内院,不能进去!”

众人听了,忙停下来回避。

妙如腹诽道,这是哪家的楞小子!躲桃花都躲到人家女眷的内院来了。岂不是要惹来更多桃花

本来妙如也跟着背过身去,低下头的,后来一想,她好像还没到该避忌的年纪,遂转过身来。

猛地抬起头来,撞进了一双灿若星辰的墨黑眸子里。

第四十二章 触动

妙如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倒先怔住了。

见后面的人快追上来,少年朝她揖了一礼,就闪身离开了。

等他过去后,妙如才记起傅红绡来,忙提醒她们转过身来。

“咦,是茜表妹啊!你怎么在这,不跟姐妹们在一起宴席马上要开始了。”傅红绡认出后面追来的小少女。

“三表嫂!”她脸红得像盛放的桃花,行完礼后,也没过多解释,就告辞追了过去。

望着她匆匆的背影,傅红绡介绍道:“她是相公二姨家的表妹,吏部郎中曹大人的女儿。刚才追的那男子,想必是她姑姑家的表哥镇国公罗世子。听小姑说起,茜表妹她姑姑想亲上加亲,有意撮合表兄妹俩!”

“镇国公有些耳熟!对了,上回有人落水的隔壁船上,不就挂的是镇国公灯笼吗那天救起的小公子,就是工部侍郎谢大人家的,说是罗公子的表弟,镇国公夫人不是姓谢吗”

这些关系,把妙如的头都绕晕了,听她提到镇国公,她才想起来:刚才那位是五谷杂粮的罗哥哥,难怪看着有些眼熟!前两次见他都在月光下,看得不大真切。

原来是他啊!

“曹氏是他的继母,他生母好像是姓谢!”没想到温柔守礼的傅红绡聊起八卦来,也头头是道,女人的天性使然!

点了点头,妙如心中暗想,原来关系这么复杂!

难怪初次见他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上山找师傅他老人家来开解。

回到宴席上,妙如里外找了一圈,发现母亲她们还没回。就寻了个不打眼的角落,静静坐在那里等。

“看见没有!那就是丁老伯爷最小嫡子娶的新媳妇!是书香门第傅家的嫡长女,她娘从江南娘家带来的嫁妆玲珑绣庄也跟着陪了过来!丁家这媳妇娶得,人财两得!”左边两贵妇,在离妙如不远的地方正聊着天。

“也难怪!听说三公子虽也是个精通诗书的,可承不了爵。想是丁家嫂子怕她最疼的小儿子,以后生活没着落,帮他找个嫁妆丰厚,能过安稳日子的媳妇。将来分府出去,小两口生活也有个保障!”

“可不是!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娶媳妇也是一样,没有权势,就得有财势。忠义伯这块牌匾,对江南那些在京中无人的世家们来说,还是蛮有吸引力的。”

“说起这个,你听说没有,曹家那小丫头片子,又追着罗家世子在外面东躲西藏的。罗曹氏也不想想,自己娘家是什么出身!就算镇国公应允了,宫里的宸妃娘娘也一准儿不答应!”

“听说你大伯那房,有意跟罗家结亲”

“没的事儿!是罗世子常来家里,跟我那小子一起练骑射。老祖宗相中了他,想拉他做孙女婿,才起的意。谁知我那大嫂,硬是舍不得女儿嫁过去吃苦,嫌他家关系太复杂。推说已经相准了婆家……要我说,他俩站在一起,倒是蛮般配的,家世也适合。等老的走后,那曹氏还不得跟她亲儿子,到一边过去。这有什么打紧的!”

“以曹氏的心性,怕不会那般简单。舍了她亲侄女,新进门的世子夫人,哪会有好日子过婆婆的规矩向来能折腾死人的!”

“可不是!罗家最重规矩了,曹氏进门后,没少受她婆婆的敲打。以后这气,没准会撒到她便宜媳妇身上。难怪那小子整天不着家,总爱往咱家跑,想是逼得太狠了!”

“你家小子跟着那罗世子,在骁骑营练得咋样了我娘家外甥回家整天就叫苦!”

提到她儿子,那妇人有些得意道:“我家那混小子,倒没喊苦。就是整天怂恿他爹,要到边关去。嫌京郊军营场子太小,练不开!其实还不是他那狐朋狗友,躲不过曹家人的纠缠,自己想去的!勾得我那不孝子也呆不住了!”

原来跟她一样,也是个有家呆不得的苦命娃!

生作男儿身就是好!这样跑出去,既躲过了逼婚,又能闯一番事业回来。

看来,想有个好归宿,她也得早作打算了。

打造自身的优势才行!手中所持的东西越多越硬,越能掌握自个的命运!

这晚坐马车回去时,钟家母女三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多说话。

车外月光如水,只听得马蹄打在夜街的石板路上,噼啪作响。

独自坐在马背上,钟澄心绪起伏难定:那些人提起父亲时,交口称赞。望向他的那些眼神有些复杂,却并不难懂。有婉惜,有鄙夷,有嘲讽,有同情,还有不屑!

一阵寒风刮来,将他醉熏熏的头脑,吹得好似清醒了些。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明下来!怎奈那酒的后劲足,刚马时没什么感觉,快到家时,反倒上头了!

一路摇摇晃晃,钟澄终于蹭到了家门口,把跟在后面照看的星魁吓得不轻!

“小 姐,姑爷回来时,好像喝多了!这是个机会!乘着他对您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赶紧再去添把柴。亲自给送些醒酒汤去!”刚回到院子,崔妈妈就提醒杨氏。

“吩咐厨房,赶紧上醒酒汤,我先去沐个浴!”说着,杨氏就往净室走去,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喊住正要出门的乳母,在她耳边又小声吩咐了几句。

“倩娘,倩娘,你终于肯出现了!”春晖斋里间的床榻上,钟澄四仰八叉倒在上面,嘴中念念有词,“你是怪我……没照顾好咱们的女儿……都不肯……来见我!倩娘,倩娘,别走,你听我说……”

“澈之,我不走!”放下手中的汤盅,杨氏坐到床榻边上。她脸上虽有愤恨表情,还是咬着牙换了称呼,试着温柔些对着床上的醉鬼。

“倩娘,你这是……怎么了!恨我再娶了!”他起身拉着杨氏的手,不禁伤起心来,“人都说,忠孝……不能两全!如今你夫婿我……两头不是人……不是人!对皇上的忠……没做到!对爹娘……孝也做得……不好。亏我还自诩得……圣人之道,谨身节用……”话没说完,就又倒下了。

第二天,寒风把屋子的窗棱,带得呼啦作响。

一觉醒来,钟澄只觉得头痛欲裂,才想起昨晚喝多了。正要起身,发现旁边还躺着个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环顾四周,是家中书房没错!松一口气。扳过那张脸,见是杨氏,眉头又皱了起来,脸上满是懊恼之色!

这时杨氏也醒来了,见他盯着自己松开的中衣看,脸“噌”地一下就羞红了。讪讪地解释,“昨天相公喝多了,妾身是来送醒酒汤的!后来拉着,不肯放人家回去!”

钟澄望着案上的汤盅,里面汤水却丝毫未动,心下就明白过来。

恢复往日云淡风清的表情,催她赶紧起来:女儿们快来请安了。

“早过了请安的时辰,她们被守在外头的崔妈妈打发回去了!”杨氏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说完后才意识到失言了。

钟澄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没深究她装睡背后的用意,出去梳洗起来。

回到正院,崔妈妈就凑上来恭喜杨氏。

却见后者一脸麻木的表情,脸上没一丝喜气。

杨氏坐在窗前发呆,心中却五味杂陈,各种滋味泛滥开来。

有什么好恭喜的!还不是做了那女人的替身!

别人的夫君,宁愿过继,都不动其他女人。她的夫君,正等着妻子生不出儿子来,好再进新人!

那人现在的一切,本该属于她的,若当时不那么激动,去主动退亲的话……

同样没生子嗣,她就不用跟别的女人抢相公,还被呵呼得无微不至……

也不对!她跟那三公子也没感情基础,不比他们青梅竹马。说不定还不如嫁钟澄,起码他还不敢明目张胆直接纳妾,留几房小妾在家里碍眼。

说来说去,还是感情问题!

可她如何争得过,已不在了的那人呢!除了陪他吃过苦,她还为他送过命,留给他的印象全是美好的!

杨氏觉得她的婚姻,像一件千穿百孔的华丽袍子,让人舍不得扔掉,又补不回来。

跟他好好过下去,难道就非得捧着他们的女儿,乞求那丁点儿施舍来的恩爱!

自从那天起,杨氏突然低调起来。

暗自观察许久后,妙如觉得母亲此次可能是真的改了!不像上次那样刻意示好,有时又懒得敷衍。妹妹有的,她现在都能被安排上了。

不管是听了规劝,还是真的想通了!或是要在新人进门前,先占个有利地形,打造主场优势。

总之,对于任何转好的迹象,她都是乐见其成的,哪怕只是昙花一现。

有了好的开头,谁又能料定,不会朝好的方向发展下去呢!说不定,慢慢坚持下来,她哪天真的彻底顿悟了!

人的有些改变,起初时是连自己都无料到的!她宁愿相信人的天性是向善的。只是还没逼到那步罢了!

幡然醒悟,还是偏执到底,只在一念之间!

家中的烦恼,暂且放下了。妙如两姐妹去掇芳园上学途中,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天气惭惭开始冷了。这天还没下课,窗外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对于小孩们来说,铺天盖地白茫茫的一片,像换了个世界,给他们凭空增添了许多乐趣来。

可是,掇芳园是建在山坡上的。天一冷,山路上就容易打滑,无论是坐轿还是坐车,都有些不便。

妙如把此事说与了父母听,想偷懒不去了。反正快到年底了,在家练习也是一样的!

对此钟澄表示赞同,而妤如不干了:“映姐姐说要我们就留宿在掇芳园里,不用每天跑来跑来那么麻烦!”

“人家这是客套话,好心收留你俩读书,还赖在别人家里不走了!她家就那般好,让你乐不思蜀,连爹娘都不要了!”望着二女儿舍不得的样子,钟澄打趣道。

“不是客套,长公主奶奶都发话了,大姨和表哥在旁点着头。”她近来跟汪家兄妹们,在雪地里玩得很开心,不想失去玩伴,就想挽回。

又拉起妙如的袖子,哀求道:“姐姐,也说句话嘛!岑夫子整日都夸你,映姐姐也开始认同你了!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掇芳园的景致多好啊!处处可以入画……”

望着母亲也带着恳切的目光,想到她最近的改变,妙如觉得,该给她多些时间。也不好驳她们面子。只得含蓄道:“是不是客套话,得看后继的行动。咱们也不好一厢情愿,是不!”

话刚说完,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老爷,太太,小 姐,汪家表少爷来了!”

第四十三章 悠远

这是个清冷的冬夜,一轮残月挂在寂寥的苍穹上。

铺天盖地的大雪,把整个世界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没了昼日的喧嚣,天地静默,万物无声。

站在含露轩的长廊下,妙如望着沉寂下来的掇芳园,感受着这名园在月光下独特的魅力。

蓦然,一曲缠绵悱恻的箫声,穿过宁静广阔的空间,在夜色里弥漫开来。

伴着悠远乐声的,是无边无际的寂寞悲伤,如同黑暗中的海浪向人涌来,从水天交界处,从世界的尽头。

妙如一直以为民族乐器中,只有二胡,才能拉出那种让人不忍听闻的悲伤。和西方的大提琴一样,最不能在寂寞的夜里来听。

谁曾想箫声也有这般感染力!

哀婉的箫声,让她想起了,许多早已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前世亲人的远离,绝境中的挣扎,现世的孤独,被迫上山学医的无奈,被单独扔下时的无助,四处讨好他人时的辛酸……

在这夜晚,曾经纠结于心,让她夜不能寐的记忆,被乐声无意中又勾了出来。

曲子后面却转成时而忧伤,时而缠绵,时而低泣,时而欢快的旋律。似乎在回忆什么,又像在呼唤什么!

箫声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拉着妙如朝着发出的方向寻去。

穿过长长的游廊,经过湖边的嶙峋怪石,妙如来到靠近碧水的一处亭子外。只见那里雕栏玉砌,四周彩石铺径。

里面站着一抹月白色的身影,缥缈的箫声,竟是从这里传来的。

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人影缓缓转过身。

原来是旭表哥!

在淡淡月光下,他显得疏离而防备。就像妙如第一次见他时的感觉。

见来人是她,少年有些意外!

随即唇角又挂起了习惯性的微笑。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就寝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吗小心摔在雪地里,都没谁知道,呼救不及。”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隐隐的担心。

“换了陌生的床榻,有些不太习惯!睡不着只得起来。听到这箫声动人,妙儿就随着寻了过来!”她坦白道。

“吵着你了每天在这时辰,都会吹上几曲。原先园子没人住,正好躲在此处图清静。抱歉,忘了今晚还有两位娇客!”他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该说抱歉的,该是我们姐妹。不仅借你家的学堂读书,还打扰到你们平静的生活!”对着他的客气,妙如觉得有些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缝立刻钻了进去。

“你们来了,整座园子里才有了些生气,好久没这般热闹了!”他喟叹道,微微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月光雪影的照映下,显得有些脆弱和凄然。

妙如见了,好像能感知那份落寞一般,也沉默起来。

“旭哥哥,那是什么曲子好像有无尽的心事,又像是在怀念什么人”毕竟是被箫声吸引过来,妙如忍不住想打听一下,以后学会了好自己吹奏。

少年有些意外,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能听出他曲中心境。

“这是秦暮曲。你听得没错,想小时候跟爹爹一起的时光,才想起来吹的……”声音包含着浓浓的依恋和不舍,“那时,总是爱玩,不肯静下来好好练习。爹爹就在这里,陪着我一起练。现在想起来,当时最难捱的日子,竟成了现在最珍贵的回忆……”

对逝去的美好时光,追不回来的亲情,错过的人和事。此中惆怅和牵念,就像毒药一样,慢慢深入人的灵魂,销魂蚀骨,无休无止。每次想起来,都能让人心里隐隐作痛。

这种心情,她也有过!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她突然想起此句诗来,忍不住念出了声。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他跟着念了一遍,目光迷离起来,茫然不知所措,仿佛失掉了意识一般。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妙如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眼前的少年,跟曾经的她,何其相似!当初她还有朋友、同学和老师来开导。而他以的现在身份和处境,怕是无处倾诉吧!才会在这样的夜晚,躲着人群,独自缅怀着过去。

“往事不可追,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有些事还是想开些的好!”不知怎么开导他,她只得拿当年老师的话来启发他。

“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他有些不解。

“你看,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时间、经历就像流水,过去的就都过去了。既使是再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同一个地方。此时的流水,也不是你当初见过的。与其纠结过去,还不如想着,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如何才能让自己少些遗憾和错过!说不定,一番努力后,老天爷会在别的地方,补偿你呢!有句成语说得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他的目光骤然亮了起来,仿佛夜空黑幕上的寒星。把昏暗中的脸也衬得光彩夺目起来。

“妙妙,你懂得还真多!难怪不轻易夸人的岑夫子,对你也是欣赏有加。”心结解开,汪峭旭把话题转到她身上,由衷地赞叹道。

“不是懂得多,而是妙儿也曾有过此种心境,别人也这样开导我的!”她谦虚道。

想到她的身世背景,他理解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一丝怜悯和同情来。

知道他误会了,妙如也没多作辩解。

想到他怀念的对象,是躺在床上七八年的大姨父。随即又想起云隐山的师叔,他年轻时,好像游历过不少地方,说不定见过此等病例。

想到这里,她欲言又止。想向他提起,又怕勾回他先前的伤心。

见她满脸纠结的样子,他善解人意地问:“妙妙可有什么事,要跟哥哥说的”

“是这样的,妙儿以前拜在灵慈寺门下,在淮安那两年,曾经跟在慧明师叔身边学过医。虽只学了个皮毛,但师叔曾游历过四方,见过不少病症,也识得许多隐居山林的神医。不如把姨父染病的经过和病症描述下来,妙儿帮你传给师叔,求他伸个援手。有些奇症,宫里的御医可能都没见过,反倒方外的游医还治过呢!”

少年的眼睛更亮了,一抓过妙如的手,激动得有些语无论次:“我也是…这么想的,之所以要……考功名,就是想着将来某天,能到外地任职,到下毒者的家乡,去暗访一番。还可结识各地学子,为爹爹的病情,多找些线索。”

看着他难得灿烂起来的脸,妙如微笑点头安慰着他:“总会找到办法的,那下毒者是哪里的看我师叔有曾去过没”

提起那人,他脸上神情有些古怪,好像难以启齿似的。扭捏了半天,才带着妙如,七拐八扭,来到后山的一个洞口前。

竟然还有两护卫在那守着。见他来了,行完礼,其中一个恭敬问道:“少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来看这囚犯”

汪峭旭解释了几句,吩咐他们在门口好好守着,拉着妙如就进了山洞。经过一条长长遂道,在拐角处往右,有处向下的石阶。从那里下去,有一排铁门,其中一扇门里,关着个披头散发的人。

见到有脚步声靠近,那人猛地抬头来,把妙如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虬髯横张、怒发直竖,戾气坌涌不可遏抑。看到他们来了,把手上脚上的铁镣,摇得噼啪作响,似乎想挣脱开来。

“有种的把老子给放了!死小子,一辈子你们也别想问出解药来!等着给那薄幸郎收尸吧!别以为他还能躺多久,十年马上就到了,到时他就软成一摊烂泥。再也救不回来了!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来,震得山洞嗡嗡作响。

“蓝妹!柱子哥终于等到你大报得仇了……”那汉子朝东边方向,喃喃自语起来。

一听这话,妙如有种感觉:又是烂桃花惹来的情债!

看着这囚犯身上古怪的装扮,妙如东瞧瞧西瞄瞄,想从他脸的轮廓中再出些线索来。一联想他那奇怪的语调,妙如转过头去,向汪峭旭问道:“这位大叔,莫不是西南那边的异族吧”

他赞赏地望了她一眼,解释道:“他是彝族某部落头人的儿子。五年前被府中铁卫捉到,当时他想把馥儿抢走。跟给爹爹下毒的曲姨娘从小一起长大的。”

“这些年来,无论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肯说出解药和毒药名称。祖母甚至答应,拿馥儿向他交换救回爹爹,他都不为所动。想是吃准了我们不会对亲骨肉下狠手。好像一直还在等着什么!”在离开地牢回去的路上,少年也不避忌,把家中的辛密说给了她听。

“听他刚才的语气,这毒好像还有期限的!旭哥哥,要不,你带我去瞧瞧姨父,说不定这不是毒呢!”她脑子里冒里出个古怪的念头。听汪峭旭描述的症状,她好像在灵慈寺藏经阁的古书上,见过类似的描述。又不太确定,不知师叔有没见过实例。得写信问一问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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