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大家伙尽兴,回去便各自散了,宝钗却同黛玉一道,慢慢走到她房里,黛玉边走边悄声说:“宝姐姐,你说那人遇见凤姐姐了么?”
宝钗道:“遇不遇到,也不干我们的事,只是以后我们自己出去还要小心,尤其是你,在园子里吟咏的时节,记得带上丫鬟婆子,别一个人乱走。”
黛玉道:“那我和你说悄悄话,也要婆子们跟在身边么?姐姐和我说的事,都叫她们听去了可怎么办?”
宝钗道:“我那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心事,你偏又作怪!”
黛玉笑道:“现在没有心事,以后可不一定没有…”见宝钗作色要挠她,她却是最怕痒的,赶忙换了个话头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出去都带着人…宝姐姐,你说凤姐姐要怎样应对?”
宝钗见她满眼好奇,把她腮帮子一捏道:“我看凤姐姐不是个饶人的,倒霉的多半是那个人,只是他倒不倒霉,我们在内宅,也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黛玉道:“其实我倒有些羡慕凤姐姐,她遇见这样的事,多的是可用的人手,怎么整治的法子都有,我们遇见了,只能悄悄避开,唉。”
宝钗道:“会有那么一天的,等你做了当家奶奶…”一语未毕,心中忽然一恸——黛玉到死究竟也没嫁给心上人。
黛玉以为她不好意思说下去,自己也觉羞赧,便把话头又转了,说那鹦鹉聪明,如今已经念得一二首诗了。宝钗也顺着她说,等送她进屋,自己方慢悠悠回梨香院去。
她既和薛姨妈商定要开买卖,果然就打点起来,黛玉亦兴兴头头和她来看货选样子,宝钗不敢狠累了她,本来一二日的事情连拖了五六日才办好,交代家人往南边去,黛玉又特地家书一封问父亲安好之余,委婉地打探了一下薛蟠近况。
这一次人回来已近年关,回报依旧说是林府管家指点下买卖货品,带回来许多时兴料子和洋货,并薛蟠、林海家书。
薛蟠之信写得越发好了,一个错字都没有不说,笔迹工整、用词浅显而得体,这回便是薛姨妈都道:“这怕是请人代写的罢?你哥哥断然说不出这样句子的。”
宝钗掩信不语,私下里悄悄去问黛玉,黛玉道:“父亲给我的信中只说薛大哥哥勤学向上,每日发奋不止,明年想叫他下场去考个童生,再熬几年,许是能得个秀才。”
一句话差点叫宝钗一口茶呛到,黛玉忙替她顺背,又拿帕子给她擦嘴,一面笑道:“宝姐姐也有这等时候!”
宝钗好一会才缓过来,道:“林姑父不是拿我哥哥在开玩笑罢?让他考秀才?”
她这一说,黛玉反倒不高兴了:“你薛家祖上是紫薇舍人,也曾书香继世,你自己现读着祖、父的藏书还读不完呢!有这样的祖风,你一母同胞的哥哥,比你又能差到哪里去?怎地就不能考学了?”
宝钗见她当真恼了,忙道:“林妹妹,你是不知道我哥哥…他…”说到一半,忽然又停住,她于哥哥的绝望,泰半来自自己的前世印象,然而现在已经是重来一世,许多事都同以前不一样了,哥哥虽然还愚顽,却似比前世要更懂得生计买卖,也知道上进了,再又有林海这样名士教导,考个秀才又有甚么不能够的?她自然明白林海的深意,薛蟠做了秀才,身份比商户自然不同,士农工商,古来皆然,她家渐渐没落,不仅是因着人丁不丰,也因近代再无入仕、考学之同辈的缘故。自古读书为上,便是贾家这等簪缨世族,到了现在的光景,子弟也要靠科举出身,而贾政这个低品的实缺员外郎,比之贾赦的一品爵位、贾琏的四品虚衔在外都要更吃香,也是因他与清流沾边的缘故。
宝钗想之再四,正色向黛玉道:“是我想岔了。我哥哥的事,全是妹妹与林姑父一手操持,说是对我家的再造之恩都不为过。不管我哥哥考得上考不上,我这里都先谢谢妹妹的一番心意了。”
黛玉笑道:“怎么突然又做这个生分的样子?我家人丁凋零,父亲宦途寂寞,有个子侄辈随身侍奉也是好事,举手之劳,不必这么镇重。”
宝钗见她将这么大事只一句带过,越加感激,只是再说出来,便当真生分了,于是按在心中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