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靳泽知没有去公司上班,但公司发生的事他都一清二楚,“先生病发得突然,可先生的家族遗传病史在董事会不是什么秘密,”说到这他顿了顿,见陆时川没有对此表示不愉才接着说,“先生昏迷了这么久,一些有心人难免要露出马脚。”
陆玉林觉得他的推论也没什么可圈可点,“这谁不知道……”
靳泽知说那么多并不是在解释给陆时川听,既然听众不耐烦,他也不再多讲,“权衡之下,对我下手是最稳妥的做法。”
陆玉林下意识问:“权衡之下,什么权衡之下?”他转脸看向陆时川,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他们权衡什么了,为什么对泽知下手才是稳妥的做法?”
陆时川反问他:“你觉得李宏华为什么不罢免你的职位。”
陆玉林不明所以,“开会的时候,你不是说谁再敢提这种话就直接走人吗,谁还敢罢免我的职位。”
“可我昏迷了整整四天。”
陆玉林愣了愣。
陆时川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我没有醒过来,接下来的事态会怎么发展。”
陆玉林当然没有想过,“我……”
“李宏华会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会议上我曾经说过的话,”陆时川声音低沉,“另一方面,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压制住他的能力。”
陆玉林垂首不语。
“李宏华动泽知而不动你,是他想做足两手准备。除了等我醒后有余地开脱,也是因为只要泽知离开公司,你在陆氏就独木难支,到时候只要架空你的权利,陆氏就不再是陆家的人当家做主了。所以泽知才说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小叔……”
陆时川没给他认错的机会,“只是一个明面上的李宏华都对付不了,你该怎么去对付暗处的黑手。”
陆玉林被这不含责备的事实陈述压得抬不起头来,“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清楚这些。”
陆时川说:“你没有理由道歉。”
“可——”
“我死之后,继承陆宅的是你,至于陆氏会走到哪里,都是你说了算。”
这句话让陆玉林忍不住倍感自责,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掌控住一个被那么多人觊觎的陆氏集团。
陆时川给出一分钟的时间让他自省,然后说:“所以,在接下来的有限时间内,你必须要做得更好。”
陆玉林紧紧握拳,“我会的!”他深深吸气,“小叔,我一定会的!”
陆时川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他转而说:“好了,去帮我办理出院手续。”
这句话音落下,先开口的人不是陆玉林。
“出院?”靳泽知心底对这个决定很不认同,可当面对着的人是陆时川,他只能把质疑换成建议,“先生,您现在身体还需要休养,提前出院对病情不利,再住院观察几天吧?”
陆时川淡淡说:“我不会继续待在这个等死的地方。”
这个说法让靳泽知错觉心脏被狠狠攥住,有种窒息的痛苦更让他声音沙哑,“您不会死的。”
陆时川没有把这句话当回事,他看向陆玉林,“去吧。”
陆玉林也对他的决定感到为难,可既然靳泽知已经碰了一个软钉子,他也不再做无用功,只问:“需要保密吗?”
“没必要。”
陆玉林点头示意了解,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走后,陆时川抬手拔了手背的针头,对靳泽知说:“推我下楼。”
靳泽知除了照做别无选择。
两人往门外走的时候遇到了主治医师,他满脸惊讶,“陆先生,您这是?”
靳泽知简单解释几句,医生也陪着一起去了楼下,一路说着注意事项,到了车前才停,“如果有任何不良反应,我建议还是住院休养更好。”
靳泽知把他说的所有内容全部记下,闻言颔首,“先生会考虑的。”
医生只好后退一步,眼睁睁看着车子从眼前渐渐消失。
路上,陆时川没过多长时间就睡了过去。
靳泽知坐在他的身侧,垂眸看着这张即便在睡梦中也显得冷漠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玉林在他对面看了良久,突然出声问:“你准备把那件事瞒一辈子吗?”
靳泽知目光不动,薄唇轻启,“你想说什么。”
陆玉林偏脸看向车窗外飞速流过的行道树,喃喃说:“喜欢一个人,不就应该让对方知道你的喜欢吗?”他嘴边的笑意微微发苦,“如果不知道,还算什么喜欢。”
靳泽知捻了捻手指,“总有人是不一样的。”
听到这句话,陆玉林不由转眼看他。
靳泽知长相英俊,侧脸轮廓分明,垂眼看人的样子是陆玉林从没见过的温柔。后者一时看痴,一颗石子的微弱颠簸才让他回过神来。
“一开始时候我想过恨你,”陆玉林故作轻松地说,“后来又觉得,你本来就不喜欢我,我有什么资格恨你呢。这样想下去,其实你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在辛苦地追求幸福罢了。所以我会祝福你。”
靳泽知抿直薄唇,“你总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他一直没有回头,视线甚至没有离开陆时川片刻。
陆玉林又看向车窗外,他眼角泛红,相比较之下,声音已经足够自然,“因为事情本来就这么简单。小叔已经确诊是胃癌,如果你再不开口,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靳泽知久久不语。
再过一个小时,车子缓缓停在陆宅门前。
管家早已经把房间收拾好,见陆时川还没醒过来,只做了几个手势示意。
靳泽知推着陆时川进门,安置好之后才说:“这段时间,我来照顾先生。”
管家皱了皱眉,“如果先生同意的话。”
靳泽知回想起车上陆玉林的话,他语气平淡,“先生会同意的。”
第十四章
陆时川起先没有同意让靳泽知来照顾的请求,但他术后没过多久,现在不论做什么都不能完全自理。
“我知道您不喜欢让佣人近身,”靳泽知说,“我在医院已经看护先生四天,也算有些经验。而且医生说明的注意事项转述一遍我怕会出差错。”
这一句话简直漏洞百出。
陆时川深深看他,“看护一个连走动都需要拐杖的病人会很辛苦。”
靳泽知的回答不假思索,“为先生做事,我不觉得辛苦。”
陆时川看着他在房间内走动,忽而出声:“其实你不用因为我救你一命就觉得低我一等,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知道只要你在陆氏有一番作为,我就不会对你轻视。”这一个月的相处让陆时川更加了解靳泽知,一旦深入了解,就会发现靳泽知身上有一些他以前就欣赏的优点被放大,在这个前提下,他不介意多给对方一些提点,“现在有我坐镇,你还有施展拳脚的余地,你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靳泽知垂眸看着他说话时微微开合的薄唇,这时才回道:“我只想先生能尽快好起来。我只想好好把握留在先生身边的时间,尽我所能,让您至少不要为了琐事烦心。”
陆时川顿了顿,“既然你坚持,我只好让你多辛苦几天了。”
靳泽知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没等他回话,陆时川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时间不早了,扶我去浴室洗漱。”
加上在车上的时间,陆时川已经休息了十几个小时,手脚多少有了力气,可独自走到浴室门前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极致,况且身上刀口还没痊愈,他还不能让它碰水。
但他的话让靳泽知喉间一紧,仿佛被谁扼住了发声的本能,“我……”
“怎么?”
陆时川听出靳泽知声音中的异样,“是我考虑不周,忘了你不会这些。”他单手撑床缓缓起身,期间他闭眼缓和一阵,才继续说,“帮我找一个佣人过来吧,顺便把床单烧了。我不喜欢带回来的这些味道。”
靳泽知回过神来,他快走几步去扶住陆时川的手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只是在想该准备些什么东西。”
陆时川看他一眼,“不要逞强。我不是责怪你,这本身就不应该由你去做。”
“我明白,”靳泽知压下不断翻涌的思绪,表面冷静淡然,“您放心,我没有逞强。”
陆时川抬手止住他去推轮椅的动作,“我想走一走。”
靳泽知会意,抬起手臂当做支撑,陪着他一起慢慢往浴室的方向走过去。
步行的结果比陆时川预料中相差不多,顾忌着伤口,从门口走向浴缸的距离他不得不被靳泽知搀扶着。
靳泽知一路走得小心,将人扶进浴缸躺下后,他转身去调试水温,再回过脸看过来的时候发现陆时川已经合起了双眸。
“先生?”
陆时川没有睡着,“嗯?”
靳泽知意识到陆时川根本没有自行脱衣的打算,他放着水的手一抖,险些让水花ji-an在浴缸内,想到即将经历的场景,他喉结上下滚动一次,声音掺了一抹沙哑,所幸在水声中听不真切,“之前在医院里不方便,我只帮您擦了手脚,今天要……擦身吗?”
“嗯。”
靳泽知关水走过来,他看着毫不戒备的陆时川,耳边的心跳声愈发清晰。他暗自鄙夷心底不堪的想法,却又不能容忍一个陌生的佣人随意碰触陆时川的身体——
“怎么了。”
陆时川良久没再听到靳泽知的动静,睁眼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靳泽知于是抬起双手伸向陆时川的衣领,他的视线随着双手下滑,像是真的从容,“我在想,应该让管家给您准备几套更方便些的家居服。”
陆时川只要往下看一眼,就一定能看到靳泽知颤抖的手指,但他没有,“如果你觉得需要,就去告诉他。”
靳泽知没再说话,他不敢再让陆时川起疑,脱下衣服之后视线没有流连,就浸s-hi了毛巾放轻力道开始慢慢擦拭。
可摆在面前的,不是他不想多看就能当做不存在的画面。
温热的水面只没过陆时川的小腹,靳泽知不必刻意就将浴缸里的风景一览无余,他余光看见晃动的水流时不时跃过微微屈起的大腿,接着滑进那片深幽的禁地。
靳泽知侧过了脸。
他抬手想按住陆时川的肩膀,几次试探后才落下指尖,因为忧心陆时川会察觉出什么,在指尖触及皮肤的下一刻,他的另一只手也抓着毛巾动作起来。
陆时川暂时还无法长时间坐直,他感觉到伤口隐隐作痛时就倚靠回去,靳泽知双手一顿,迫使自己只把视线放在前者肌r_ou_线条流畅的腰身。
然而眼前这条狰狞的刀口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时川听到声音,“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靳泽知没想到他突然开口。
“不用担心,”陆时川再次睁开双眸,他看向靳泽知,“我没有那么快就死。”
靳泽知单膝跪在浴缸一旁,低声说:“我明白。”
陆时川看他片刻,倏地抬起搭在浴缸边缘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你从小就懂事,比起玉林,你更适合当家做主。”用微凉的指腹摩挲着靳泽知的剑眉末梢,陆时川难得语气这样柔和,“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靳泽知面容绷紧,脸上带着凉意的触碰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他不想陆时川很快松手,又怕这只手停留的时间太长,会让陆时川发现什么。
“先生……”
陆时川的黑眸注视着他,稍久,他收回手淡淡说:“帮我洗头。”
靳泽知依言起身走到他身后。
陆时川闭眼感受着水流冲过头皮,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这让靳泽知勉强收回心神,不再去想刚才陆时川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冲洗过头发之后,靳泽知擦洗的动作也快了许多,陆时川等他把水放干才抬脚走了出来。
没有擦尽的水珠滑过小腹、又分别顺着修长笔直的双腿缓缓往下——
靳泽知眼底渐暗,匆匆取了浴袍,帮陆时川穿好后又扶他走到洗手池前。
“好了,这里我自己来。”
靳泽知后退一步,不和他的双眼对视,“我去让佣人上来整理床铺。”
“嗯。”
陆时川看着镜子里靳泽知离去的背影,眸光微动。
“真正体会到爱……”
没过多久,靳泽知又走进来。
“先生,床单已经换过了。”
不仅是床单,床上的所有用品都是新的。
陆时川回到床边坐下,对靳泽知说:“回去吧。”
靳泽知目光扫向一旁足够躺下一个成年男人的沙发,“医生说您日夜都要有人在身旁。”
陆时川对这个说法有些印象,“明天让佣人给你准备一张床。”
靳泽知说:“沙发就够了。”
陆时川颔首,他在躺下之前对靳泽知说:“泽知,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先生?”
陆时川眉眼冷峻,他语气听起来很不经意,眼神却深不见底,“你对玉林,真的永远不可能再进一步吗。”
靳泽知不明白陆时川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他的回答永远不会更改,“我和玉林只是兄弟感情。”
陆时川看上去只是随口一问,闻言摆了摆手,“我知道了。去睡吧。”
第十五章
因为陆时川一个眼神和一句问话,靳泽知一夜都睡得不太|安稳。
陆时川睡着之前还能听见他翻来覆去,但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床边的沙发上已经没了人影。
“您醒了。”
陆时川侧过脸,看见靳泽知从浴室走出来,对方身上穿着整齐,头发半干,“你醒得倒很早。”他说话时带着初醒的低哑,“不习惯和别人共处一室吗。”
“不是,”靳泽知解释说,“我想比先生早起几分钟,免得误事。”
他显然是已经洗过澡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话里说的只早起了几分钟这么简单,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追问的事。
靳泽知走到床边扶他起身,然后说:“昨天夜里,玉林来电话说今天中午回家吃饭。”
这是陆玉林搬出陆宅之后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回来,其中的原因陆时川不用想也明白,他只说:“让管家准备几道他爱吃的菜。”
靳泽知扶他去洗手池前洗漱,然后推着轮椅走了过来,“医生建议,在非锻炼时间最好不要长时间站立,我推您去楼下吃早餐吧。”
“嗯。”
他们吃过早餐之后又去花园里逛了逛。
回去的时候就听见前厅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刻不停,带着焦躁的力道,老管家及时为两人解惑,“先生,小少爷回来了。”
不等陆时川说话,陆玉林已经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人未至声先到,“小叔!”
陆时川摆手示意老管家下去,“不是说回来吃午饭,”他看了一眼座钟,“你吃过早餐了吗。”
陆玉林一脸的怒气冲冲,走到陆时川身前才尽量收敛,“我还吃什么早——”
靳泽知皱眉看他,眼神含着警告。
陆玉林终于记起医生之前叮嘱的,病人在休养期间最好不要思虑过多的事,话锋生硬一转,“吃过了,我只是想提前回来陪小叔坐坐。”
陆时川指尖在轮椅扶手轻敲两下,“那就坐吧。”
陆玉林就坐下。
然而时间不过半分钟,他就坐不住了,“小叔,我想和泽知单独聊聊,行吗?”陆时川还没说话,他又连忙补充,“我只和他聊点私事,很快就——”
这欲盖弥彰的说辞让靳泽知出声打断了他,“先生,我去去就回。”
陆时川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前厅,大概是交谈的内容不想被人听见,脚步声走了很远,陆时川才听到关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