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次乡试的正副考官是修撰李蟠、编修姜宸英,于是,民间很快便有了“老姜全无辣气,小李大有甜头”的传言散布开来。
到了十一月,江南道御史鹿祐疏参李蟠、姜宸英等纵恣行私。康熙帝勃然大怒,命复试后对李蟠等严加议处。
这个时候,八贝勒府里确实止不住的喜气洋洋,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八福晋与妾氏张氏先后为胤禩产下了两个足月的孩子。
张氏比毓秀早一个月分娩,生下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婴,胤禩看了便知这个孩子就是前世的弘旺,自然喜不自胜。
等到毓秀分娩的时候,胤禩在产房外急得一整夜没合眼,听着毓秀惨叫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凌晨的时候,筋疲力尽的八福晋终于产下一个女婴来,母女平安。
胤禩抱着这个红得像红皮猴子的小丫头却是笑得合不拢嘴,那疼爱之情溢于言表。毓秀本有些遗憾没能给胤禩生下一个阿哥,但却见胤禩整日里搂着这个皱皮的小丫头不肯松手,那喜悦之情并不似装出来的,心也便渐渐定了些。
倒是张氏得知福晋生的是个格格之后,心中忐忑不安,生怕自己犯了忌讳,更是越发小心安分了起来。
康熙正被一堆杂事,尤其是乡试舞弊案折磨得焦头烂额,听说老八府上几乎同一时间儿女双全了,总算有了些喜事儿可以乐呵乐呵。这一高兴,提笔一挥,名字便这么有了。
八贝勒长子赐了字‘旺’,取家宅新旺的意思,希望这小子开头,多带几个弟弟妹妹出来。
满人家的格格多半没名字,只有小名儿给长辈叫着,大多也是按着辈分来排着,比如二格格,三丫头,五格格一类的,八贝勒府上的大格格是嫡妻所出,又是老安亲王的曾孙女,自然有些不同,兼之之前打压了一下毓秀的阿玛,这次也存了安抚的意思,便由老爷子亲自给赐了‘静娴’的字,寓意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之后能够安静娴淑的意思。这两个字是汉文,却不是满文音译,倒是让胤禩颇为惊诧。
胤禩入宫谢了恩,又跑到储秀宫去见了良妃。自从毓秀快要临盆开始,胤禩请了安之后便极少在宫里耽搁,因此与良妃说话的时候也短了,如今想来还真是不孝,这可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么。
良妃倒是不甚介意,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多想要自家男人陪伴,自己命薄没这个福分,如今见着儿子疼爱媳妇,一家人和美,她又如何会有怨言?甚至是拉着胤禩的手叮嘱他,不让他在外应酬,要多多回府里陪着福晋。
等胤禩回府的时候,手里又多了许许多多的小玉件儿,小金锁片儿一类的,都是惠妃和良妃送给小阿哥小格格的。其中一套用和田白玉玉胎雕刻的十二生肖小物件尤其玉雪可爱,个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正是良妃最喜爱的一套小玩意儿。胤禩认得的,是当年一块整玉,给太皇太后雕了玉佛之后,余下的边角料儿雕刻的,还是良妃封妃的时候老爷子赐下的。
毓秀原本有些看不起良妃出身,但这些日子以来,她与胤禩感情日笃,加上自己也是当了娘的人,也渐渐磨平了棱角。又听了胤禩笑眯眯得说起这件小物件的来由,心头一暖,主动提出等出了月子,想抱着小格格入宫请安,顺便让额娘也瞧瞧。
胤禩一怔,喜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历尽了前世种种,看过老四当了皇帝还对自己的儿子诸多猜忌整日防范着,再想起自己与小九的结局,如今想来,还有什么比安享天伦更重要?
张氏分位太低,不能抚养孩子,何况如今八福晋主持大局,于是弘旺便养在八福晋名下。张氏对此毫无怨言,毕竟这是祖宗礼法,是规矩。出了月子,便恢复了每日去向八福晋请安立规矩,一个月下来,毓秀也觉着张氏是个懂事的,对她也和颜悦色了许多。
到了第二年正月的时候,顺天科场终于等到了复试,兴许是老爷子担心这次科考的确不公平,同时也觉得考官过于懦弱,或是矫枉过正,决定先由九卿科道齐集详阅,最后由他来亲自做最后的批阅。
等到二月初结果出来之时,众人都松了口气,本以为复考结果会一塌糊涂,许多人甚至答不完考卷,谁知情况还好,许多文章写得也不算太差。
老爷子整个正月都y-in郁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对大学士道:“这也算值得高兴的事儿,至于那些落第的人在外埋怨毁谤朝廷,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能杜绝。”之后,所有试卷在九卿面前启封,由众人合议定等,三等以上仍令会试,四等中那些确实狗屁不通者,全部黜革。
无论如何,这次考场失职的后果依然酿成,何况主副考官的确也有些问题,细查之后,才发现那副考虽是姜宸英,但他七十岁才做官,老眼昏花看不清字,这才被主考官李蟠钻了空子。姜宸英自然罪不致死,但等到康熙着人去狱里提人之时,才知那姜宸英因为年龄太大又被气着了,入狱之后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老爷子本想严惩李蟠,但最终还是从宽了,着原主考官李蟠遣戍关外。胤禩知道,这时老爷子年纪渐渐大了,心也软了,总想着仁政,对百官们倒是越来越仁了,只可惜,对这些兄弟们……
摇摇头,胤禩这次置身事外,只一心一意在家逗着一儿一女叫‘阿玛’,笑呵呵地看着他们满床爬来爬去。
新年过完了,这一年,胤禩刚满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加上刚添了一儿一女,见着谁都是笑眯眯的,正可谓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四月的时候,他随着老爷子再次巡视了永定河,老爷子对河工治理非常满意,大大嘉奖了胤禩与于成龙,胤禩非常虚心地将所有记得名字的治河官吏都提了提,将功劳都往他们头上推,自然让老爷子更加开心,一挥手,所有人都有赏!这些苦哈哈的河工们平素哪里有人肯为他们出头,于成龙又是个一板一眼的,不算太会做人,碰着胤禩这么个活菩萨,顿时感激涕零,纷纷将衷心暗自表给了八贝勒。
一转眼过了五月,弘旺和静娴都满了七个月,虽然还不能站稳,但一声口齿不清的“阿玛”、“额娘”却是能整日叫着了。胤禩前世得了这两个孩子的时候,正是夺嫡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整日里忙着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加之两个孩子都是妾氏所出,他对两个孩子自然不算太上心。一晃眼儿等他回过头来想逗逗儿子,才发觉儿子都会自己走路给自己请安了。
这一世可不一样,静娴是毓秀的孩子,弘旺又提早出生了十年。前一世弘旺懂得藏拙,却也有些资质平庸,这一世他可得好好看着,如果能养得像老四家的弘晖最好。
到了五月底的时候,老爷子果然下旨准备巡幸塞外,这从随行的阿哥人数众多,大阿哥、太子、三阿哥胤祉、老四、自己,十三、十四、十五胤禑、以及刚满六岁的小十六胤禄都在伴驾之列。
以往听说要伴驾,胤禩大抵是高兴的,去草原更是他重生之后一直想做的事,只是如今家里一儿一女却是让他有些舍不得了,恨不得能日日留下来陪着他们牙牙学语。
毓秀知道了笑胤禩得了便宜卖乖,在家带孩子是妇道人家的事儿,你一个爷不好好出去办差,天天搁家里怎么好?虽然是说道,但毓秀语气里却没什么不满,上次去庙里祈福之后,她真是变了挺多。
胤禩一愣也觉着是这么回事儿,怎么自己重活一回越来越没出息了,便整理了心思,跟着老爷子一路去了塞外。
第46章 途中
太子如今风头仍盛,自然蒙恩特许呆在老爷子的御撵中伴驾。老大与老三同架车撵,不过老大素来不是很喜欢老三文绉绉的做派,便借着车里摇来晃去坐得腿都麻了为由,大半天时间都骑着马跟着队伍走。老三自然乐得清闲,一个人在车撵里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接下来自然就是老四和小八一个撵子,十三十四跟在后面车里,十五十六太小,都有嬷嬷照顾着,跟在后面。
马车辘辘往前走,胤禩卷了一本书握在手中,倚在马车车窗边随意看着。
胤禛也执了一本书在翻看,身边还堆着好几本,偶尔渴了,便从桌上取了油茶喝着。那茶盅是铁质的,矮桌是磁石磨制,这样寻常的颠簸到不至于洒出来。
车行渐渐行远,路面也崎岖不平起来,车轮碾压地面,有节奏的摇摇晃晃着。鼻尖也间或闻到青草的味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让胤禩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不想动。
可惜马车渐渐颠簸得厉害起来,只看了一小会儿,胤禩便觉得头晕眼花,索性将书放下。胤禩转头去瞅了瞅老四,见他仍在专心看着,一时无聊便去翻看老四身边的书册。
“《陋室铭》、《归去来辞》?”胤禩笑道:“四哥可是最近拜了哪位得道高僧为师?还是看破红尘了?”
胤禛抬头瞪了胤禩一眼,道:“要不要四哥找个时间同你讲讲佛法?”
胤禩露出一个‘别介’的神情来,摇头道:“弟弟我才刚做了阿玛,正留恋着万丈红尘,可不想看破了去。”
胤禛微哂,将自己的书合上放在一边,却俯身抢了胤禩的书来翻看,翻了几页之后微微皱眉:“《徐霞客游记》?你看这种书做什么?”
胤禩又从身边拿出一本《水经注》翻了翻,道:“这些日子一直琢磨这治河的事儿,索性将这些书都翻了翻,但觉着这郦道元的《水经注》,也许是年代太过久远了,书里许多提及的水脉似乎都有些与现今不符,这不才又去看看这近些的书。”这《水经注》是于北魏成书,的确有些久远了,书中内容翔实,旁征博引的纪录了各条水系的关历史事件、人物、神话传说,但总有些不足,尤其是书中关于南方水系的记载谬误颇多。相比之下,明朝万历年间出生的徐霞客便要近的多了,也更加客观。
胤禛皱了皱眉,将书放下道:“老看这些书,小心总想着往外跑。”
胤禩叹了好大一口气,道:“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果真不假。光是纸上谈兵,如何能治得了水?书里有些东西,不实地去瞧瞧,是弄不明白的。”
胤禛倒是有些兴趣起来,帮胤禩倒了一杯油茶,问:“横竖无聊得紧,说些有趣的来听听。”
胤禩这些天看了许多书,正是满腹野史,正好胤禛问起,他也兴致勃勃地好为人师了一把,随意捡了些书上看到的有趣故事说说,从《山海经》里的湘夫人们在湘江流域和洞庭湖水系里兴风作浪,一直讲到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的风水说。
胤禛听见前边的神话怪志一类的东西都是一笑而过,后来说到隋炀帝的时候忍不住道:“民间多有传说,隋炀帝贪图个人享乐,为了方便去扬州看琼花,而劳民伤财大兴工程最终因招致民怨而亡国的。”
胤禩喝了口油茶,满嘴的香儿,笑眯眯地点头道:“这的确是民间留传最广的一种说法,不过唐人韩偓在《开河记》中首篇即称,【睢阳有王气出,占天耿纯臣奏后五百年当有天子兴。】言下之意,隋炀帝凿穿河道,是为了泄睢阳附近的王气。”
对于这种王气风水说,胤禛听罢反倒是点点头,觉得听起来,比‘为了看一朵花’这样的理由要靠谱些。毕竟当年老罕王努尔哈赤入关之前,也有许多天命之类的传说,还有入关之前老罕王力排众议,在龙潜之地修建奉天城是为了保住龙脉王气一说,也一直有之。
胤禛听胤禩讲的眉飞色舞,心中也跟着忘记了那些个琐事,饶有兴趣道:“小八以为呢?哪种说法更似真的?”
胤禩放下茶盅扁嘴道:“哪种都只是传说而已,比起这些个传说由头来,弟弟我更想知道这大运河对咱大清的漕运关系多大。”说罢又抓起一本书翻看着。
胤禛见马车颠簸得厉害了,伸手过去将书夺了过来,佯斥道:“这么小的字,都看了这大半日了,不要眼睛了?”
胤禩愣了下,忽然有一种‘这老四把我当十三处理了’的感觉,但心中却并不觉得不快,便也就笑着道:“四哥刚才不也一直再看?”
胤禛道扬扬手中的书,道:“我这书字儿大,看起来不费劲。”
胤禩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不过……也是,弟弟这双眼睛可不能瞎,还等着给府里大丫头找个好额驸呢。”
胤禛一时无语,小八家大格格八个月都不到,他这个做阿玛的就开始张罗着找额驸?这要心急成啥样儿才说得出这种话儿来?
胤禛忍着没接话,倒是慢慢悠悠地用小调羹搅着盅子里的茶面子,道:“小八,你看这些日子都在看这些书?你莫非还真想学那个于成龙一辈子治水去不成?”
胤禩一怔,点点头,又摇摇头,才道:“我倒是想给皇阿玛分忧,只是身为皇子不得私自离京,这治水又不是一年半载便可有一劳永逸的。我充其量,不过是出出主意,帮着识别识别人才罢了。”
胤禛也跟着点点头道:“你一个皇子,许多事情都不必亲力亲为,只要懂得识人用人之道,便是大善。”
胤禩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上次四哥帮陈璜说话,弟弟还没好好跟四哥道过谢呐。”
胤禛早忘了,不过见胤禩如此郑重其事地提起来,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你打算拿什么来谢?拿不出手的四哥可不要。”
胤禩:“……其实我也就是随便一说……”
……
书是看不下去了,八爷却很难再静下心来。
前一世他也随驾去过几次蒙古,但那个时候更多得是琢磨着如何在老爷子面前不露痕迹地留下好印象,真正享受苍茫草原的机会却是极少的。
但世间事往往就是那么奇怪,在他被圈禁的头几年里,他心中仍有不甘,时常将点点往事反复咀嚼,分析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妥当留了把柄给人,什么地方又自作聪明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比如那两只海东青的事情,便成为他心中无法碰触的一个黑点——经过那件事之后,他不知道还应该相信谁。周围的所有人都可能有自己的打算,他们的算计也许只是让胤禩有些心冷,但他真正悔恨的却是自己开了这个头,才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到了圈禁的最后几年,这些恨都渐渐淡去了,也许是知道了那些个算计自己的人,如今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因此心中反而有了些幸灾乐祸的恶劣心思。
其实从弘时来宣旨那天开始,胤禩就知道自己没有活着走出宗人府的一天。老四与自己斗了这么多年,两个人几乎可以算是天下间最了解彼此的人,正因为这样,胤禩知道除非自己疯了或者死了,老四绝不会放自己出来。
到了最后那些年,胤禩每日里便是醒着胡思乱想,睡了就盼望着自己不要再醒过来。胤禩有他身为亲王的气节,他骨子里面流淌着与老四同样冷酷的血液,他不愿意在老四面前低头,也不会允许自己为了活下去而像太子那样疯疯颠颠过日子——既然这样,便盼望着这一切能够快些结束,心想若是自己死了,也许弘旺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在他弥留的日子里,眼前却总是出现一副画,那是蒙古草原无边无际的草场、漫山遍野的紫色野花、成群的牛羊、牧马人潇洒肆意的歌声,以及天空上飞翔不落的雄鹰……在他因为呕吐已经无法咽下任何食物的时候,似乎总是闻到草原上烤得金黄焦香的羊腿,还有那大碗大碗的烈酒——那种即使是在蒙古最寒冷的冬夜,也能让人从肚子里面烧起来的烈酒。
可笑的是……
这些东西都是他以前从未珍惜过的,但却成为他死前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
就如同他对待良妃一样,生前没有真正孝顺过她,却在她死后将她风光大葬,惹怒了彼时正烦恼国库空虚的老四,让他对自己一干人更为记恨。
……
胤禩眼中有些微热起来,不想让老四看见,便转头装作看风景掀开了帘子拼命往天上瞧。正巧大阿哥胤禔策马溜溜达达到胤禩车架不远处,见他露出半个头来,便笑道:“小八,若是闷得慌的话,就出来陪大哥骑骑马吧。”
胤禩一听正中下怀,隔着帘子叫道:“大哥你等着,我们好好赛赛!”说罢便钻出了马车,转头便让下面的人去牵马来。
胤禛远远看见小八骑了马,和老大就真的一前一后跑了起来,间或还夹杂着十四的声音。叹了口气,胤禛想起方才一瞬间似乎看到小八眼中那种心死成灰的神情,摇摇头心道也许是看错了罢,小八才多大,怎么会有那种眼神?
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胤禛合上眼睛休息了片刻,觉着有些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拿了胤禩带来的书,随手翻了起来。
第47章 会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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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人发迹于白山黑水之间,历来将东部视为大清的发祥地。
再加上远祖的永陵、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的福陵、太宗文皇帝皇太极所葬的昭陵都在于此,因此更为历代大清帝王视为龙脉所在之地。
自从康熙十年老爷子第一次巡幸祭祖开始,便定下了祖制,要今后每任大清皇帝都要亲自来东北谒陵,以示不忘先祖。
老爷子每次祭祖,几乎不会走山海关的捷径,而更多是经过驿道绕到内蒙古、吉林,然后再到盛京。祭祖完毕之后,再从山海关返回京师,寓意为不走“回关路”。
出关到内蒙古的驿道有五条,即经喜峰口、古北口、独石口、杀虎口、张家口出关。其中喜峰口驿道关外设十六个驿站,经二十个旗,哲里木盟的十个旗全包括其中。古北口驿道关外设有十个驿站,经扎鲁特左右翼、巴林左右翼、翁牛特左右翼等和哲盟临近的九个旗。
不管是选择喜峰口驿道和古北口驿道,都会经过蒙古各部落,因此这两个关口历来都是老爷子择路的首选,可以借由这个机会,安抚蒙古各部落,更不用说这条路线沿线的克什克腾、翁牛特、喀喇沁、敖汉、科尔沁蒙古诸部地区是天然的围场。
老爷子酷爱围猎,这可是整个四九城都知道的。
营帐自有奴才们去搭建规整,帐篷格局内圆外方,内外城井然有序,最外围自然是守备军士,负责内圈大清皇上、众皇子已经蒙古王公的安全。放眼望去,仿佛在一日之间,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陡然兴建起一座繁华的城池,气势雄伟,威严肃穆。
趁着搭建营帐的时候,胤禩带着十三十四两个坐马车坐到想吐的阿哥一人骑了一匹马,踱步到附近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看日落。
与在北京城里看见的日落不同,太阳不是隐没在宫墙飞檐之后,而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蒙古草原上,日落时分天边那连成一片的火烧云烧红了半个天空,就像一团一团的烈焰,让站在晚风中的人觉得心跟着在燃烧。这是地势低平一些的营地已经渐渐燃起了火把,远远的看去,似乎是天上燃烧的云彩落在了地上。
“啧……”十四忍不住叹息道:“这是在京城里也看不见的好景致呢。”
胤禩没说话,不错眼地看着红日一路向西遁逃,下沉,连眼睛被刺得生疼也不肯闭眼,直到黑夜笼罩荒原,才回过头来对着看呆了的十三和十四微微一笑:“走吧,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你们四哥找不到人,又该挨训了。”
结果几人回到营帐的时候,还是被胤禛训了。
胤禛板着一张面孔训了两句,看见两个小阿哥同小八站成一排低着头摆弄马鞭,连动作都是一样的,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便摇了摇头,道:“篝火盛宴就要开始了,还不快回去梳洗。”话是对着十三和十四说的,说完之后,胤禛抬头扫了胤禩一眼,道:“你们八哥与我一个帐篷,你们的也在附近,不许淘气,若是迟到了看我怎么罚你们。”
十四吐吐舌头拽着十三跑了。
这次巡幸的政治意义不比康熙三十年那次万众瞩目的多伦会盟。那个时候喀尔喀蒙古各部纷争,同时又牵扯到俄国干涉和噶尔丹c-h-a手,整个局势相当复杂。喀尔喀内部纷争,不能诉诸武力,只能协商调解,因此才有了那次由老爷子亲临塞外,主持会盟的盛会。
如今十年过去,葛尔丹已然伏诛,蒙古诸王对大清皇帝仍是敬畏有加,因此这次盛会是以施恩笼络为主,旁的政治意义倒不算太大,气氛倒是轻松起来。与前番几次巡幸相比,这次的排场倒是更大些,因为康熙年纪渐渐大了,大清朝内忧外患基本肃清,台湾也已收复,如今越发觉得自己是那古今帝王第一人,自然也渐渐注重排场,以天威来震慑四方。
篝火燃得旺旺得,映红了美丽蒙古少女的脸。与在北京城长大的满族格格们不同,蒙古姑娘们还保留着草原上女人特有的豪迈奔放,在远道而来的贵客面前不免又带着一丝羞赧,衬着红彤彤的年轻的脸庞,看得草原上的汉子们嗷嗷直叫。
为贵客们专程挑选出来的肥美的羊羔已经烤上,整坛整坛的烈酒也都搬了出来,全场的气氛以为博格达汗脸上的笑容而渐渐攀至顶峰。
康熙如众星拱月一般坐在中央,两旁按照爵位次序排列座位,太子在右边下首,接下来便是大阿哥、四阿哥、胤禩、十三,十四,两个小阿哥仍由嬷嬷带着,坐在下方。
这一次巡幸,喀尔喀和硕亲王车妄扎卜、和硕达尔汉亲王诺内、多罗郡王默尔根济农古禄西希、多罗郡王昆都仑博硕克图滚卜、四子部落达尔汉卓礼克图郡王散济扎卜、阿霸垓多罗郡王吴尔占噶喇卜等一干蒙古王公贵族悉数来朝。【参考自《清圣祖实录》第三卷】一名坐在喀尔喀和硕亲王车妄扎卜右下方不远处的蒙古汉子几碗酒下了肚那些规矩都抛在了脑后,叫嚷着要与大清最好的巴图鲁一较高低。
喀尔喀和硕亲王车妄扎卜呵斥了几声,才转头对康熙道:“博格达汗莫怪,这是我的小儿子孛日帖赤那,十七岁的时候就是我科尔沁第一勇士啦!”车妄扎卜的话里是满满的骄傲与自豪,惹得大伙儿都跟着笑起来。
胤禩也借着机会将孛日帖赤那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豪放不羁但却并不狂妄,心中倒是有些欣赏。孛日帖赤那在蒙古语种的意思是苍狼。蒙古草原上的男人女人们都和草原狼斗争了一辈子,草原上的苍狼,是蒙古最凶猛的野兽、最危险的存在,却也是祖祖辈辈膜拜的图腾——据说是腾格里最为眷顾的宠儿。
也许是胤禩看的过于认真,胤禛有些不满的扯了扯他的辫子,低声道:“看那么仔细,小心他以为你对他有兴趣,他拉你出去打一架。”
胤禩觉着这个老四最近越来越爱说笑话了,以前怎么没觉着老四还有这个天分?于是便笑嘻嘻得斜眼看着胤禛,不说话,只是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眼中满是算计。
胤禛呆了一下,不经意便看见胤禩嘴角残存的酒渍,在篝火的映衬下似乎将他半片嘴唇都镀上了一层橘黄,回过神来,才低声道:“小八你若是敢卖了四哥,看晚上回去怎么收拾你。”
胤禩顿时想起了这位的手段来,忍不住抖了一抖,却是乖乖转回头去不敢动歪主意了十三与十四低着头咬耳朵,似乎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但被老爷子瞪了一眼便老实了,毕竟孛日帖赤那是个二十八九岁的成年男子,一副像牛一样强壮的身板儿可不是吃素的。而十三十四再怎样瞧,也是半大小子,出去打赢基本没可能,输了也不见得人家蒙古人就高兴。
康熙自然深知蒙古人天性豪迈,自然也毫不介意车妄扎卜自吹自擂的行为,反而兴致颇高地说起:“朕可记得你年轻的时候,十五岁就做了巴图鲁哇!”
车妄扎卜惊喜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连道:“那是那是,想不到博格达汗居然记得!”说罢又拉着一旁急着表示‘我也是巴图鲁’的和硕达尔汉亲王诺内一同敬了康熙一碗马奶酒。
康熙干了一碗酒,指着大阿哥胤褆道:“我这个儿子,也是我大清的‘千里驹’,就让他与你儿子比试比试吧。”
胤褆闻言眼中一喜,几乎无法掩饰。他是康熙九年出生的,今年刚好虚岁三十一,正是而立之年,可惜空有一身抱负武艺,心眼却是没学上惠妃一成,甚至有些愚钝,当年带兵打葛尔丹时,就因为私下参了裕亲王福全一本,而被老爷子看做是不尊长辈,居然在背后说自己伯父的坏话,如此不仁不孝之人,不正是老爷子所不喜的么。【胤褆的“私自陈奏”事件】康熙二十七‘皇长子党’与‘太子党’斗争越演越烈,终于触及了老爷子的底线,将明珠罢黜,隆科多也被严厉训斥了一通。至此之后,‘皇长子党’便一蹶不振,昔日被赞的‘千里驹’只能日日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其实胤褆身为皇长子,战功赫赫,又封了直郡王,除去太子之外,他的身份在诸皇子中是最高的,没人能小瞧了去。若不是他心有不甘,对太子之位有了奢望,又怎会被圈到死,死后以贝子之礼下葬。
奢望……胤禩忍不住自嘲了下,奢望不属于自己东西的人,又何止胤褆一人?只不过是因为有了能力的人,对那个生来就搞人一等的兄弟看不惯罢了。
胤禩正神游着,耳边便响起一阵阵此起彼伏助威的呼喊声,大阿哥已经挽起了袖子,将长长的袍子别在腰上,上场与孛日帖赤那摆开了阵势——
胤禩心思飘远,却想起了另一件事——当年太子第一度被废之时,大阿哥觉得自己可以一展拳脚,储君之外非己莫属,后来因为行事张扬被老爷子当面警告了一番……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大阿哥却向圣祖上奏说“相面人张明德曾给八阿哥胤禩看过相,说他日后必定大贵”——这个举动,直接激怒了正在为两个得意儿子相互中伤而焦头烂额的老爷子,生生将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才有了后来,老爷子当着诸皇子的面,大骂自己“柔j,i,an性成,妄蓄大志”,“其党羽早相邀结,谋害胤礽”,随后下令将自己锁拿圈禁。
这胤褆到底是在抬举自己?还是陷害自己?
到底是老大自觉争储无望,绝了心思,转而起了攀附自己的念头,而谋取进身之道呢?还是他仍然对那个位置存着奢望,潜意识里又觉得自己是个强劲的对手,为了让老爷子转移对他的怒火而推荐自己——故意激怒老爷子,以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胤禩眼中闪了闪,莫名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一仰头,将碗中的马奶酒一口饮尽,却只觉辛辣刺吼。
这是场中爆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喝彩声,大阿哥胤褆与孛日帖赤那缠在一处,两人都互相抱着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你压着我的背,我箍着你的腰,看样子僵持住了——
康熙放声大笑,对车妄扎卜道:“这算是打和了罢?好小子啊,与朕的儿子一样,可是各有所长哇——”
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非常好,谁的面子都没落下,车妄扎卜自然也非常满意,他可没有老糊涂,一张口那恭维的话儿可是不要钱一样地往康熙耳朵里灌进去,气氛一时到达了定点。
第48章 借酒
蒙古第一勇士与大清朝博格达汗的儿子打了个平手,蒙古人素来敬重勇士,一时间气氛热络起来,热情豪放的姑娘们,身着节日才会穿戴的盛装,扬着苹果一般红彤彤的脸蛋儿,纷纷往镶银的黄杨木碗里斟满了美酒,高高举起,对着今日场上的勇士们大声唱起了祝酒歌。
一碗一碗的酒端起来,胤褆喝得脸颊通红,他今日终于在皇阿玛与蒙古王公面前出了风头,自然心绪颇高,一直喝到喝不动了,还有姑娘们为他捧起酒碗。
胤褆一番推拒,奈何蒙古姑娘们祝酒的歌却唱了一遍又一遍,唱一遍你不喝我就继续接着唱,一直唱到你喝下去为止。
于是,胤褆终于顶着一脖子哈达倒下了。
孛日帖赤那也被另一群蒙古少女灌了不少酒,见状哈哈大笑,嚷着要明日继续比试骑术箭术,跟着也直挺挺地仰面倒下。
见人都喝倒了,康熙毫不在意得挥挥手让侍卫上来将人都抬回去。之后,那群美丽热情的姑娘们便将目标对上了余下的勇士们,连带着这些个成年的阿哥们也都成了目标。
康熙在上边看着哈哈大笑,毫不劝阻,还同着车妄扎卜一起讨论谁的酒量好。
“小八,你怎么回事?”胤禛察觉到胤禩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虽然脸上仍挂着笑,但那种若有若无的敷衍却是瞒不住他的。胤禩呆呆的不说话,胤禛皱了眉去捉他的手,才觉得胤禩手心是冷的,不由有些急了:“小八?可是着了凉?”
胤禩回过神来,苦着脸道:“喝酒喝太急了……难受……”
胤禛闻言倒是也信了大半,他的确看见小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一口一口地嘬着酒喝,忍不住摇头道:“贪杯误事。你坐了一天车,只在午时用了些点心,如今定然腹内空空,酒喝得这样急,可不会伤了脾胃么。”嘴里叨叨着,手下却是拽了拽胤禩的手,道:“可是难受的紧?这时候告退不妥,要不……四哥让你靠靠?”
胤禩差点将手中的酒泼在身上,瞪大了眼睛斜瞅着老四:“四哥……都说铁汉柔情最是难得,想来四嫂定然是被四哥哄得服服帖帖——啊呀!”
胤禛冷下面皮来,斥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借酒撒疯也得有个限度——什么话当讲不当讲你不知道?”
胤禩细细观察过去,却见老四素来沉稳的面皮上有些赧色,不由咧嘴道:“喝醉了不胡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胡说?啊——四哥别打,弟弟胃疼……”
胤禛叹了口气,将他酒碗夺了过来,招手让苏培盛去取些羊奶和酥油做的点心来,才转头对胤禩道:“不许再喝酒,吃些东西填填肚子罢。”说罢转头又吩咐人去看那羊烤好了没有。
胤禩松了口气,方才有些失态了,总算c-h-a科打诨混了过去,这个老四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胤禛倒是没再提起这事儿,似乎真的担心胤禩空腹喝急了酒不适,一直留心照顾着。将他手边的酒碗挪得远远的,也不让他多吃烤羊r_ou_,说那个东西虽好,但太燥热了些,不好多吃。
前一世哪有人这样管着胤禩,一直以来都是他像哥哥似地带着小九小十跑,加之他素来克制,处处自我约束着,更是年纪轻轻便沉稳内敛。此番他重活一世,也多是未雨绸缪、日日小心翼翼的周旋着,说是步步为营一丝也不为过。
如今,他却自重新踏上草原的那一刻起,心中郁郁不得抒发的烦闷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不知不觉中,竟然有些刻意的自我放纵意味在其中。
见着胤禛处处管着自己,心中顿时不快起来,伸手将胤禛面前的酒挪到自己面前,用手护住,道:“四哥你也管得太多了,喏——十三弟在那边——”
胤禛愣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胤禩在说什么,一口气卡在胸中,半晌才磨牙道:“我今日才知何谓‘好心却要当做驴肝肺’,四哥一心为你好,你倒是糟蹋了个干净。”
胤禩无所谓的一扁嘴,他如今可不想委曲求全去哄老四,要装醉就要装个彻底。
酒真是个好东西,怨不得世间许多人都愿意借此沉沦。因为只要借口醉了,便可以正大光明地逃避、可以将平日里不敢说出口的真话全部宣泄出来,等到明日日出东升的时候,更可以借口什么都不记得……
胤禛自从佟皇后薨逝之后,便将性子磨得渐沉渐稳,仿佛一日之间便长大成年了般,只是他毕竟承袭了爱新觉罗氏男人们的刚愎自用喜怒无常的性子,才被老爷子批了‘喜怒无常’四字评语——他又何时放低过身段去哄过别人?即便是十三,也是自幼聪颖懂事,事事听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