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菜怎么吃得下去嘛……”安进看着眼前饭桌上摆着的两素一荤外加一个汤,陷入了复读机式的叹息。
“不会吧,我觉得挺好的啊。”师爷冯言左手拿着啃了一半的馒头,右手正夹着煮得稀烂的菠菜叶子往嘴里塞。
“……”你没有味觉,本大人不跟你争论。
“赵庆,你觉得这菜怎么样?”安进向捕头投去一丝期待的目光,这衙门里除了自己总还要有一个人有味觉吧。
“大人…小的觉得……一般。”赵庆啧啧嘴,不太满意地摇摇头。算你小子有点见识。
话说这衙门的伙食素来就差,但侍卫们都是穷孩子出身,有吃就满意了,也不太挑味道。这师爷四十岁了还跟着老娘同住,他娘是个盐和糖都能放错的马大哈,所以偶尔吃吃衙门的菜对他来说算是打牙祭了。
可安进看着这一桌子的水煮菠菜、水煮冬瓜、水煮带皮带毛猪r_ou_、飘着蛋壳的蛋花汤,着实咽不下一口饭。偏偏厨娘他还不能动,再想请个厨娘衙门预算又不够,他从前不知道古代的县令居然这么穷。
在他连续瘦了二十来斤,裤子都快兜不住了的时候,他决定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保命要紧。
于是他不顾厨娘的埋怨,坚定地挪出一部分公款,给自己建了个小厨房。从此以后,他要自己做菜。他还不信了,他堂堂一个21世纪的本科毕业生能在这古代饿死。
建完厨房以后,安进非常满意地进去环视了一圈。这是一个砖造的小平房,就建在衙门和树林子中间,里面摆着一张圆桌、几张凳子,还有一些烧火做饭的工具。
东西虽不多,但足够他用了,柴火调料什么的都由大厨房送过来,他唯一需要的就是自己买菜。
买菜?安进把师爷找了过来,咱还有钱买菜吗?
“大人,建小厨房已经花完了您所有可用的款子了,没有钱买菜了。不过,您可以自己种啊。”师爷翻着账本轻描淡写地说。
“……”我当然知道可以自己种,问题是我今晚就得吃啊。
“你们先去大厨房借点菜过来,等我种好再还给他们。对了,顺便多弄点辣椒,我太久没吃辣了,馋死我了。”
安进是南方人,在一个酷爱吃辣的省份长大,所谓无辣不欢大概就是他这样。他来了三个月了,三个月没见过菜里有辣椒,这已经是他能忍耐的极限了。
“没有菜也不打紧,多借点辣椒就行。”他光是辣椒拌饭就能咽下去三碗。
师爷领命前去,过了一会儿,抱着三头白菜,两袋土豆回来了。
“辣椒呢?”安进翻了一遍,一个都没有。
“大人,厨娘说大家都不爱吃辣椒,所以大厨房从来没买过。她还说,这几头白菜和土豆送您了,不用还了。”
安进有些感动,哽咽着说大厨房的人还是不错的。
等等,他一个县令居然因为自己下属送了两头白菜、几个土豆就感动成这样,他活得是有多憋屈啊。
“大人,告诉您一个秘密,保准您高兴。”师爷不怀好意地笑了,脸上的黑痣微微抖动了几下。
“说。”
“其实大家不是不爱吃辣椒,是辣椒太贵厨娘舍不得买。但是,有个地方有大把的辣椒摘,您可以……”师爷凑过来,捂着嘴,低声说道。
“噢?大把的摘?”你确定这不叫偷?辣椒还有野生的?
“是啊,白仵作种了不少辣椒呢,他都是一个人吃饭,也不知道他种的辣椒什么味儿,看着挺好的。”
安进觉得师爷冯言是早就盯上人家的辣椒了,不过是胆子小不敢偷。
安进心想,管他冯言什么目的呢,只要偷的对象是白古,他这个贼就当定了。
安进把赵庆、冯言叫到一起,决定下午就去仵作田里转转,顺便摘点辣椒,晚上炒点土豆片、白菜叶,美滋滋啊美滋滋……
三个人猫着腰,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从衙门后门出发了。呃……他们好像就是去做贼。
大白天的,这树林子看起来温顺多了,没有了夜里的张牙舞爪,完全是一副绿意盎然、蓬勃向上的优美景象。从树林子穿过去,会近一点,可以直接通到仵作屋门口的那片辣椒地。
安进没有忘记自己今天的任务,吩咐赵庆和冯言一人拿了个布袋子向田里走去。
“大人,咱不是去摘辣椒吗,需要两个这么大的布口袋吗?”捕头赵庆不解地问,他这布口袋有些大,藏也不好藏,这要是被仵作看见了,连撒谎的余地都没有。
“那不是没有小口袋吗,再说了我也没让你装满啊。难得去一次,能多摘点就多摘点,下次说不定没机会了。”安进不自觉放低了声音,他们已经穿过了林子,正对着矗立在菜地后方的两栋房子。
还好还好,两栋房子门窗紧闭,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
“这白仵作平日里在家吗,不当差的时候都干些什么?”安进对白古的好奇可以说是没有缘由的,就是觉得怪,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正常。
“他除了当差,好像就是种田,大部分时间都在义庄吧……”师爷冯言猜测道,毕竟大家都跟白古不熟,哪能知道那么清楚呢。
“他家里你们进去过吗?”安进其实是想知道这栋j-i,ng致的小木楼里有啥好家具好宝贝,等白古走了,他可以占为己有。
“没有没有没有……”两人不约而同地摆起来手,脸上一副惊恐万分的表情。
怎么回事?安进直觉他们话里有话,逼问下赵庆才结结巴巴地交待起来。
“小的真没进去过,一般也没机会进去,咱们平日叫仵作也就是在外头喊两声,他就出来了。不过……”他顿了顿,咽了下口水,才面带畏惧地说道。
“上次有个新来的小捕快被派去叫白仵作,他不知道呀,见大门没锁,就直接进去了。他没看见仵作,就好奇地上了二楼,结果进了一个房间。那房间里满满都是……”
“都是什么?”安进觉得身上又一阵寒意袭来,怎么每次说到白仵作就觉得特别冷呢,这阳光照在身上怎么没点作用呢。
“都是琉璃罐子,罐子大小不一,里面看着像装了水,水里还浸泡着什么东西。那小捕快也是胆子大,或许根本没想那么多吧,就一个个去看。起初看了几个也不知道一团团的什么东西,后来摆弄一个罐子的时候,里面的东西蓦地转了个边,一只翻白的人眼睛忽然瞪住了他。”
“……”安进全身抖了几抖,差点没吓尿。赵庆你不去讲鬼故事,真是埋没人才了。
“然…然后呢……”安进颤抖地挤出几个字。我真的不是害怕,我只是冷,彻骨的寒冷。
“然后小捕快就跑回来了,据说连着做了几晚的噩梦,后来就回老家种田了,他说自己不想干这份差事了。”赵庆有些惋惜地说道。
唉,这白古真是个祸害啊,我看他就是个白骨j-i,ng转世。人家好好一个基层政府公务员,都被他吓得辞职了。你说你家里摆那么多人体组织,是想吓死谁?
安进决定了,再也不觊觎那栋房子和家具了,鬼知道里面还藏着些什么东西呢。就是送给他,他也不要了。
“走吧,别说这些了。”安进现在急需一些火辣辣的辣椒来补充一些阳气。
三人四处张望了一下,嗯,很好,四下无人,正是“收获”的好时候。
“这片就是辣椒地?这些树苗子就是辣椒树吗?”
安进是城里人,从来没下田干过活,对蔬菜和植物向来是半知半解。他心目中的白菜,大抵分为大白菜、小白菜、黄白菜、绿白菜。辣椒分为红辣椒、青辣椒、干辣椒、泡辣椒。
面前的辣椒树上一片鲜绿,这辣椒藏在哪了呢?
安进左看又看也没找到辣椒,这不都是树叶子吗?
“大…大人,糟了,咱来晚了,仵作定是把辣椒都摘掉了。前几天我路过还看到上面挂着不少辣椒呢。”师爷冯言失望地说道。
路过?就这地方你能路过?除非你是去义庄。想必师爷是早就琢磨着来偷辣椒的吧……
“……”安进失望地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
他现在怀疑白古莫不是能窥探人心,这么巧就把辣椒都收了,还真是一个都不剩。人家摘菜也就是摘了一部分留一部分吧,他居然摘得光溜溜的。
“白跑一趟啊,唉……”安进双手往地上撑着,背往后躺去,休息一会吧,刚刚听鬼故事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j-i,ng力。
突然他的手摸到了一个圆圆的、凉凉的、硬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莫不是……他吓得一咕噜就爬了起来,白仵作的田里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他都不会意外。
赵庆和冯言见县令弹了起来,也一起回身看去。
嗨,不就是个西瓜嘛……
原来安进刚刚正撑在一个足球大小的西瓜上,这西瓜鲜绿的皮上长着一道道整齐的深色纹路,一看就是好瓜。
“来都来了……要不咱,吃个西瓜?”安进试探地问道。
旁边俩人早就双眼放光,点头如捣蒜,想必是馋了很久了。跟着县令有瓜吃,就算被抓,他们顶多算个从犯。
不过……
如果安进以为这莫大的田地里偷吃个西瓜不会被发现,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进:来来来,大家别客气,尝尝我刚摘的瓜。
白古:你再说一遍?
安进:来来来,大家别客气,尝尝我刚偷的瓜。
白古:……
安进:对了,听说你最近在招下人?
白古:是的,大人。
安进:经费有限,要不咱从还没收藏的人里挑一个吧?
白古:好的,大人。
安进:别这么客气,本大人有些……害怕。小天使们,你们不怕白大人吗?
☆、这片田地不一般
安进叫捕头赵庆将西瓜从藤上拽下来,赵庆犹豫半天,迟迟不敢动手。
“……”又想吃,又没胆,真是怕了你们了,还是得本大人亲自动手。
安进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西瓜顺时针、逆时针各转了十几圈,终于从藤上拧了下来。
“这藤真粗啊,一看就是好瓜。”
“???”谁教你这么认的?
他抱着这沉甸甸的西瓜,找了块石头,往上轻轻那么一砸,西瓜立马应声而开,裂成了两半。
鲜红的瓜瓤里流出些许汁液,一股瓜果特有的清新之气迎面扑来。瓜瓤里面的乌黑油亮的瓜籽整齐地排列着,一看就是个熟透了的好瓜。
“来来来,快尝尝,快尝尝。”安进递出去一半,自己又把剩下的一半再次砸成几小块儿,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嗯…嗯…好吃,好甜呐……”安进吃得一脸的西瓜汁,西瓜汁顺着他的衣服流了半身。他瞄了一眼,随即继续欢快地吃了起来。
反正不用自己洗衣服,做县令总还是有点好处的……
赵庆和冯言也是吃得停不下来,冯言更是连声夸赞,安进不禁怀疑他这辈子真的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你看人家赵庆,就没你这么夸张,人家虽然也吃得多,但是吃相文雅,不急不慢,甚至还透着一丝…忧郁?
“赵庆,你今儿个怎么了,心情不好?”安进终于发现了他这下属今天似乎不那么积极。平日里最咋呼的人,今天反倒特别安静。
“没…没有,大人。”赵庆突然被点名,愣了半天。
“说说吧,说出来让我们乐一乐。”安进的生活真的很无聊。
“……”大人你要不要这么直白。
“是…是玉翠,昨儿个我们俩吵了几句。”赵庆有些郁闷地说道,“玉翠说胭脂坊的老鸨近来心情不好,对姑娘们也是经常打骂,近来有好几个姑娘都收拾包袱跑了,追都没追回来。这老鸨气得不行,昨儿个竟然骂到了玉翠身上。这不,她跑来找我诉苦,说不想干了。”
“噢…不想干了就别干了呗,你俩吵啥?”安进没交过女朋友,但他莫名觉得自己如果谈恋爱了会是个好男人。
“我这点月钱哪够养两个人呐,我就让她再忍一忍,等我多存点银子就把她娶回家。结果,她就不高兴了,说我这话说了好多年了。我不也是没办法吗……”
安进想了想,下属有难,自己应该要帮帮他呀。况且他这县令当了几个月了,不会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吧。
“师爷,咱衙门预算够请两个洗衣的女仆吗?”安进向冯言望去。
“不够。”嗯,意料之中。
“那我要是换一个女仆,没问题吧?”这洗衣女仆不会也是哪个大官的远方亲戚吧?
“那倒是不成问题,大人是县令,大人想怎么换都行。”放屁,厨娘和仵作我怎么就换不动?
“那就行了,赵庆,叫玉翠明日来衙门当差吧。”安进满意地拍了怕捕头的肩膀。
“谢…谢大人。小的无以为报,小的……”赵庆感动得就差没哭了。
“好了好了,吃饱了,咱差不多该走了,呆会儿仵作回来了就麻烦了。”
安进拍拍屁股准备走人,赵庆和冯言也起身跟着,三人抱着吃得饱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师爷回身看了看犯罪现场,突然愣在原地,犹豫地向县令喊道。
“大人,要是仵作来找麻烦,咱们能说是大人您让吃的吗?”
“……”刚过河你就想拆桥?
“放心吧,发现不了,这么大片田,这么多菜,他难道还计数吗?”安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师爷这人就是太多虑,总c,ao心些不该c,ao心的,真正要想的事他倒不放在心上。比如怎么抓住白古的把柄,这才是师爷需要多帮他分忧的。
“大人,您回头看看。”
“看什么呀……”安进闻言不耐烦地停了下来,转身回头朝那几亩田地看去。
“卧槽……”安进忍不住丢出了他前世的口头禅。他有些后悔吃瓜前没有先将仵作的田好好观察一下,现在发现失误,已经太晚了。
白古的几亩田地和菜地构成了一个非常规整的正四边形,每块菜地又单独划开,分为几个小正四边形。田地里的菜显然经过非常j-i,ng心地安排,每种菜的位置都有固定的种植顺序。
如果这一排种了辣椒树,那就绝不会混进去几个胡萝卜。
每块地里结出的菜也呈现一种非常诡异的整齐,不论是大白菜还是萝卜秧子,都像等待检阅的方阵一样笔直。
最夸张的是,一些无法控制的因素也被他人为地进行了纠正。比如一根藤不一定长几个西瓜吧,可白古的瓜田里,每一米范围内的就长那么一个西瓜,这显然是他特意摆放的。
这人是不是有病?
不论是近看还是晚上看,安进都没有注意到这块田的异样。此时大白天的从远处审视,他才顿觉后悔。
他们吃干抹净将西瓜籽和西瓜皮都就地掩埋了,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可是那一小块空出来的西瓜地却格外惹眼,就那里空余着一条瓜藤。
“大…大人,怎么办?”师爷冯言转头向背后的安进看去,“咦,大人呢?”
站在两百米开外的安进,朝着那边呆立不动地两人没好气地喊道,“快跑啊,还愣着干嘛!”
一夜无事,安进放下了悬着的心,上床睡觉。夜里,他又做了个噩梦。
他梦到白仵作带着义庄的僵尸向衙门这边慢慢行进,那些僵尸残缺不全却走得稳当,布满血丝的白眼珠子转来转去,恐怖万分。
白仵作的那片田地在梦中变成了他自己种的,现在田地里的植物正在纷纷防御起来。僵尸们被打得满地找牙,攻势很快被遏制住了。只有一条路上的僵尸顺利地通过了防御地,此刻正站在他卧房的门外。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安进蜷缩在被窝里不敢伸出头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通过我的防御,不可能,不可能!”安进看着一步步向床边跳动的僵尸和站在后面y-in险大笑的白古,凄厉地叫道。
“哈哈哈,受死吧,谁叫你把西瓜吃掉了。”僵尸爬上了他的床,一只血糊糊的手戳进了他的心脏。
“啊!”安进尖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特么的,这什么情况,我这都梦些什么玩意?植物大战僵尸?
“大人,您没事吧!”赵庆从外间跑了进来。此时外头已经天亮了,清晨的鸟叫声此起彼伏,安进揉了揉眼睛,还是起床吧,困意早都被吓没了。
三人坐在小厨房里吃起了馒头和白粥,为了方便传达指示,安进现在都是把大厨房的粮食带到小厨房来吃,毕竟他们干的见不得人的事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
“仵作应该没发现吧?”他边喝粥边问道。
“大…大人,我听厨娘说,昨儿个仵作回家后,在田里忙了两个时辰。好像是把瓜藤都铲了……”师爷冯言话语中流露出一丝胆怯。
“不会吧,这么快就发现了?他全铲了干嘛?怕咱们再偷?”这白古真是火眼金睛啊。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把瓜都堆在树林子里了,似乎并不介意别人拿走。”
真是个怪人啊,你不怕人家偷,你都铲了做啥?安进有些无语。莫不是……
他知道了!结合他对白古田地的整体观察来看,他现在极度怀疑白古得了一种完美主义者最常拥有的富贵病——强迫症。没错,肯定是这样,他绝对忍受不了自己的田地里有一丝丝的不对称。
这么说,他好像…抓住白古的小辫子了?
“嗯,仵作没来找麻烦吧?”安进停下筷子,向捕头赵庆看去。
“他昨儿晚上过来了,他…他说要找您,小的忙说您睡了,他才不甘心地走了。”赵庆如实回答。
“嗯,干得好,继续保持。”安进对赵庆的处理方式很满意,但转念一想。
“不对呀,这平安城这么多人,这衙门里这么多人,他怎么就单单来找我呢?这是对我人品的极大侮辱啊!”安进忿忿不平地想,仿佛他是被冤枉的似的。
就算罪犯是我,你也不能第一个就怀疑我,这是我作为县令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