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还说,他在松花江打鱼打到过一条大草根鱼,挂在院门上,尾巴郎当到地。抓到的一只大蝼蛄,前甲壳能装半升黄豆。奶奶说爷爷竟吹牛,让我别信,可我还是相信爷爷的话。爷爷的话我全信,即使是吹牛的话我也爱听,不吹牛就不配当我的爷爷。爷爷打掉六只野鸡或打大鱼抓大蝼蛄时,奶奶肯定没在现场,很可能还没嫁给爷爷哩!怎么能不负责任地说爷爷吹牛哪怎么能以此来挑拨我们的爷孙关系呢!再说,就算爷爷吹牛,也不犯国法,奶奶想吹牛还没学会哪。
既然已提到奶奶,就先讲讲奶奶,爷爷的故事中不能没有奶奶。
我老姑说,奶奶的死与我有直接关系。我觉得奶奶的死和我大哥有直接关系,我只是间接地害死了奶奶。爷爷却说:“生死由命,你奶奶阳寿已尽。”这事先放下来,以后再讲,还是先讲讲奶奶是怎么嫁给爷爷的。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奶奶不嫁给爷爷,就不会有我爸爸。没有我爸爸,就不会有我。没有我,就没人讲爷爷的故事了。
“我和你奶奶自由对的象。”
当年,我老姑第一次领老姑父来西南岔爷爷家,我才六岁。送走老姑父后,奶奶感慨地说:“现如今的闺女呀,算是赶上了好年头,还时兴自由对象!”我插嘴问奶奶:“你和我爷爷没自由对过象吗”奶奶笑着拍我一巴掌:“小孩子家,才炕沿高,懂得啥叫对象”然后就睨视爷爷一眼,欲言又止。爷爷却拉我近他怀中,说出前面那句话。
记得就在这天晚上,在农业社饲养室的大炕上,爷爷给我和在大炕上睡觉的人,讲了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
这故事应该发生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的一个冬天。故事里得主人公应该是一个高个子的小伙子,他头戴一顶狐狸皮棉帽,脚穿一双牛皮靰鞡,肩抗一杆双筒猎枪,在深山老林里追赶着一只断了一条后腿还拼命奔跑的梅花鹿。那梅花鹿的断腿,是被小伙子所带的最后一颗枪弹击伤的。为追赶它,小伙子踏着厚厚的积雪,已行程数十里,才终于在一座青石砬子下,撵上梅花鹿。他上前一把把梅花鹿按住,但随即又烫了手似的松开。原来,他按住的哪里是什么梅花鹿,竟是一位漂亮大姑娘。小伙子惊愕地后退几步,心想:“莫非梅花鹿成了精,变做大姑娘耍戏我”再仔细一打量,梅花鹿正伏在姑娘怀里,同姑娘一起圆瞪着惊恐的眼睛。原来,这姑娘上山采冬青为父母泡脚,不慎从树上摔下,把脚扭伤,正坐在青石砬子下歇息,忽见一只梅花鹿一瘸一拐地跑来,可怜巴巴地在她身旁趴下。姑娘顿感同病相怜,扯下半截围巾刚替梅花鹿包扎好伤腿,小伙子猎人就码着雪地上的踪迹赶来。“大哥,放梅花鹿一条生路我脚伤好了给你当媳妇!”姑娘说。“一只梅花鹿换个漂亮媳妇,当然划得来。”小伙子心里想着,有些欣喜若狂,上前忙把姑娘扶背起,丢下梅花鹿,按姑娘指引的一条小路,来到一个叫大林子的小山村中,走进一撮马架房内。姑娘父母得知事情经过,对小伙子感激不尽,夸奖小伙子心地善良,小鸡炖蘑菇款待不算,还强留热炕头上住了一宿。第二天,姑娘忍着伤痛,恋恋不舍送小伙子至村口,叮嘱长来串门。此后,小伙子便以打猎为由,时常往姑娘家跑,与姑娘说说笑笑,眉来眼去。姑娘父母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托媒婆去小伙子家中说媒,哪有不成之理。来年春暖花开,一顶小轿吹吹打打,把姑娘抬到青年家中,送入洞房,与小伙子喜结良缘。
聪明的读者或许早以猜出,那小伙子猎人就是我爷爷,那漂亮姑娘就是我奶奶。当同我一起听故事的人这样说穿后,爷爷嘿嘿一笑默认了。我暗自庆幸,多亏那只梅花鹿牵线,不然,漂亮的奶奶怎么会嫁给脸上有些浅坑坑的丑爷爷呢。
可是,后来又听奶奶和妈妈讲,奶奶是被骗嫁给爷爷的。
奶奶娘家在东南岔,和爷爷家隔着一条松花江,相距十多里。奶奶说她当姑娘时压根就没见过爷爷,是奶奶的父母上了媒人的当,错把奶奶嫁给爷爷的。那时侯,青年人的婚姻大事要遵从父母之命,全凭媒人一张嘴。奶奶十八岁那年,已经出落的跟年画上的美人一般,说媒的几乎把家门框挤坏,也一直没许下中意的人家。一天,家中来了个叼烟袋的媒婆,说江对面西南岔老周家有个好小伙子,枪打得准,船摆得稳,鱼抓得多,长得一表人才,且家中祖上有坐过大官的,家境也很富裕,姑娘若嫁过去不会受屈。奶奶的父母信以为真,应允下这门婚事。来年春暖花开,一顶小轿吹吹打打,乘船而来,抬上奶奶又乘船而去,送入洞房。哪曾想,前来接盖头的新郎官,竟有一脸浅麻子奶。奶哭一宿,又坐半宿,自好认命。转过年闹胡子,奶奶被一位年青英俊的胡子头看中。奶奶见那胡子头有情有义,不象耍戏人,就有心跟胡子跑,但那时已生下我大伯,终究没能狠下心来。
妈妈对奶奶讲的所谓自身不幸遭遇,给予了极大的同情,眼泪都在眼圈里转。而我却觉得奶奶讲的故事没趣,既不神奇,也不浪漫,更不中听,又有损爷爷的光辉形象,存属无中生有。就算确有其事,奶奶也不光彩,还好意思说跟胡子跑。胡子是什么东西
爷爷说过,胡子是抢钱抢东西的土匪强盗,还抓人“绑票”,逼家人送钱送东西,若送晚了就割耳朵或杀人“撕票”。那年,爷爷和他三岁小侄子被胡子抓去,胡子把爷爷绑在一棵老榆树下,让小侄子用锥子扎爷爷,胡子在一旁哈哈大笑。爷爷疼痛难忍,就对小侄子说:“别扎老叔啦,老叔多疼啊!”小侄子不扎了,被胡子头一脚踢死了。爷爷脸上的那些浅坑坑,就是他小侄子用锥子扎后落下的。
为这事我曾问过妈妈,妈妈说:“不是扎你爷爷脸,是扎你爷爷大腿。你爷爷脸上的麻子,是小时侯出水痘落下的。”
甭管扎哪,胡子都实在可恶。奶奶还要跟胡子跑,不就成了胡子婆吗。我不喜欢奶奶。人家男人打女人,我家奶奶打爷爷。我亲眼所见,就因老姑父来家那天爷爷洗脸没洗净脖子,奶奶又磨叨起来,爷爷就说了句:“穷干净,富邋遢,不干不净是人家。”奶奶就把爷爷按在炕沿上,怒着嘴巴,攥着拳头,用手腕上的银镯子狠命地颠爷爷的后背。爷爷躬身趴在那儿,不躲也不动,嘴里嘟哝着:“这扯啥这扯啥!”
奶奶打爷爷是家常便饭。早些年,爷爷就曾经因为我爸爸挨过奶奶的打。这是妈妈听我姥爷讲的。姥爷说,爸爸小时侯就很聪明伶俐,分得清谁是家中掌权人,千方百计讨好奶奶,奶奶也因此娇宠爸爸,由他任性行事。而比爸爸大两岁的大伯,生来憨厚愚笨,分不清家中站主导地位的是谁,愿意围着爷爷转悠,多干了不少活,凡事还得谦让爸爸。爸爸十岁、大伯十二岁那年,西北岔办学堂,两人同时背上书包上学,考试时爸爸的成绩总是在大伯之上。一直到五年级,奶奶又生下我老姑,家中生活开始困难,供两个孩子上学已有些吃力,奶奶只得让大伯退学,跟着爷爷打猎打鱼,种自家的几母旱田,爸爸继续上学。大伯为了爸爸,尽管无怨无悔地退学干活,但依然眷恋着读书。每天晚上,爸爸睡下后,大伯就在油灯下翻看爸爸的新课本。一天,大伯看课本到半夜,感到有些疲倦,就吹灭油灯,熟睡过去,早晨醒来,也忘记把课本放进爸爸的书包里。结果,爸爸因没带课本挨了先生的手板,回家就和大伯发脾气,还用手脚打踢大伯。大伯也不还手,只是躲闪着。恰巧被爷爷从外面回来撞见,抬手就给了爸爸一记耳光,打得爸爸捂着红肿的脸,哭着跑到仓房向正在用木瓢舀米的奶奶告刁状。奶奶拎着木瓢,气呼呼地奔进屋来,把爷爷按在炕沿上,用木瓢照爷爷的后背一顿猛砸,直到把木瓢砸裂,又被大伯抱住胳膊,还挣扎着够爷爷。直到来西南岔爷爷家串门姥爷碰巧进屋,奶奶才算罢手。
妈妈说,爷爷曾经和我姥爷有着很深的交情,爷爷对妈妈也一直偏袒着。而奶奶却对妈妈曾有过一段不是。
早在妈妈和爸爸结婚前,爷爷就和姥爷有了交情。再往远说,早在爸爸妈妈出生前十多年,爷爷就和姥爷认识了。当时,爷爷和姥爷都十来岁,爷爷在青石镇学堂跟教书先生读百家姓,晚上在教书学堂住宿。姥爷在裁缝铺跟太姥爷学裁缝,晚上在裁缝铺看铺子。一天,爷爷与同学们打闹,扯破了太奶奶给做的新褂子,晚上就到姥爷的裁缝铺求姥爷缝补。姥爷足足点完了半根洋腊,才把爷爷的褂子缝补一新。爷爷从裤腰里抠了半天,抠出两个铜板递给姥爷。姥爷不接,说:“我在学堂读过一年三字经,还没读过百家姓,你想法子给我掏蹬一本旧的就行了。”爷爷说:“这不犯难。”第二天,爷爷就在教书先生那儿弄到一本暂新的百家姓,当晚就给姥爷送去。以后,爷爷有事没事时常晚上去裁缝铺,把自己的课本给姥爷看,姥爷也时常为爷爷缝补衣裤。直到太姥爷死去,爷爷也退学离开青石镇,两人还以朋友相处。后来爷爷先娶了奶奶,姥爷后娶了姥姥,两人依然相互来往。爷爷到青石镇卖鱼,去裁缝铺找姥爷为奶奶做旗袍,姥爷照例不收钱,爷爷就扔下两条大鱼。奶奶生下大伯,姥爷缝制了一件小袄,专程去西南岔看大伯,回走时爷爷给姥爷包了一些木耳。奶奶又生下爸爸,姥姥也生下妈妈,爷爷又给姥爷拎去一条鲶鱼,说是给姥娘下奶。姥爷给爷爷带回一件小棉被,说是给爸爸御寒。再后来,大伯和爸爸被爷爷送进青石镇学堂读书,姥爷姥娘还时常去看望。大伯掇学爸爸上国高前一年,姥娘因病去世,姥爷更视妈妈为掌上明珠,象男孩子一样把妈妈送进了青石镇学堂,和爸爸认识了,为爸爸妈妈日后结婚奠定了基础。爸爸妈妈结婚时,爷爷欢喜得合不拢嘴,姥爷却独自在家看着妈妈的空屋子流泪。姥爷这时思念起了已经去世多年的姥娘,更想妈妈。妈妈和爸爸结婚刚两个月,姥爷就来西南岔看妈妈,回青石镇就病倒了,病的很重。托人来爷爷家送信,说姥爷恐怕不行了,想再看看妈妈。爷爷陪妈妈去青石镇看望姥爷,还安慰姥爷:“孩子到我家,我不会让她受屈的。”姥爷就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妈妈当时娘家的唯一亲人是姥爷小内弟,就是妈妈的小舅,我的小舅姥爷,正在解放军的队伍里南征北战,爷爷就张罗着把姥爷入殓埋葬后,才和妈妈返回西南岔。
妈妈说,奶奶对妈妈有过的那段不是,是由我大娘引起的。
自从爸爸戴着红花,骑着大马,敲锣打鼓地用花轿把妈妈接到西南岔结婚后,妈妈有好多年都在爷爷和奶奶家生活。那时爸爸和大伯都已各为其主,爸爸为做事,大伯为国民党做事,都经常不在家。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除了我老姑,还有我大伯的妻子我大娘。另外,还有两个经常混饭吃的半大小伙子,一个是奶奶的娘家亲侄子,也是我大娘的两姨表第,叫小六子。另一个就是姑爷爷和姑奶奶的小儿子,也就是爷爷的亲外甥,叫小顺子。小六子应该算是个村溜子,他每年过年都要过江回东南岔自家一趟,等过了年,就背着爹妈给做的新被褥出走,在青石镇或县城逛游个把月,直到把新被褥逛游没了,就跑到爷爷家,开始吃混饭,有时也帮爷爷干些零活,也不愿多出力气,一连多年都是如此。有一年过了五月节,小六子还没来爷爷家,爷爷就叨咕说:“这小六子到这月份咋还不来呢八成没了!”不料没过几天,小六子又笑嘻嘻地出现在院门口。小顺子与小六子不同,也不游手好闲,只因姑爷爷抽大烟把好端端的家抽穷了,经常吃上顿没下顿的,小顺子不愿在家呆,愿意在爷爷家吃饭。小顺子经常帮爷爷干活,也舍得出力气。小六子和小顺子都和爷爷睡在耳房一条炕上,奇怪的是爷爷对他俩都很喜欢,经常“小六子、小顺子”的喊着。奶奶撇着嘴对大娘和妈妈说:“总算有了可支使的人了!”这样算来,爷爷家经常吃饭的就有七口人,有时爸爸或大伯回来,就有十来口人,坐满大条桌两边。这么多人吃饭,做饭就是一件大事。奶奶很会使唤媳妇,妈妈过门仅三天,奶奶就让她与大娘轮班做饭,每人半个月。奶奶是大娘的亲姑姑,和大娘一个娘家,就偏袒大娘,让大娘做下半月,因为下半月赶上小尽月,只有十四天。奶奶欺负妈妈娘家无强人,且清贫势弱,让妈妈做上半月,因为上半月不管大尽小,都是十五天,而且旧历的逢年过节,饭最难做,也都在上半月。就连换季做新衣服,年节买回女人用的东西,奶奶也尽可大娘选挑。奶奶说,大伯比爸爸对家庭贡献大,让妈妈凡事让着些大娘。在大伯和爸爸之间,尽管奶奶特别疼爱爸爸,但奶奶却不知道疼爱妈妈。爷爷看不惯奶奶偏袒大娘,又惧怕奶奶,就想方设法暗中帮助妈妈。每到妈妈饭班,就天天起早把水缸挑满,劈的木半子也精细,还时常喊小六子、小顺子帮妈妈去地里摘菜,或帮妈妈喂猪,喂鸡鸭鹅狗。这天是下半月的第一天,是大娘的饭班。早晨,大娘起来做饭,发现大饭锅里的刷锅水没有掏出来,还有一个盛饭的泥盆也没刷,就气不大一处来,端着泥盆进了奶奶和老姑住的屋子,在数落妈妈不是的同时,也把这几个月受到爷爷的不公正对待一股脑的抖落出来。奶奶就对大娘说:“你先忍耐一下,等我说说老二媳妇。”妈妈住的屋子在奶奶的北屋,跟奶奶的南屋仅隔一道板墙,大娘向奶奶数落妈妈时,似乎有意让妈妈听,声音很大。妈妈听了,觉得很委屈,就躺在被窝里伤心得流出了眼泪。原来,妈妈和爷爷去青石镇送走姥爷回来后,由于日夜思念姥爷,心情一直不好。再加上当时已怀了大哥,总觉得身子沉沉的,懒懒的,又没好意思对奶奶说。昨天晚饭后,妈妈从条桌上拾掇下碗筷,在大锅里洗刷好,放进条桌里面,正准备去刷锅,忽然感到一阵头晕恶心,就回到北屋。躺了很长时间,待觉梢稍有些好转,已是半夜,就起来铺开被子睡下了,把刷锅刷盆的事给忘记得一干二净。就这点小事,也值得大娘在奶奶面前告状。妈妈心里虽然委屈,但毕竟自己有短处,流几滴眼泪也就罢了。吃早饭时,大娘的脸色仍然很难看,直斜楞眼看妈妈。奶奶就守着一桌子的人说妈妈:“老二媳妇,以后再交饭班时,把锅碗瓢盆拾掇利落些。”妈妈只“嗯”了一声,眼泪就在眼圈里转。这时,刚满八岁的老姑插嘴说:“我二嫂昨天好象生了病,我看见她扶着条桌直想吐。”奶奶和爷爷同时一愣。大娘就白了老姑一眼,又对正在低头吃饭的妈妈说:“老二媳妇,不是当大嫂的挑剔你,谁还没个小病小灾头疼脑热的时候,再难受也得替别人想想,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妈妈终于抑制不住眼泪,轻轻放下碗筷,回到自己小北屋,一头栽倒在炕上。屋外,大娘还在说:“你们大家伙都看见了,我只说了几句,她就不乐意了。我…..”大娘的下半句话还没有说出来,爷爷就“啪”地把筷子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老大媳妇!你还有完没完了!”大娘先是一愣,而后又看了奶奶一眼,就冲爷爷大声嚷道:“我知道你偏相老二媳妇,可也不能让她老欺负我!”爷爷也大声说道:“我就偏相她了,你还能给我治个罪”大娘还想和爷爷争辩,奶奶发话了:“都别瞎叫唤了!老的,小的,都没个正型。这过的是啥日子!”大娘一听奶奶这样说,也放下碗筷,哭着回到自己的屋子。奶奶骂了爷爷半天,也摔下碗筷,回自己屋了。爷爷又却从新拿起快子,对早已习惯了奶奶骂声的老姑和小顺子、小六子大声说:“谁不吃谁饿得慌,咱们吃!”奶奶回屋后又骂了爷爷几句,就去了大娘屋里,不知和大娘又说了些啥,大娘中午就又做饭吃饭了。妈妈却病倒了,一连两天都没有起炕。爷爷说妈妈是让邪鬼乘机侵身,就捏着几张烧纸,在妈妈身上拂来拂去,把烧纸放在水瓢烧了,又端起起水瓢,走到院门外,把水瓢里的纸灰扣倒在院门口,算是为妈妈驱了邪。过了一天,妈妈有些好转,但坐起来还是头晕。奶奶也着急了,让爷爷去请大夫,爷爷就去西北岔把王老狠请来。王老狠姓王,是祖传行医,给病人扎针习惯咬牙,面部呈现发狠状态,得名王老狠。西北岔附近十里八村,不管那家的孩子哭,只要吓唬“王老狠来了!”就不在敢哭。这王老狠咬牙的行医习惯,后来又被他的儿子继承,得名王小狠。这是后话,暂且不提。王老狠来到爷爷家,咬着牙给妈妈扎了一通针,又给妈妈开了些草药,爷爷让小顺子去青石镇药房抓回来,让小六子用药壶熬了,给妈妈喝下。几天后,妈妈的病终于好了。从此,大娘也对妈妈改变了态度,妈妈生大哥坐月子,是大娘伺候的。一年后大娘生她和大伯儿子来福坐月子,也是妈妈伺候的。爷爷见大娘和妈妈好起来,高兴地说:“家和万事兴,妯娌间,就该这样。”每到大娘饭班,爷爷也吩咐小六子、小顺子把木拌子劈细些,帮大娘摘菜,喂猪喂鸡鸭鹅狗。
不过奶奶对爷爷的态度,并没有随着大娘对妈妈、爷爷对大娘的态度改变而变。奶奶一天都没有忘记骂爷爷,有时还打。直到小六子因偷看大娘洗澡挨了爷爷骂后终于失踪,小顺子也被姑爷爷限制在自家那年,妈妈领着大哥跟爸爸进了县城,有时回西南岔,还听到奶奶骂爷爷。
我在县城出生并长到五岁来爷爷家住,也经常听到奶奶骂爷爷,后来还看到奶奶那打爷爷。直到奶奶临死前,奶奶还在骂爷爷,骂爷爷坑她一辈子,骂爷爷吹牛,骂爷爷埋汰,骂爷爷窝囊,骂爷爷一辈子没打她一下。
很显然,奶奶这辈子从来就没喜欢过爷爷。
正因为奶奶不喜欢爷爷,我才不喜欢奶奶。
也正因为我不喜欢奶奶,才越发喜欢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