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笑眯眯得上了楼来,进了雅间,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的裕亲王福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青年人,面目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胤禩一边笑着见礼,嘴里也不闲着:“叔儿,您老儿可千万别告诉我阿玛呀。上回被骂还没过多久儿呢。”
福全收了折扇在手心敲敲,笑骂道:“怕你还往这儿溜达?你叔儿我多大年纪了来这里逛逛也不稀奇,你这才多大点儿呀,就跑这儿来了——亏你叔还在你阿玛面前说你是个好的!”
胤禩面上讪讪地笑着,心中可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福全皇叔待他那是真的好,也是真心欣赏他,才在前世多次在老爷子面前称赞自己,说自己忠厚,堪称是大位的不二人选。这事儿在前世,胤禩知道了自然是沾沾自喜,觉得老爷子定然也会因此高看自己一眼,毕竟福全皇叔地位超然,老爷子对他很是信任。
后来裕亲王病故,自己与周遭的人也渐渐不为老爷子待见,他起先还叹时不我与,奈何皇叔故去得太早,若他能多活几年,也许自己到了最后不至于如此下场。
如今历经两番红尘,胤禩逼着自己跳出了那个浮华一世的圈子,才知道那些做法,在老爷子眼里,无疑是自取灭亡。只怕皇叔一番好意,最后也成了自己‘结党’、‘钻营’的证据。说到底,自己还不够多疑,无法知道那些多疑之人的心思。在这点上,四哥倒是做得比哪个兄弟都好,也许他真是最肖似老爷子的那个。
胤禩先是赔了笑说了几句自罚的话儿,一边招了小二给自己续个杯子,一边道:“叔儿,你可千万别生气啊,我下次不来了还不成吗。只是你刚才的话可没说对呀。”
裕亲王一瞪眼,道:“说说叔儿哪句话说错了?若是说不出来,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胤禩笑道:“一来么,二叔你可是一点儿也不老,你和我阿玛可是不差那几岁的,我阿玛还年轻着呢,所以二叔自然也不老。”
裕亲王忍不住执起扇子敲了敲胤禩的肩膀,斥道:“你怎么从江南回来了一趟变得油腔滑调的?该打!这第二呢?”裕亲王听得笑眯眯啊笑眯眯,嘴里一套,手里一套。
“二来嘛……”胤禩卖了个关子,转头看向之前一直看着他们叔侄打趣不吭声的那青年:“叔儿,您这位朋友可是与我一般大小啊,怎么他能跟着你来溜圈子,侄儿我就不行呢?”
裕亲王‘啊’地用扇子敲敲自己的头,连道:“忘了忘了,小八,这是正黄旗副都统星辉,我看好的后辈。”
胤禩连忙作势与星辉见礼,一边寒暄一边还在琢磨着:“这位副都统看着好生眼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的?”莫非是前世什么时候打过交道不成?
那名叫做星辉的年轻人即便一开始不认识胤禩,如今也从裕亲王口中核实了,不是鼎鼎大名的‘八贤王’还有谁?这人在江南走了一趟,据说当地百姓都对他和四阿哥感恩戴德。他见胤禩不住打量自己,索性也就直说了:“八爷没见过我,不过必定见过我妹子的。”
“令妹?”胤禩有点忍不住天马行空起来。
裕亲王咳嗽两声,用扇子拍拍胤禩的头,道:“星辉是正黄旗包衣佐领费扬古的长子。”
正黄旗费扬古?那不正是老四福晋的阿玛吗?那这星辉不就是老四的大舅子咯?
“原来是四嫂的大哥,怨说不得我觉得如此眼熟。我们兄弟可都知道四哥娶了个好福晋,都羡慕的紧。”胤禩笑着寒暄道。
星辉尴尬的笑笑,这八爷实在是随和的过头了,都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方才看他与裕亲王的对应,也是随性自若的,怪不得裕亲王老夸这个八阿哥,把别的阿哥都比下去了。如今单单就这几句话看来,确实为人圆滑,却不会让人觉得过头;加之他在江南的差事得当,据说连于成龙那个犟驴子都收服妥帖了——这人的手腕,在阿哥之中果然算得上是上乘。
胤禩如果知道别人怎么想,估计就会找个墙角抱着痰盂吐血去了。
这边胤禩与裕亲王又随口聊着,裕亲王旧话重提,暗示道:“你阿玛前阵子也是逼不得已,如今不是复了你的差事?你如今应该多想想如何更上一层楼,多在家读读书练练字,免得你阿玛知道了……你二叔也保不了你。”
胤禩笑嘻嘻地呷了口茶,道:“阿玛英明神武,我这个做儿子的怎会抱怨?就是前些时候,每日读书写字,脑仁儿都快疼了,这才来散散心么。何况……说不定我阿玛若是公务不那么繁忙,也会多多出来溜达。”
裕亲王说了句‘你呀……’便住了口,转眼聊上了别的话题,偶尔也问问星辉。胤禩知道,太子如今虽然势微,但只要还没做出犯上作乱的事情,那么在外人眼里看来,他的地位就还算稳固,那么剩下的皇子阿哥甭管多贤能,日后都是个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什么的。因此要像老四那样一板一眼也可,像自己如今表现出来的这样闲散,也可。
福全皇叔是聪明人,那些胤禩没说出来的意思,他都懂。
聊了一晌午,三人又寻了天桥下的小食吃了,胤禩才与两人作别。临走了,还意犹未尽得暗示裕亲王下次去哪家馆子,或是听哪家的说书的,也要叫上自己——裕亲王听罢,笑着用扇子将胤禩拍走了,口中道:“你还是管好你福晋吧,别倒时候叫了你,你又不敢出来。”
胤禩:……他这怕老婆的名声还真是名扬整个八旗圈啊。
……
转眼又是月余过去,年节将至,毓秀终于可以归家了!
或许是远香近臭,整整一年未见,胤禩最近总是回忆起许多毓秀的好来,前一世一直到尽头的陪伴、自己被圈之后敢跟四哥拍板骂人,以及,最后的挫骨扬灰……
这是孽缘,说不清是谁欠谁多一些。两个本不应该在一起的人,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念被绑在了一处。这一绑,就是两生两世。
京城飘下第一场雪的那天,毓秀乘着蓝顶小轿回来了,胤禩带着几个府里的侍卫出城迎了很远。
毓秀一路都很沉默。北风偶尔卷起轿帘,她从缝隙处看见胤禩骑马在前修长矫健的身影,和他肩上落下的一层雪花,微微地笑了。
然而好景不长,两人还没来得及甜蜜两天,老爷子就横c-h-a了一脚:借口胤禩成婚已近两载,然府中仍未有所出,着内务府调拨了两个易生养的女娃,送到胤禩府上给八贝勒做格格。
胤禩看着眼前两个红彤彤小圆脸羞答答的小秀女,顿觉眼前发黑。前一世老爷子后来看不惯自己媳妇儿,也是这样塞了两个格格过来,结果毓秀一怒之下居然跑到宫里与老爷子呛声,彻底激怒了老爷子,当众给自己难堪说连女人都关不了,还谈什么别的?连‘大清江山决不能落入此等妇人之手’,暗示若是自己继了位,大清也会被‘武氏’那样的妇人把持。
想到此处,胤禩碰了碰毓秀的胳膊,示意她与自己赶快磕头谢恩,前世的错,今世可别再走一遭儿。
他本是极担心毓秀突然发作,正好又中了老爷子的圈套,刚一回来就坐实了‘妒妇’的罪名,这样的打击对女孩子是何其诛心。
毓秀听完上面的口谕,身子晃了晃,一回眼正看见胤禩递过来的担忧的眼色。奇怪的是,她虽然耳边嗡嗡作响,但却能分辨胤禩的担忧是对着自己的,而不是旁的。
也许是胤禩那日出城迎接她的举动让她仍记忆犹新;也许是这几日的耳鬓厮磨让她心思稍定;也许是在自己礼佛的这段日子里,胤禩并未添置任何一名侍妾格格的事实让她仍然记得胤禩的好;又也许是近一年的礼佛生活让她看淡了许多事情……总之,毓秀在稳住了自己身子之后,规规矩矩得同胤禩一道磕头谢恩。
两个格格,也被她依着规矩,安置在了后院,与张氏的院子相邻。
太监离去之后,胤禩回了屋子,将毓秀搂在怀中安抚,却没看见毓秀低着头在他怀中露出艰涩的一笑,黑白分明的瞳仁里,眼神清寂一片。
第41章 夜宴
转眼间,康熙三十八年的新年很快便到了,此时北京城已经下过第三场大雪。年年岁岁花相似,人却是在默默的改变着。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温暖。
除夕当晚赐宴的时候,胤禩远远看见良妃衣着得体、面色红润得坐在妃位上,与其他几个同列妃位的母妃偶尔闲聊几句,很是和乐的模样,心中莫名的喜悦。
阿哥这边坐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都和和乐乐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尤其是小十三与小十四,那日胤禩同胤禛提及两人课业的问题,之后胤禛果真时常请安之后出入永和宫,亲自教导两个小阿哥术数算学。德妃似乎偶尔也会问问老四最近又读了什么书,差事办的如何一类,虽然面上仍是淡淡的不见得多热情,但却好过上一世两人此时的关系。
胤禩随口与五阿哥聊着,偶尔照顾一下吵起嘴来的小九小十,心思却又转到了阿哥福晋们的那一桌上。
唔……下午的时候就觉得毓秀神色有些疲惫,刚刚瞥了一眼,似乎脸色更差了些,莫不是身体不适,病了?只是今日是年夜的家宴,所以近臣和皇亲国戚都要参加,先行离去只怕是不妥的,坏了规矩就更让老爷子不待见了。
正走神着,忽然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八弟?”五阿哥胤祺用胳膊轻轻碰了碰胤禩,让他略略回过神来,一抬眼正看见身着象牙白底金绣裉边箭袖锦袍的太子胤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太子如今正是二十七岁(虚岁)的年纪,正是介于青春年少与成熟稳重之间的年纪,继承了爱新觉罗家特有的细长眉眼,据说也拥有了传承自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美貌,兼之胤礽刚满一周岁便被老爷子立为皇太子,自小被老爷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亲自教他读书,六岁时又特请大学士为师——这番j-i,ng雕细琢下来,胤礽文通满汉,武熟骑s,he,自身的气度自是非凡少有兄弟能与之比肩,即便光是微微笑着坐在那里,也如同一颗熠熠生辉的华美明珠一般,让人无法忽视。
只是万事皆有正反两面,老爷子这样无所顾忌的的独宠,却造就了太子日后骄纵、暴戾、有恃无恐的性子。自小的区别对待,致使他几乎没把大阿哥之外的任何阿哥看在眼里。兄弟?笑话,在他眼里这些所谓的兄弟都是奴才!在第一次废太子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也从未想过自己所作所为可能的下场,被索额图稍一撺掇,便数次做出了大逆不道的行径。
“太子哥哥赎罪。”胤禩连忙起身,略带懊恼的对太子请罪道:“弟弟方才贪杯多喝了些,方才有些走神了,没能听见太子哥哥唤弟弟。”
胤礽一双琉璃般的狭长凤目微微眯起,怪嗔道:“大过年的,咱们兄弟之间还说什么怪不怪的?小八……你这是狭促你二哥罢,该罚!”
胤禩苦笑道:“二哥要怎么罚,弟弟都认了,只是这酒……”
“诶?”胤礽转头看向一边置身事外的胤禔,笑道:“你看你这个弟弟,被惠母妃调教的就是不一样,刚才说了要认罚,可转头就开始和我这个做哥哥的讲条件……”
胤禔抿了一口酒,横了他一眼,道:“我弟弟难道不是你弟弟?”
胤礽拍拍头连连称是,起身振了振衣袍,端起桌上的自己的酒杯,几步走到胤禩面前。胤禩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要知道这个太子哥哥平素可都不怎么搭理自己的,偶尔在老爷子面前装装兄友弟恭而已,但更多的是清高与倨傲。
胤禩一愣之后,明白过来只怕太子这是为了江南官场的事,不好找老四撒气,都冲着自己来了。
还未等胤禩想出对策,太子已然笑着对他道:“二哥方才也失言了,小八不会恼了二哥吧。”
胤禩诚惶诚恐道:“二哥说哪里的话,弟弟怎么会生这个气?”
胤礽道:“既然不生气,就喝了二哥手里的这杯酒罢。”见胤禩还要开口,胤礽抢先道:“若是小八还要寻些托词,那便是瞧不起二哥了。”
胤禩笑的更苦了些,看来这杯酒是不得不喝了,于是顺从得从太子手中接过酒杯,仰头喝下。
胤禛在一边面色冷淡如常,只是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微微有些隆起眉峰。
太子见胤禩将酒喝完,似乎心情非常好,执起桌上的酒壶,又斟满了一杯,举在胤禩面前,道:“小八,这第二杯——是二哥听说你此番在江南行事作风,给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兄弟都长了脸,这杯酒二哥亲手敬你,你不能不喝!”
胤禩张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推辞,这是一边一直观望着的胤禛也站了起来,神色微微缓和了些,对太子道:“二哥,小八方才就喝多了些,这杯酒不如就由弟弟我带他领了罢。”
太子佯嗔道:“去去去,小四你来凑什么热闹,莫不是怪二哥偏心只敬小八漏了你?放心罢,二哥敬完小八的酒,自然就会轮到你的。”
胤禛无法再坚持了,只好坐了回去,看着胤禩一脸无奈的笑着,结果第二杯酒,仰脖灌了下去。
胤礽心情更好了些,拍拍胤禩的肩膀,笑道:“小八,二哥原以为你是个书呆子,想不到小八也有豪爽的时候!来来来,今天二哥高兴,喝了这第三杯,给二哥这个面子!”说罢不由分说又往空杯子里续了酒,直直递到胤禩鼻尖下方。
呃……老二这是来砸场子的吧,胤禩抚额叹息,他确实喝了不少,酒意上头了,浑身都在发热。
忽然觉得四周安静的很,胤禩撑开眼,果然看见太子与他的互动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阿哥这一桌更是都停下了说话,看着他们两人。甚至连老爷子都往这边微微侧目。
八爷一惊,他可不愿在今日这样的场合成为众矢之的,连忙接过太子手中的酒杯,想也不想地一口倒进嘴里,反正前面两杯都喝了,也不差这一杯罢。
“哈哈哈哈——”太子见状笑起来,拍拍胤禩的肩膀,说了句:“爽快!”便真的转身离开,走到胤禛面前去喝酒去了。
胤禩撑着桌面缓缓坐下,只觉得额角那处突突地抽痛这,连忙伸手按了。方才的酒下去胸腹中就像火烧一般,还是喝的太急了些。
小九担心的扶着胤禩,让他可以稍微靠着自己,忧心道:“八哥,你还好吧。”
胤禩闭着眼,吐出一口浊气来:“似乎喝得太快了,有些难受。”
小十也有些担心,道:“八哥,撑得住么,要不要找个奴才过来服侍一下。”
胤禩余光扫了一眼笑着同胤禛说话的太子,摇摇头道:“不必,我出去走走便好,坐着反倒难受。”
小九也点头道:“也好,这里人多太吵也太腌臜,八哥,不如我陪你一道去罢。”小十闻言也点头附和着要一同去。
胤禩撑着胤禟的肩膀起身,道:“你们这一去就少了许多人,反倒打眼。我一个人喝醉了大家都看着呢,你们又拿什么借口去?”说罢笑笑道:“无妨,我就是有些觉着热,出了院子透透气便好。横竖有太监跟着,你担心什么?”小九小十闻言也只得作罢。
站起身来,似乎觉得脚下还算稳当,胤禩拍拍小九的肩膀示意自己无碍,才转身一步一步离席而去。高明的身份是不能进宫的,只能在外城候着。胤禩刚刚起身往外走了几步,便有机灵的小太监打着灯笼为他开路。拱门处也站着一顺溜儿的粗使宫女,那小太监招招手,便有一个小宫女上前掺住胤禩。
……
胤禩出了拱门,穿过一座小石拱桥,觉着有些酸软无力起来,便挥手让两人退下几步,自己靠着石桥的桥墩子休息。
出了园子,没了觥筹交错的热闹,青灰色的月色印在未化完的皑皑白雪上,连空气都渐渐冷寂下来。桥下一道小小的沟渠,并不深,从金水河的支流引来,水声潺潺,岸边都是未化完的积雪覆冰,在夜色里倒是十分清雅,可惜胤禩却没什么心情去赏那夜雪。
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胤禩觉着刚刚才有些清醒的头脑又有些晕眩起来,连空气中又零零散散飘落的雪花落在身上,渐渐融化失了眉睫,也不觉着有多冷。
“八爷吉祥。”侧里一道轻软细小的声音响起,似乎是个年轻女子。
胤禩撑开眼皮,仔细去看那宫女,果然看见一名身著淡粉色宫装的女子,头发是宫女模样,很年轻,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很秀气,一双大大的眼睛像杏仁一样嵌在秀气的脸上,乌黑的瞳仁黑白分明,倒是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她肩头落着一层薄雪,似乎刚刚从园子里出来的样子,看她身上的衣着打扮,比方才的宫女分位要高许多…
胤禩略微回忆了一下,无奈头晕得厉害,只得作罢,便问道:“何事?”
那个宫女对胤禩福了福身,恭恭敬敬得低头道:“奴婢是承乾宫的宫女,方才梁公公见八爷一个人醉酒离席,担心八爷有什么不妥,便打发了奴婢来看看。”
原来如此……胤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承乾宫的?这样说起来,似乎确实在给老爷子请安时打过照面的。既然是梁九功打发来的,想必老爷子也看到这桌子的情形了。想到这里,胤禩心中戒心去了一半,嘴里随口道:“只是有些醉了,因此出来走走,片刻便会回去。”
那宫女听了胤禩答复却并未离去,反而抬起头来问道:“八爷可是醉的厉害?”
胤禩点点头,心中暗骂今日到底喝的是什么烧刀子,怎么如此烈性上头,口中却道:“你回去告诉梁公公,就说我无碍,只是在外间醒醒酒便可。”
那宫女却不走,道:“奴婢看八爷脸色,想事醉得厉害。今日听说这酒是蒙古进贡来的,酒劲儿可大着。眼下离守岁还有一、两个时辰。梁公公交代奴婢了,若是八爷醉得厉害了,不若先去偏殿歇一歇,等酒劲儿过了,再赶回来守岁也不迟。”
今日除夕之夜,大家每年这一天都要在一起守岁、看烟火。
胤禩还在犹豫着,那宫女又道:“恕奴婢多言,看这天色是要下雪了,八爷喝了酒,正是内热发散之时,若是站在此处让雪s-hi了衣衫,这冷热一冲,反倒不好了。若是八爷因此……让万岁爷知道了,定然会责罚奴婢的。”
说罢她便对那粗使宫女使了个眼色,道:“八爷这里有奴婢侍候着,你去回复梁公公吧。”那小宫女察言观色,又看了看小太监,那小太监对她点了点头,才躬身退了下去。
胤禩听她说了一大通,晕得更厉害了些,抬手摆摆道:“罢了,就由你带路去偏殿罢。”这个丫头倒是个机灵讨巧、会说话的,看起来分位比那小太监高些,怕真是老爷子身边的丫头,便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眉眼弯弯,道:“八爷唤奴婢青雪便可。”说完又朝着胤禩福了福身,侧身引着胤禩往偏殿走去。那小太监依旧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
偏殿园子不远,若是侧耳细听的话,机会能偶尔听见一些声音稍大的笑声。想来这个时候皇上也乏了,先到后殿休息。只有在这个时候,那些个近臣或是阿哥们,才放得开手脚。
到了偏殿,那小太监便忙着去掌灯生炉,燃起辟寒香。青雪服侍了胤禩在一张软榻上躺下,又取了薄被盖了,端了热茶上来,放在一边之后,未等胤禩传唤,便上前几步,伸手轻柔得按上胤禩的额角,用不重不徐的力道按压起来。
胤禩微微一愣,睁开没看见那小太监的影子,却看见青雪近在咫尺的脸,微微皱了皱眉,心里不安渐渐扩大,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大意了,但仍然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不着痕迹得侧了侧头,躲开青雪的手,道:“这里不用你了,你下去吧,让方才的小太监进来侍候便可。”
青雪咬咬嘴唇,后退了几步,福低了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胤禩不再理会她,头转向里,被酒意熏得微茫的脑子有些难以运转,但长年的直觉让他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忽略了什么。躺下之后才觉得之前涌上的热气似乎也不是错觉,心跳得很快,这种连手指尖都在发抖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许久没听见响动,本以为那唤作青雪的宫女已经出去了,但耳边忽然想起窸窸窣窣的碎响。
胤禩转头睁开眼,等他在晕眩中看清眼前情境之后,陡然僵住——
第42章 卧雪
偏殿角落的铜炉里燃着木樨辟寒香,除此之外只有宫殿角落一盏黄铜鹤灯亮着。
那唤作青雪的女子已经解开了罩衫,中衣也半敞着,露出一片白白嫩嫩的胸脯来,站在极近的地方,伸手便能碰到自己。
胤禩沉下脸来,喝道:“爷知道是谁让你来的,这事要是让人看见,我这个做阿哥的至多被责罚,你狐媚惑主却是定然会被杖毙——要是不想死,就穿上衣裳滚出去。”
青雪哆嗦了一下,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似乎微微犹豫了起来,解开衣衫的手也就这么顿在那里不能动弹,似乎有些挣扎起来,谁知这时幕帘后忽然一声刻意压低的斥喝:“青雪,你要背叛主子?”
这声音让胤禩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儿,原来这里还有人监视着,怕是就等着两人成事去通知上面来捉j,i,an。哎……居然会着了如此低劣的道儿,胤禩面露郁郁之色,觉得自己白活了一辈子,虽然的确时刻提防着太子,防着那些前世里使出来的y-in招儿。平日里光留意他在朝堂之上给自己使绊子,却没料到太子今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会使出这般损招儿来。真真是失策!
那唤作青雪的宫女听见警告之后,果然面色一震,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对胤禩道:“八爷,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奴婢只是…奴婢只是…”说道最后,已是与不成调了。
胤禩撑起半个身子坐起来,冷冷得看着那宫女朝自己走过来,全无之前的文弱恭顺的样子,眉宇间都是决然,心中便明了大半:这女子只怕家人性命都被拿捏在别人手里,与她说理必然行不通了,不如自救算了。
想到这里,胤禩便装了头晕无力支撑,半躺在软榻上,由着那宫女上前……脑子里飞快得想着对策:是一掌敲晕这个宫女自己离开……不行,若是被人发现晕倒在此还是能想办法攀咬住自己的;但是若真的死了这么一个人在宫里,这一查下去,事情必然闹大,即便是老爷子不声张,也定然对自己有所不满……
这片刻功夫,青雪已经几乎贴上了胤禩,而胤禩也用手环住了青雪的腰——那幕帘后的小太监观察了一会子,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急急忙忙回去报信去了。
胤禩估摸着人已经走了,咬牙忍着下半身不可抑制的反应,一脚将青雪踹出十尺远,趁着青雪受伤倒地一时没能爬起来,道:“不要以为就只有太子殿下能拿捏住你的家人,若是你今日执迷不悟,只要我爱新觉罗?胤禩不死,他日定然让你全家五族之内,为你今日的愚蠢之举陪葬!”
青雪被胤禩一脚踹中下腹,本就痛得一时直不起身来,乍一听胤禩这番有如赌咒一般的毒誓,顿时不知所措,唯有伏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
胤禩已无心再去理会这些,眼下他必须先下手为强,不能等太子去告状。思及此处,胤禩起身整整衣袍,察觉不过片刻似乎愈加难受了些,咬着牙用手狠狠捶了一下金丝楠木的矮桌,借着那阵钻心的疼压下不适,往殿外走去,快至殿门时,胤禩停了停:“青雪,聪明人要认得清自己的身份,谁才是你的主子——口口声声许你富贵,却让你去做丢掉性命的事情……莫非你真以为,你死了,你的家人便能活得下去?”
“还是……”胤禩微微侧了侧头,余光看着燃着辟寒香的铜炉,淡淡道:“你真以为,这天下,已是那个人的囊中之物?”
说完便不再理会地上呆若木j-i的女人,抬脚跨出殿门。
……
回到小树林附近,胤禩算着时间,若是太子的了消息,怕是很快便会引着人过来捉j,i,an。自己如今这样直接走回去连个宫女太监也不带,怕是也不妥当。如今冷风一吹,虽说那些药的后劲儿稍稍被压下一些,但只怕也很难撑到最后……
忽然听见转角处有脚踩在雪上的‘嘎吱’声,似乎还不止一人。胤禩心中一动,不如这般……
来人正是三阿哥胤祉、与四阿哥胤禛。这两人是得了太子的明示,说方才见小八醉得厉害,看时辰不一刻便要守岁了,让他二人去看看,若是醉得太厉害了,干脆就先行回府,若是尚可,就让他快些回园子里来。
说起这个三阿哥胤祉,胤禩心里总忍不住想要冷笑。在老爷子的众多儿子中,老三一向以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形象博得大家赞赏。但就是这样一个貌似老实有礼,没有争权夺位之心的书呆子,却在最后关头捅了大阿哥胤禔一刀,只他一句话,便让被老爷子赞为‘千里驹’的胤禔永不翻身。
此刻胤祉仍是一派温文的形象,对身边引路的小太监道:“你是说八爷如今歇在偏殿?”
那小太监道:“回三贝勒的话,方才小的回转复命的时候,确实是听见八爷正打算去偏殿的。”这声音果然就是先去躲在帷幕后偷听的那个小太监。【大家还记得吧,胤祉因为丧期内剃头事件被将为贝勒了】胤祉点点头,转头对胤禛道:“这小八也真是,怎得喝的如此之多?今日是什么场合,莫非他不知道不成?”
胤禛手背在身后,面上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道:“三哥说的是。”
几人刚下了桥,才转个个拐角,忽然都愣住了。
看着地上抱着石墩睡得一塌糊涂的人,三阿哥胤祉脸色难看了起来:“不是说八爷歇在偏殿了么,那这个睡在雪地里的是谁?”
那引路的小太监面色‘唰’的白了,眼珠子控制不住得微微左右看了看,哆嗦着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胤禛开口了,声音似乎比平常更冷厉些:“你们这些个奴才还在做什么?还不快把八爷扶起来?”
身后跟着的人连忙上前,掺胳臂的掺胳臂,扶腰的扶腰,两个人一起上前,将迷迷糊糊的胤禩扶起来,谁知那人似乎醉得厉害,抱着石墩子不肯撒手,嘴里嘟嘟囔囔说道:“别……抢,让爷再~再喝一杯!”
几个不知情的小太监都忍不住有些乐,胤祉摇头叹了叹气,低声道:“小八真是……有辱斯文。”
胤禛微微皱了皱眉,转头对着刚才那个引路的小太监喝道:“怎么就八爷一个人在这里?宫女呢?太监呢?造反了不成?方才你是和哪个宫的宫女跟着八爷出来的?”
那小太监张口结舌,道:“奴才方才明明看见……听见……”
胤禛留意着胤禩挂在那两个小太监身上,脸上不正常的酡红,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方才出来的时候,明明没有醉成这样。
这时忽然一个粉色宫装的宫女从偏殿的方向匆匆跑来,手中抱着一床毛毡子,见了众人连忙跪在地上请安:“奴婢见过三贝勒、四贝勒。”
胤禛余光瞥见那引路的小太监刚才一看见这名宫女便脸色大变。胤祉看了那宫女一眼,道:“是你把八爷扔这儿冰天雪地里?”
那宫女正是方才色诱胤禩的青雪,此刻她也全然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情,脸上一副惶恐至极的摸样,吓得匍匐在地,求饶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方才八爷醉倒在地不肯起来,奴婢一个人实在扶不动八爷,回园子叫人又远些,便寻思着先去偏殿寻些被褥来先用着,再去叫人——是奴婢思虑不周,请贝勒爷绕了奴婢吧!”说罢连连磕头。
胤祉道:“这小八也真是的,怎么只带了这么少的人便在宫里乱走?”语气中似乎有些不满,有对那宫女和小太监道:“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回事,一个一个都丢下主子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要是主子磕着碰着或是跌进河里,只怕你的的贱命还不够赔!”
那个宫女和太监连忙双双匍匐于地,磕得头都破了。
胤禛觉得这件事情处处透着古怪,正要开口,便听见三阿哥对他道:“老四,你看这事儿……”
胤禛扫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胤禩,转头对胤祉道:“这些个奴才真是越来越没规矩,只是今儿个是除夕,大年夜便为了几个奴才的事儿让皇阿玛不高兴,只怕不妥。”
胤祉似乎也赞同了这个说法,颔首道:“既然四贝勒为你们说情,这件事情便这么揭过了,不过出了十五,你们自个儿去领三十板子。”青雪与那小太监听了顿时连连磕头谢恩,事实上他们还怕罚得不够重——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次差事办砸了,还不知道那位‘主子’要怎么处罚他们呢,若是罚得重些,兴许还能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