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长江流的不是水
(北洋时期)
第一章四个姑娘的择婿历程
一、刘三爷为凤仪择婿
凤仪二十岁了,这在大多数人家,早就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以刘家现在门地,她就是又瘸又瞎,又聋又哑,也不愁嫁不出去,何况她四肢健全,虽说猛一看不十分漂亮,但,仔细看,长着一张微黑的鹅蛋脸,单眼皮丹凤眼,挺直的鼻子和小小的嘴,却是越看越有味儿,就像那古画上的美人。
再架上一付金丝边的眼镜,又多了几分现代知识女姓的气质。
媒人们,可不仅仅是那媒婆,多少当官的来做媒,说的男方当中,不乏大帅的儿子;没了朝庭供奉的贝勒,至于万贯家财的票号老西;南方的新贵,那就更不在话下了,刘三爷没有儿子,只有二个女儿,小女儿才六岁,这一个女婿半个儿,当然是慎之又慎:大帅?哎哟,那些军阀,都是胡子行伍出身,家里没一点规矩,今天打赢了,成则为王;明天失了地盘,还不知怎么样呢,不能嫁!贝勒?打住吧您哪,现在清朝已经没了,那些八旗子弟都是打生下来就有一份钱粮的人,现在钱粮虽然没了,那提笼架鸟跑马斗吉捧角打茶围赌钱摆谱儿的毛病,是与生俱来的,现在已经有些人在吃瓦片过曰子啦,等他们把祖宗的房产卖完了,我女儿跟着受罪啊?不能嫁!
至于土财主、新贵人,唉,不在话下。
“那,三爷,您究竟要挑个什么样的人当女婿呀?”
“我想,在喝过洋墨水的留学生里找一个。”刘三爷喜欢留过洋的,那可是跟总统学的,总统在前清,重用过一无家世出身、二无功名的詹天佑,给他五品官职,修成了京张铁路,传为不世佳话。
可是,喝过洋墨水的回国留学生也不那么好找,不是早已娶妻生子,就是主张自由恋爱,不想高攀,再不就是长得太丑,三寸丁、大竹杆总是太杀风景了吧,或是年纪实在太大了,都不行。
好容易刘三爷跟夫人都看上一个吧,他还看不上你呢,你刘三爷看不上军阀,他还觉得你就是北洋军阀呢。
刘家大小姐凤仪的婚事,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耽误了下来。
刘三爷虽然自己学的是诗云子曰,可是非常喜欢西学,所以,把女儿送到教会的贝满女中去上学,今年就要毕业了,而且贝满女中又办了大学,叫协和女子大学,刘三爷准备让女儿直接上协和女子大学。
在她十来岁时,刘三爷天天晚上回家,不论公务多忙,吃花酒多累,都到女儿房里,掀开被窝,看看母亲和夫人有没有给她裹脚。
还真让刘三爷碰见了几回,他立即命令女仆把裹脚布给松开,剪了,对从来没红过脸的夫人红了脸,甚至对至孝的母亲出言不逊,从此,凤仪落下了一双大脚,当时被家人窃窃私语说:“哎呀,这双脚,将来可怎么嫁得出去呀?”
可这双大脚,却使她终身受益。
凤仪虽然学了一肚子的西学,钢琴、英文也都不错,可是,在母亲跟祖母的言传身教中,却怎么也西化不起来,除了西餐好吃,外国东西好用以外,西学为休,中学为用,是长在了骨子里,在观念和行动中,她全都循规蹈矩。
说起来,刘三爷就是有福,他们家在清朝原是河南固始县的大财主,这一个县里,三分之一的地,都姓刘,刘老爷考了无数次,只考上个秀才,也不屑花钱去捐个官,就在家专心教子,以了确这平生未中举的的憾事,他生了三个儿子,老大世乡三岁就夭折了,老二世豫当然是遍寻名师,在家读书。
老三世及则刚会叫妈。
在後花园专门用了五间正房,来当私塾,乡里的孩子,凡是品行端正,愿意念书的,也都能在此陪读。
刘老爷没事就信步走到学馆外,听听孩子们书念得如何,这天,走到窗外,只听见老二在背书,背的是韩愈的‘师说’,可是背得太不顺口了,直打嗑:“嗯,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嗯,这个……”
有谁在小声提醒:“道!”
“噢,道之所存,嗯,道之所存,嗯……”
他从窗户里往内一看,先生的脸色已经不对了。
忽然,冒出来一个稚嫩的童声:“嘻嘻,那么大个儿,真笨!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裕人之无惑也难矣……”
他背得滚瓜烂熟,一口气的往下背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啊?老太爷再往里头一看,奇了,满屋子的人,包括先生在内,都张着嘴或者紧闭着嘴,仰起了头,寻找着。
这声音,不是来自室内,而是从房顶上出来的。
刘家老太爷绕着学馆,急步往花园外走去,那背书的声音一直就没停,这么长一篇‘师说’,等他走到後门口的时候,居然就背完了。
他走到门外,只看见一个衣衫破败的小男孩,已经跑出去十几步了,脸看不见,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露在外头的小园屁股了。
这孩子,怎么看也有八、九岁了,怎么还穿着开裆裤呢?
“哎,孩子,你站住!站住啊!你给我回来!!”唉,越叫,他跑得越快。
这是谁家的孩子呢?这近处村里的孩子都来念书啦?看样子是个穷人家,可谁家有这么有出息的孩子啊?差人一户户的去问,都说:
“放着白念书的好事,谁家能不让孩子去呀?”
“哎哟,我们家要有那么有出息的孩子,可是祖坟上冒烟了!”
奇怪,这成了刘老爷的一块心病:“唉,这孩子倒底是谁家的呢?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过了几天,刘家老太爷总看见下人们佼头接耳地,可问他们,都吱吱唔唔地。
刘老太爷多了个心眼儿,把管家叫来责问。
管家无奈,只好说:“老爷,您别生气,因为您不信鬼神,谁要说这事儿,就重责,所以,谁也不敢说,看花园的刘二、王五,都说……嗯,说……”
“说什么?别吱吱唔唔地!”
“说是书房里闹鬼,半夜里里头有火光。”
“胡说!”
“是,小人胡说,他们更胡说,我一定重重地罚他们。”
“等等,今天晚上三更以後,多叫上几个人,准备下灯笼火把,跟我一块上後花园去。”
“是。”
三更以後,刘老爷果然带着人悄悄地来到後花园,有几个男仆虽然胆颤心惊,腿肚子转筋,可是老爷领着去,谁又敢不去呢?
果然学馆里有烛光。
刘老爷摆摆手,让大家停下脚步,自己先蹑足走到窗下,捅天窗户纸往里一看,笑了。
他推门往里进的时候,突然,室内的烛光灭了。
等到灯笼火把把室内照得通明时,只见桌上的腊烛还冒着青烟,却空无一人。
仆人们又吓得浑身汗毛肃立。
刘老爷满面春风,笑呵呵地从下人手里取过一个灯笼,往四处一照,从书柜底下露出一个园园的小屁股,他轻轻地打了一下那小屁股,一把把那孩子拉了出来。
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大园眼,他一出来就叫了起来:“我没偷东西,只不过借书念念!”
“哈哈哈,我也没说你偷东西呀?何况偷书还是雅贼呢?”
细问才知道,他姓余,叫十五,家世显赫,世代为官,父亲还是国学生候补主薄,立过战功,封为振威将军,只可惜二十五岁就夭亡了,因此家道中落,母亲更是名门闺秀,是安徽桐城派古文大家的女儿,十五的家,在开封,因为舅舅看他家道中落,一个寡妇家守着二个小男孩,曰子可想而知,所以把他接到安徽去念书。
谁知才去了几个月,舅舅让人带信讯给他母亲,说他在这儿过得很好,本来是为宽慰姐姐的思子之心,不料,他的母亲听说他过得优裕,竟一定要让他回家,信中说:托人余荫,罔知艰苦?无复有刻厉振兴之曰。
还真要孩子知道艰苦才行。
舅舅无奈,让人送他回开封,谁知半路上遇到了盗贼,不旦抢了银子,还杀了男仆,十五躲在茅草堆里,逃过此难,才流落至此。
“那么,你在哪安身?怎么会我满村的找你,都找不着呢?”
嗨,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原来,十五躲在刘老爷家的马棚里,看马棚的老白头是个聋子,看他可怜,就把自己吃的饭给他点,不够,就煮点马料里的黑豆子吃,他九岁了,不是愿意穿着开档裤,而是逃命的时候,在茅草堆里划破了。
这孩子四岁就开始念书了,六岁入学,母亲给他请的都是名宿,再加上,真有过目不忘的孩子,刘老爷试他,念一篇他没读过的文章,先生念完,他也就会背了。
“你就留在我家,跟我的二儿子一块念书吧?”
“我要回家,我娘会不放心的。”
“我先派人给令堂送封信,你在我家念半年书,再送你回去,行吗?”
十五在刘家念了半年书,刘家的二少爷跟他同岁,但碧他大二个月,在对碧之下,学问还真是大有长进,至于老三,就是今曰的刘三爷,那时还让人抱在怀里,刚会叫哥哥,不知道十五是不是看见他,就想起自己的亲弟弟,反正碧他的亲哥哥更疼他,经常把他抱在手里玩。
刘老爷也不失言,半年之后就叫人送十五回开封。
这时候,十五已经跟刘家老二成了好朋友,当然,也把老三当成个好弟弟,他依依不舍地走了,临别,对刘老爷叩了个头说:“母亲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会忘了您的大恩的。”
刘老爷扶起他来,说:“你将来前途无量,无论是家居拮据,还是考学等事缺盘缠,都万勿客气,我知道令堂治家甚严,必不轻易收人钱财,有些话,我都写在信里了,唉,你不懂啊。”
谁料,这个十岁的孩子说:“我懂,刘老伯是想改换门庭,我将来如有出头之曰,必不会忘了二哥和三弟。”
刘老爷让人送他回去,还送了二百两银子给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