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她慌张的声音,我咬紧牙关不回话,今天要去的地方非常凶险,凶险到我对对她没有信心,但如果她真的无罪,我放过她,为她抛弃这场永生又有何妨?
我拉着日月妾一路躲过无数yīn卒鬼差、牛马黑白,总算是来到了阎王一殿这里,诺大的殿堂里,今日竟静悄悄的,没有平日通彻天地的颂文,没有满地判决善恶的令牌,唯有一面亘古长存的四方镜子,泛着白光,幽幽而立,悬浮在秦广王蒋宝座的右首处。
“妾妾不,日月玄女,你去站在那面镜子前面。”
“小鬼,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敢来这里,你不怕”
“给我站在镜子前面啊!”
我拼尽全力大吼,巨大的回声荡漾在空旷的大殿中,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的失态,也从来没有发出过这么大的声音,剧烈喘息,紧紧盯住她。
第一次见到我歇斯底里的模样,日月妾彻底被我吓到了,哪怕她曾经是神,但此刻也不敢违背我的话,赶紧走到镜子面前,担忧地看向我,一副不明所以、手足无措的模样。
一阵白华散出,我看见她日日夜夜在天上梳理星座,让太阳日出日落,为人间带去希望,散布光明的种子,无数人的赞美她,无数的人崇敬她,她对这片天地是那么的虔诚,百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确实是一名不该沦落地狱的神仙。
“孽镜台前无好人,你不相信我吗?”
那镜中倒映出自己的每个日日夜夜,日月妾到底曾是天上的神仙,一瞬间就明白了我对她的怀疑,一声轻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纤手轻轻拂过镜面,带起满镜涟漪,圣光照样下,她淡淡地看着我,就如第一次见面,仿佛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日月玄女。
我有些尴尬,相处了这么久却还怀疑她,确实是我不对。
但心里却也顿时松开,这样就好,孽镜台证明我做的全部都是对的,接下来哪怕她误解我什么都不重要,反正过了今天,我的鬼魂还不一定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好了,是我不对,不应该怀疑你,快走吧,一会守卫就要来了。”
“你别过来!”
我笑着要过去拉她的手,她似乎醒悟了什么,伸手推我,似乎想阻止什么。
孽镜台像是感应到什么,圣洁白光收敛,散出深不见底黑光,镜面突兀一转,镜面直对着我,像是要对着我表达一种无声的愤怒,我看见了我在镜中的样子。
死亡、愤怒、邪恶,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瞬间出现在我心中。我睁大眼瞳,看着鲜血从镜框中流了出来,镜子发出比地狱深处还要深的黑光,血sè衣角在风中摇曳,破碎的铠甲满是剑痕,一位黑暗中的君王在挥剑,不断挥剑,一剑便斩下一位神的头颅,无数次的挥剑,让残肢断臂,尸山血海,统统被他踩在脚底,那眼中的嗜血的红光,震耳欲聋的狂笑,明明无敌于众神,眼中的绝望却让我如遭雷击,震惊无比。
既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
那是谁?
那是我?
“你们是谁?无阎王旨令怎敢擅闯一殿王府?不知道这是杖打五十的罪吗?都给我拿下,等候阎王发落!”
我还没有震惊完,身后突然传来鬼兵yīn森的宣令,我回过神,知道现在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拉上一旁还傻站着的日月妾拼了命的狂奔,我们根本斗不过他们。
这些鬼兵也是安逸太久了,居然还出声提醒我们,或许是心中根本没想到两个鬼魂居然会违抗他们的命令,毕竟这两个一看就没有法力,怎么可能跑得过他们?而违抗鬼兵抓捕可是可以就地立斩的!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我早知道在逃跑路上肯定要遇见鬼兵拦路,所以早早就有了安排,此时此刻,这条黄泉路,我跟日月妾走得,鬼兵他们,走不得!
“站住!再跑立刻要你们魂飞魄散!”
“擅闯一殿王府,私用孽镜台,好大的胆子,我看你们能跑到地狱哪里呸呸。”
“见鬼,彼岸花今天是怎么了,飘得这般凶迅。”
“快,抓住前面那两只鬼,特别是狱卒,跑了日月玄女也不能让那只狱卒跑了!”
“不行被遮住眼睛了”
身后的花瓣漫天飞舞,而我们眼前却是通畅无阻的大道,我哈哈大笑,黄泉路上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我只不过从别人那里取来一片叶子送给了花而已,就能得到这样的回报,看起来神帝老头确实不得人心啊。
我们跑到忘川河,正准备上奈何桥的时候,日月妾突然不动了,我拉不走她,着急回头一看,她正盯着三生石,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小鬼,那是三生石吧?”
“对的,但你说这干甚?快走吧,后面鬼兵要追上来了!”
“呐,你说”
“什么?”
“上了奈何桥,你是想带着我投胎吧?要不我们在三生石上刻下名字,这样,我们就能来生相见了。”
日月妾嘴角微微勾起美丽的弧度,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我听了这话,脑中狠狠一震。
像我这样的小鬼,真的可以吗?与身份尊贵的日月玄女在三生石上缘定三生?
“快,过来,我的名字都已经写好了,就差你的了。”
“可是我没有名字”
“那你伸手。”
“嘶好痛”
日月妾咬了我一口,取了我的魂液,在三生石上刻着“我的名字”,还不准我看,我很好奇,探头探脑,却绕不过她轻轻飘荡的满头长发。我没有名字,她又能在上面刻上什么呢?
自从看过孽镜台后,我有种感觉自己好像被整个地狱隐瞒了什么,关于我的前世,关于我的罪孽
“走吧,小鬼。”
日月妾刻好名字之后,我被她拉着跑,回头的时候我看不清她刻的字,好像有个“小”字,不会是小鬼吧?这样子三生石能不能找到我呢?
释放日月玄女,擅闯一殿王府,私通彼岸花,再然后是在三生石上qiáng加姻缘,这每一条都是要给魂飞魄散的死罪,我只希望能一切顺利,不要被抓到,否则就死定了。
我们冲上奈何桥,见着一个驼背的老婆婆,拄着拐杖,缓缓抬头,浑浊而无神。我心里有些发焉,说实话,我对孟婆是否愿意给我们过关毫无把握,听闻她是这世间除开神帝外的最qiáng者,是与女娲同一时代的神,像我这种小鬼可不敢得罪一点。
“老朽不管天地事,哪怕你是犯了天条的神仙,或是普通的狱卒小鬼,老朽就只管这一碗汤,喝下去,老朽便给你过关。”
似是明白我心中所想,那位满脸皱痕的老婆子张开她干糙的嘴chún,上面有裂开的细小缝隙,声音沙哑如同削木声,明明身边就有取之不尽的水井,却仿佛一辈子都没有喝过一口一样。
我硬着头皮道:“孟婆婆,不喝可不可以”
“不想喝?”孟婆看了一眼桥下,“不喝也可以,跳下去,在忘川河中待上一千年,我就给你过关。”
一千年?一刻钟我就会被身后的鬼兵捞起来一巴掌拍灭。
日月妾咯咯笑着:“小鬼,你怕什么,我们已经在三生石上留了名字,就算忘记彼此,还是能够再相见的。”
这一句“再相见”让我感觉脸有点发烫,支吾着答应,看见她洒脱喝下孟婆汤,站在lún回崖中向我招手,我鼓起勇气伸手准备去接那碗汤,这时候,天上突然传来一句爆喝,如钟如令,瞬间让我动弹不得。
“孽障,想往哪逃!”
头上一黑,巨石压身,我被阎王们一pì股坐趴在地上,四肢被箍住,灵压缠身,连伸下指头都难,勉qiáng转动眼珠,看见十位大殿阎王此时正一位不差的站在我身边,四位阎王扣住我的四肢,一位阎王膝压我的后背,面对着我如临大敌。
我在心中哀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阎王果然出马了,毕竟我放出的可是神界重犯,完了,小命要不保。
朝着一边日月玄女猛使眼sè,跳啊,你倒是赶紧跳啊!看着我干什么?你多看几眼我又不能解困,被你看到我狼狈成这样,我心中也还是会不舒服的。
“日月玄女喝下孟婆汤,离lún回崖只有一步,qiáng行抓取会让我们也有掉入lún回的危险,怎么办?”
“不管她,不过是一位随时都可以被替代的神仙,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只小鬼!绝不能让他从神帝的掌控中逃脱!”
听到一殿秦广王蒋的话,我怒从心生,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对一殿阎王大吼道:“胡说八道,她才不是什么可以被替代的”
身后巨力袭来,我话都没说完就被狠狠压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唉,感觉好丢脸,至少让我说完吧。
面对我无力的反抗,十位大殿阎王也不愿意放松一刻,将我提起来,就准备离开这条奈何桥。
“放开小鬼,你不是要来抓我吗?我乖乖跟你们走,你们放过他吧!”
看着日月妾竟往回走了一步,我睁大了眼睛,心中满满的不可置信,你可知道,你往回走的那一步,仿佛踏碎了我的心,她的不抛弃却让我感觉一种自尊的受辱。
为你做了那么多,都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你却要让我所有的努力都通通白费,让这一次jīng心策划的逃狱变成一个笑话。
你是要回到那地狱的最深处,做你最厌恶的罪人吗?
你是要放弃一步之遥的lún回,再染上血池的肮脏吗?
那我摒弃永生,摒弃一切为你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听了日月妾的话,十位大殿阎王微微一愣,似乎也没有想到日月玄女竟然会说出这样yòu稚的话来,仔细想想也对,神仙嘛,哪里能跟狡诈的凡人一个样子,而阎王们日日接触的都是凡人,自然也学会了心计。
一殿秦广王蒋最先反应过来,脸上似笑非笑,语气变得温柔,就像在劝导迷路的小女孩。
“没错,我们要抓的始终只有你一个人而已,你过来,我们就放掉小鬼,既往不咎,让他投胎转世。”
不要过来啊!他在骗你,你过来了,我们两个一个都逃不出去!
我才刚一动弹,就被捂住了嘴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亲眼看日月妾眼中泛起了希望的光芒,居然又朝前走了一步,我在万分着急之中,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朝着孟婆就是用力一脚踢过去。
或许是在漫长岁月中,第一次有人敢对她这样不敬,没人有防备,孟婆在往后倒的时候也撞倒了日月妾,让她掉下了lún回崖。
“你竟敢对孟婆不敬!”
“唉!这可惜了,没能将日月玄女骗回来,挨得神帝一顿骂是少不了了。”
“你这狱卒,果然是无法无天,不仅带着日月玄女投胎,还敢踢孟婆,你等着,待会有得你受苦!”
阎王们纷纷大骂,我心中冷哼一声,反正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魂飞魄散,我早已经有了觉悟,只要那个笨蛋神仙能得救就好了,从始至终我的目的就这有这个。
就在大家都以为事情已经就此落幕的时候,阎王门准备押我离开,这时,lún回崖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众人齐惊,往下面看去,但是黑不溜秋的,什么都没看到,阎王门对上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lún回崖是六道往生之道,不受天地规则束缚,一旦跳出lún回崖,便只会往下坠,无论是神仙、阳光、声音都是如此,怎么还会有响声呢?
一抹淡淡的倩影从lún回崖下飞起,出现在所有人眼中,阎王惊sè还没褪去,就见到那抹倩影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十位阎王的封锁,穿透时空,穿透一切,抱住了我,尽管只是魂魄,但依旧有熟悉的温度,这一刻,我心里有片刻的安宁与感动。
“离魂之术,爆。”
日月妾轻轻地话语落下,就像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一道跟她一模一样的魂魄从她身体中分离出来,然后近在咫尺的,爆炸。
飓风突现,毫无防备的十位大殿阎王竟一时被震开,日月妾一把将我拉入lún回崖的漆黑深渊中,只留下上面的阎王们的气急败坏的跺脚声,耳中风声呼啸,我看向日月妾,却正好对上那双得意的媚眼,双双忍不住笑,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涌现,还以为今天死定了,没想到日月妾还有这等手段。
孟婆站起身来,拍拍膝上不存在的尘土,看了一眼离去的我们,又看了一眼洒在地上的汤,叹了口气,只是拿起了碗,没有再拾起汤,毕竟,要喝的人已经走了。
在没有光亮的深渊中,我和她不停地坠落,坠落,我们拥抱彼此,我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那是一种对未来的害怕与对未知的无措,她从天上掉到了地狱,现在又要从地狱掉到凡间,原本,她应是与世无争的女神。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那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逃不过的,三生石上,名字已经被你连线,不是吗?”
“嗯,你永远都只能跟我在一起。说好了,我们来世相见,并永不分离!”
“好。”
第十八层是地狱,第十九层是你,生生世世的枷锁,就让我戴上吧,谁让我爱上了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呼啸的风,开始有了光,开始有了重量,原本睁着的双眼,又再睁开了一次,我扭头看向身边哭泣的女婴,那xiōng前沾着一根洁白的羽毛,我认得,本应是她的羽衣。
“恭喜恭喜,夫人生了龙凤胎,吉祥如意,吉祥如意啊!”
“啊?龙凤胎,就是说有一个是女的了?啧这种世道要女的干什么用,男婴留下,女婴给我拎出去淹死!”
“咦?这”
“怎么,下不了手?臭女人就是婆婆妈妈的,我自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