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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劫 第6节

胤禩收起了平素温和的脸,一脸冷然,如同冰锥子一般的目光扫过为首之人,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怎么,皇上派本阿哥赈灾,是不是也要经过你们首肯才可?”

为首的男子尴尬了一瞬,旋即恢复成了之前胸有成竹的模样,道:“四贝勒说笑了,满汉虽不两立,但赈灾却是积德行善的一举,我胡奇峰自然代替江南百姓领了这份情。”说罢朝着京城的方向抱了一个拳。

胤禩冷笑:“只怕百姓们却不稀罕你带他们领的这份情。”这群人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胡奇峰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硬生生的压下了,沉了语气,问道:“四贝勒似乎对胡某很不满,不知四贝勒可知我们汉人一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时在一边已经忍耐很久的老五终于爆发了,嚷道:“大哥,和狗鞑子说这么多做什么,直接砍了看狗皇帝还敢不敢派贪官来鱼r_ou_乡里!”

胤禩心中一动,不过面上仍然冷得掉冰渣子:“我爱新觉罗氏马上得天下,流过血流过汗,当今皇上更是文治武功,诛杀鳌拜,灭葛尔丹。哼,我们满人杀的是j,i,an臣,叛贼,不像你们汉人,杀的都是贫苦百姓。”见胡奇峰露出一丝疑惑来,胤禩转头看向老五,道:“你空有一身武艺,不去诛杀贪官,却对着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女子下手,说到底,不过是怕杀了朝廷官员自己脱不了身,而那百姓却不敢找你寻仇——若这就是你们的‘义’,我们满人才不稀罕!”

胡奇峰听出胤禩话中必有缘故,狐疑的看向老五,正见老五涨红了一张脸,额头青筋突起,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说不一定。

余光正看见郑老二给自己递过来一个颇为无奈的眼神,胡奇峰皱了皱眉,对小飞道:“小飞,你先带着这位四贝勒回房歇息,要以礼相待,若是四贝勒有什么要求,只管来通知我。”

胤禩冷哼:这是要监视自己的一言一行了。

小飞对这个胡舵主倒是很信服的,点点头,用剑柄戳戳胤禩,示意让他跟着自己走。胤禩倒是挑了挑眉,这小飞对自己似乎客气了不少。

于是第一场与反清兄弟会的会谈,便这么不欢而散了。胤禩离去之后,在场诸人交换了个眼神:这个四贝勒果然不是个容易对付了人呐。在如此劣势之下,竟然让他生生压了一头……

另外一边,胤禩换了个还算干净整洁的房子,小飞对他的态度也从极端歧视,到了直接无视的地步——对胤禩来所,绝对不是坏消息。

另外,他倒是肯定了两件事:

一、自己暂时没有性命危险,这个小飞应该是贴身监视,嗯,也可以说是保护自己的人;二、江南官场水深,只怕民怨已久;

【注释】找个江南兄弟会(名字是自撰的)并不是天地会,而是当地简单的兄弟结拜、有名目的结拜组织和秘密会党一类。详细的可以看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根据偶的考据,比如《中国秘密社会·第四卷:清代会党》一书中的内容和网络上的探讨:秘密会党在历史上出现得较晚。以最著名的天地会为例,学界一种重要的观点认为,在乾隆二十六年(1761)才由洪二和尚创于福建云霄。在这之前,并没有天地会的名号,一般的兄弟结拜,虽然也歃血为盟,但对会党的概念大多比较模糊。同样,天地会“反清复明”的口号,大约是嘉道咸之际下层知识分子加入以后,有意识地强化种族对立的意识形态,才开始频繁应用。辛亥前后孙中山、冯自由等将其奉为“排满”的祖师,显然是出于团结会党的策略性考虑。

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历史系教授王大为的著作《兄弟结拜与秘密会党:一种传统的形成》,对十八世纪中国东南地区天地会初兴时的情况有着很好的研究。他着重探讨了著名的台湾林爽文天地会起义,并以此为中心,分析了起义的背景,起义的过程以及与非会党性起义的异同。除此之外,还分析了起义后由于清政府的围剿,天地会由台湾向内地、海外传播的情况,以及政府针对兄弟结拜和秘密会党的立场等等。全书内容驳杂,但所探讨的几个问题,在秘密社会史研究中都有典型意义,因此颇值得一读。

也就是说,《鹿鼎记》里的反清组织天地会其实是乾隆朝才出现壮大的,而且‘反清复明’的口号,更多是后世人们使用出来的。

第28章 线索

这个晚上,安徽城里青石巷的各大花楼楚馆,如同往日一般门客络绎不绝。

其间,洛阳花坊的大堂里,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江南秀丽温婉的女子们过着迎来送往的生活,与往日里没什么不同。

后堂的一间屋子里,五个江南兄弟会的头目密谋了大半夜。

偏院里的一间耳房里,胤禩早早便睡下了。

小飞进屋来看见桌上放着几乎没动过几口的饭菜,心中冷哼一声:鞑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是拿出去喂乞丐也比拿给你糟蹋强些。

胤禩宿在里间,小飞在唯一的入口处搭了张凳子,抱剑和衣而卧。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里间开始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到了快天明的时候,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却是有些力竭的样子。

……

第二天,一直到晌午也不见胤禩起身,小飞一开始还当他故做姿态,便也没理他,但一直快到午饭时分,床上的人仍没动静。

小飞怕胤禩使诈,便上前掀开帐幔,见到那人仍旧禁闭了眼躺着,不由心中不快起来,伸手去推那人:“喂!你要睡到什么时——”

他突然顿住,因为手下所触温度不似常人,竟是如火焚一般滚热。

因这阵子扰动,床上躺着的人似乎转醒了些,但眼仍是闭着,眉头也下意思的拧着,呼吸中似乎也带着灼人热度。

小飞一惊,不敢有所耽搁,唤来一名小厮看住门,自己飞奔了去报告胡舵主。

胤禩虽是r_ou_票,但也算得上是j-i,ng贵的r_ou_票,胡奇峰自然丝毫不敢大意,连忙让人知会了春和堂的大夫来诊脉。

春和堂是城中一家医馆,不仅如此,也是兄弟会旗下的一处堂口,陈大夫自然是会里拜过把子的兄弟,虽然不大介入兄弟会日常的事物,但却是会里兄弟伤病之时的‘御用’大夫,口风紧得很。

江南兄弟会一开始并并无对抗朝廷的意思。只是江南富庶,历任朝廷外放的官员明里暗里的层层盘剥,兼之又有地头蛇的欺压,许多百姓生活并不轻松。于是才有了几个商贾,联络了江湖中人,歃血为盟,以此来对抗来自各方的剥削与打压。后来许多底层的商铺纷纷投奔了来,兄弟会声势才渐渐壮大,与官府和当地地头蛇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其中春和堂的陈大夫便是后来投靠过去的商铺之一。

……

陈大夫祖上是明前御用,医术代代相传堪称国手,只是哀叹官场黑暗,无法潜心施展医术才辞了官,归隐于市,在安徽开了这家医馆,也算小有名气。

他替胤禩号了脉,眉头皱得死紧,出了门来对陈奇峰道:“这位公子之前似乎溺过水,伤了心肺,拖延了时日,如今只怕有些不好了。”

陈奇峰一惊,真怕皇阿哥会死在自己手里,忙道:“可能活命?”

陈大夫到:“我开几幅猛药,让他服下,若是能退了热度,应该能活命,只是会留下些病根。”陈大夫并不知道胤禩身份,因此只当一般兄弟子侄一般对待。

胡奇峰并不担心会不会落下病根,只要胤禩不死在他手里便成,因此他对陈大夫一拱手道:“有劳了,您只管开药,银子便从账房里取吧。至于若是有人问起——”

陈大夫奇怪得看了胡奇峰一眼,道:“在下自然不会像旁人提及此事,只说是楼里的头牌春娥姑娘近日伤风咳嗽,让在下过府诊治而已。”

胡奇峰笑道:“有劳了。老二,代我送送陈大夫。”

……

兴许是陈大夫医术了得,又或者是胤禩福泽深厚,兼之又年轻命大,灌了几贴药下去后出了几身大汗,三天后烧终于退了下来,让胡舵主着实松了口气。

然而胡舵主还没来得及与属下谋划一番,便有兄弟会潜伏在官衙的探子通风报信道:“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衙门中有人已经开始怀疑春和堂了,如今以安排了人手监视陈大夫与店中伙计,并排查最近几日出诊的人家。”

胡奇峰顿时冷汗便下来了,他并不知道官府中人是如何盯上了春和堂,但陈大夫是信得过的,只怕是有别的什么人走漏了消息。

然而眼下却不是揪出内鬼的时候,陈大夫德高望重,出诊极少,只去几个大户人家,如此一来,衙门很快便会查到自己这里,胤禩若是留在这里,难保不生出什么事端来——本以为是个香饽饽,谁知却是那烫手的山芋——必须立刻将他送出城去!

据手下近日观察,安徽城守备看似与往常无二,然但凡进出城门都要下马下车盘查,无人例外,夹带似乎也行不通。胡奇峰连忙招了老二、老三、老四一同商议如何将胤禩偷出城外的事宜,至于那个素来主张一刀剁了胤禩的老五,则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官府是如何盯上春和堂的。

陈大夫确实口风甚紧,那店里小二也只道是洛阳花坊的姑病了,之前陈大夫也时常出诊的,并未放在心上——所以并非是有了内鬼。

原来,胤禛那日回到河督府之后,连夜与于成龙陈璜密谈,后两者之前在江南治河长达八年之久,对南方情势多少更了解些。

胤禛甚是着急,一再提到胤禩一直伤病未愈,若是拖延日久只怕有变。陈璜不仅之水有一手,也是个心思活泛的,他心中一动,道:“若是对方想要八爷的命,只怕当时便下手了,岂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将人带走。”

胤禛关心则乱,如今冷静下来,不由点点头示意陈璜接着说。

陈璜道:“既然留着八爷有用,自然不会放任八爷病势不管。我们眼下需要立刻着人监视城中各医馆的出诊日程。”

胤禛自己便略懂些岐黄之术,摇头道:“这些自然要做,但光是如此只怕仍有疏漏,谁知那反贼之中有没有会医术之人,若是光盯着医馆漏下旁的,老八危已。”不过他却想到另一件事,当下让于成龙找了个可靠的大夫过来。

胤禛将记忆中胤禩的病状描述一番,那大夫听后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一个方子。胤禩浏览一遍,将方子交给陈璜,让他留意最近城中,又谁抓过这方子上的药材,但凡有大夫出过诊,又或者是谁抓过这方子上的药材,都要细细的查!

此事有钦差出面干涉,又牵扯上了皇子,当地州府很快便行动起来,不多日便将一份长长的名单和动向呈到胤禛跟前。

胤禛看过名单,圈下三个人的名字,又在春和堂陈氏的名字旁重重一点,冷笑道:“春和堂?哼,给我查!”

……

另一边,胤禩却是生不如死中。

小飞将手中的衣服放在胤禩面前,突然觉得看胤禩变脸挺有趣的。之前还以为这人除了会板着脸之外,就是一张云淡风轻啥也不放在眼里的表情。谁知眼下他却露出受惊以至于快要恼羞成怒的神色来,配着他仍有些余烧的脸色——

……还挺让人心情舒畅的。

胤禩眼光扫过放在一旁春榻上的牙白色汉人女装,冷冷道:“休想。”

小飞双手一抄,将剑抱在胸前,挑挑眉道:“不过是阶下囚而已,这可是由不得你。”

胤禩冷着脸走到春榻边上,一挥手将那套汉女装扫于地上,转头看了小飞一眼,道:“会去告诉胡奇峰,想羞辱本阿哥,除非我死!”

小飞瞥一眼地上的衣物,正要说话,门外便有人催促道:“胡爷说车已经备好了,让小少爷和夫人趁着天没黑快些出城。”

小飞不怀好意得咧嘴一笑,扬声道:“告诉老爷,小嫂子闹脾气呢,我再劝劝,很快便出去。”

门外的人忍着笑应了声,脚步渐渐远去。

小飞用剑尖将地上衣物挑起,朝胤禩走过来——

察觉到对方的意图,胤禩刚说了一句:“你……”便觉胸口几处被小飞用剑鞘戳了几下,一时又麻又酸直冒冷汗,使不上力气。

小飞见胤禩神色数变,心情顿时大好,上前就去解他的腰带和盘扣。

胤禩羞愤欲死,又不能真的寻死,毕竟那太不值得了,只好压住小飞的手,道:“你……你去唤个宫……丫鬟来。”

小飞嘲笑道:“你还以为你是那皇宫里的主子不成?想要谁侍候便有谁来侍候?这里的姑娘除了接客的便是黄花闺女,若是帮你换了衣裳——难道还要嫁你不成?”说罢不怀好意的往胤禩身上扫了几眼。

胤禩刚要斥责他无礼,又听小飞继续道:“你以为你这几日热症出汗的时候,是谁给你换的衣裳?不思图报也就罢了,如今倒是矫情起来了?你以为自己是女人么,给别人看了就要负责?!”

胤禩扶着胸口气的几欲呕血,脸上由红转白,又白变黑再变紫,来来回回几次,才将翻腾的气血压下,认命得闭上眼,他怕再让小飞说上几句,就真的气死在这江南了。

然而在羞恼之余,心中还在自我安慰道:他们当我是老四他们当我是老四……

第29章 出城

小飞给胤禩换好衣物,又唤了老鸨进来,笑着道:“红姑,你看如何?”

红姑是这家坊子的老鸨,也是兄弟会中为数不多的女子之一,年轻的时候必定是美的,可惜如今站在了胤禩对立的一方,于是怎样都看不顺眼。

红姑将胤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摇着桃粉色绢帕捂嘴笑道:“嗯,挺好的,就像一个男人穿着女装。”

小飞笑笑,作揖道:“所以才要劳烦你红姑姑出马呀。”

红姑风s_ao地扭着腰,绕着胤禩走了一圈,弹了弹她纤长而嫣红色的蔻丹指甲道:“咱们汉家姑娘本就娇小玲珑,即便是那满人,又有哪个姑娘家长得如同男子一般高,这一下地儿……可不就立马露了馅儿?”

小飞拍拍脑袋,做了悟状,连连点头道:“不能下地?这个容易!若是病得半死不活自然是不能下地的。”

红姑做迎来送往的生意惯了,见着谁都是一副亲热撵熟的轻佻模样,因此当下见胤禩年轻俊俏的脸上通红一片,忍不住想去逗弄他,谁知手指还没摸到人家下巴,便被胤禩一个冷冷的眼神惊倒,背上麻酥酥竟然有汗珠滚落。

红姑僵住片刻,又恢复了俗媚的笑颜,刚才还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的手,改了个方向,一把将胤禩推到在榻上,转头对小飞道:“老娘负责将他打扮得保准旁人认不出来,你呀,只要看住他别让他有机会落地便可。”

至此,胤禩心知大势已去,衣服已然换了,难道还要顶着男人的辫子出门让人参观么,索性紧闭了眼,任人鱼r_ou_。

红姑让下人从姑娘们那里拿来的胭脂水粉,朱钗步摇玉簪各种饰物。花楼之中,最是不缺的便是这些金银白货,接着便是红姑施展她的补天手艺。

红姑虽然俗媚,然手艺着实不凡,她几下解散了胤禩的编发,让鬓角边上的垂发遮了男子轮廓分明的腮颊;又用青玉镶了的天青色宽抹额遮了胤禩剃得光光的脑门,在脸上扑上一蓬茉莉花籽磨细的粉,让人看起来苍白憔悴,尽显病态。只是寥寥数笔,便真的将那女装的男子活生生大变了模样,若不是胤禩身材修长,在江南女子中太过招眼之外,还真的就似那久病卧床的女子,只是眉目之间略多显了一丝英气而已。

小飞啧啧称奇,对红姑的好手段推崇备至,送了一筐好话过去,气的胤禩浑身发抖。

送走红姑之后,小飞凑到胤禩身旁,憋笑道:“四贝勒,咱们走吧。别让下人们等急了。”

听见‘四贝勒’三个字,胤禩嘴角一抽,有些僵硬的睁开眼,一把挥开小飞伸过来欲扶起自己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去。刚走出门口未及五步,便觉腰间一麻,差点踉跄倒地,被从后面赶上来的小飞扶住。

小飞似笑非笑道:“小嫂子久病虚弱,还是让我这个晚辈来扶一把吧。”

胤禩脸色更白,咬咬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总有一天,我要让小九搜尽你们江南的财富!】

……

两柱香功夫过去,安徽青石巷一座再平凡普通不过的花楼侧门外,泊了一架小马车,一个少年公子模样的人扶着一名牙白色神色憔悴的高挑女子上了车。

青石巷晚间最是热闹,日里姑娘们都在休息,只有打杂的小厮们进出着侧门,何况这里本是花楼,并不似正经人家那般礼教森严,因此这一光天化日之下,一名女子在男子的搀扶下上车的举动,不过让偶尔路过的小厮多看了一眼罢了,似是早已习惯了一般。

车上已经有一名做下人打扮的女子‘服侍’胤禩,小飞没上车,随行跟在车驾旁,一行人紧赶慢赶往城南口进发。

……

胤禛早将春和堂与洛阳花坊严密监视起来,一接到线报,连忙带了人马朝城南赶去。

车架行至城门口时,足足拍了三丈长的出城队伍,一个一个都要排查,期间有一两个红顶子的也不例外,都乖乖下马下车,连箩筐或是柴车也被翻来翻去地逐一验看过。这样天罗地网的盘查下,想要夹带一个大活人出城,确实不易。

日头渐渐西斜,终于轮到胤禩出城的车马接受盘问。

胤禩在车里一面听着外面传来断断续续例行公事一般的对话,一边在心底盘算着要如何往外传递消息。若是万不得已,只能拼了求救——

【……但如今自己形状如此不堪,若是被许多人瞧见了,只怕灭口也不容易,今后若是传扬出去……】这边胤禩正在‘生存’于‘名节’之间纠结无比,那边守城的军士已经检查过了车队随行的所有下人,最后走到胤禩的马车边上,见布帘阖得严密,便转头对领队的问道:“这马车上的人是谁?怎么不下来接受盘查?”

这次出城领头的是会里的老四,在外的身份正是洛阳花坊里的管事,因此上去一步鞠躬道:“官爷,这车里坐的是我家嬷嬷的远房侄女儿,因为水患,父母没了丈夫也死了,才和小叔一起来投靠。谁知也染了病了快一个月了,这些日子大夫觉得不对劲儿,才说许是染上了时疫。前些日子官府发了榜文说要将时疫者病人隔离起来,这不,嬷嬷让我们送了小姐去庙里养病。”

那军士一听说是水疫,顿时往后退了一大步,小声对身边另外一个军士道:“会……不会传染吧?”

另外被问的那人也抖了抖跟着退后好几步,面目扭曲道:“应该……会…吧。”

领头的军士用袖子捂着鼻子,颇为为难:“只是这钦差下了死令,哪怕是棺材抬出去埋,也要开棺验尸。”

老四忙道:“这是这病容易传染,又最是见不得风的,万一让各位军爷也病了……这可是大罪过呀。”

领头的军士左顾右盼一番,突然伸手指着一个站在城门角落里的下等军士,道:“你,就你!你去看看车上是不是个女的,是的话就放行。”说罢,便像躲避瘟疫一般与身边的军士一同闪得老远。

那被点名的军士也不说话,闷不吭声的径直往马车走了过来。胤禩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手心开始微微有汗s-hi,机会不多,只有一次——

忽然腰侧有锐利的硬物抵住,胤禩睁开眼看过去,之前一直默默不语的‘丫鬟’正冷冷地看着他,轻声道:“小姐,婢子劝你最好还是老实点,不然你大可以看看是你的嘴最快还是我的匕首快。”

胤禩目光森然冷下:……

不及胤禩细想,那军士已然走到了马车门口,抬手掀开了厚重的油布帘子——

因为突然s,he入的光线刺了眼,胤禩忍不住微微眯着朝那人看去,那人只略略扫了车内一眼,两人只眼神交错一瞬,什么都来不及做,帘子便已被放下,一室又归于黑暗。

车外响起那低等军士一板一眼的声音,道:“回禀大人,车内是两个女子没错。”

这时那管事才终于松了口气,而那领头的守城军士早已不耐烦的捂着鼻子使劲挥着袖子,道:“快走快走!真是晦气!”

那管事心中不由大舒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唯唯诺诺得应了一声,连忙吆喝着众人重新套了马车出城。

一直到出得远了,胤禩仍是呆呆的。

那‘丫鬟’之前一直不放心,匕首就没离开过胤禩的腰侧,如今确认安全了,才松了手。而胤禩也终于清醒过来,似乎完全脱力了一般,颓然倒下,靠在车壁上,心中不知该怒还是该笑:这人……

城门这边,车队离得远了,之前那领头的军士收起了不耐烦的模样,一脸恭敬的对之前那检查胤禩马车的低等军士道:“四爷?”

做低等军士打扮的胤禛看着马车走远的方向,道:“八爷就在车上。给爷调集人手,一个都不能放过!”说完似乎想起些什么,嘴角居然忍不住勾起来,又道:“别让太多人靠近马车,省得打草惊蛇伤了八爷,另外找几个功夫好口风紧的跟着我。”

这群乌合之众算盘打得不错,先声称染有时疫,如此一来,寻常的军士即便是盘查,也只会远远去看,加之光线昏暗,根本无法看清,只道是个女子便会住手——因为谁都知道要找的是个年轻男子。若不是叔伯兄弟一类熟识至极之人,又有谁会认出那车中尽是病态的女子居然是堂堂八爷?

若不是胤禛杀伐果决,一早便将花坊监视起来,加之这个时候这群人急着出城的举动来的委实可疑,说不定真的便错过了。

“……喳。”虽然颇为不解最后的补充部分,不过大内来的侍卫哪个不是人j_in g子,联想起之前主子说‘车上只有两个女子’的话……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主子的吩咐,照做就是了。

第30章 策动

马车行了不多久,小飞就与那丫鬟换了位置。那闷不吭声的丫头下了车,仍旧由小飞上车看着胤禩。

此刻胤禩早已陷入自怨自艾的泥沼中无力自拔,满心都是:【‘自己如此狼狈的丑相被老四看见了被老四看见了’的无力感,为什么老在他面前出状况,不甘心不甘心……】小飞如同惯常一般调侃了几句,却见胤禩情绪不对劲,有气无力的样子,流露出一种被霜雪欺压之后萧瑟感,忍不住伸手去摸他额头:“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又烧了?”

胤禩偏头躲过小飞的手,往里挪了挪,靠着车壁闭上眼睛不肯面对现实。

‘好心当作驴肝肺!’小飞心中不爽之极,思量着眼前这人出城前后变化怎的如此之大?之前虽然也冷冷得不爱理人,但生气起来还算是……嗯,只是如今这一前一后的样子让人不得不起疑。

是知道求助无望,干脆放弃了搬救兵的打算自暴自弃?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莫非?!

胤禩最善捕捉人心思的异动,纵使心中烦躁苦闷,然也察觉到了身边之人突然沉寂下来,以及随之而来的淡淡杀意。胤禩没有抬头,闭着眼睛,声线低洄:“你似乎很讨厌我?”

小飞一愣,思绪有些断续。

胤禩掀了掀眼皮,扫了一眼小飞,没给他回神的余地:“亦或者是你讨厌的是全天下的满人?”

小飞怒道:“鞑子夺我大好河山,却不思图治,你放眼看看这江南官场黑暗!我江南虽然富庶,可你低头看看这遍地哀嚎,每每水患过后,总要被逼到易子而食的地步——若是朝廷有所作为,又何至此?”

胤禩没有惊讶,他不是懵懂小子,这些日子他已经想到了,这江南官场背后,分明就是朝堂之中各方势力的博弈。这次他遇险……只怕与太子脱不了关系。

自然,他不相信太子想要置自己于死地,那便毫无意义了,不过将贪污钱粮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这样的举动——的确符合那人的行事作风。

见胤禩兀自发着呆不说话,小飞也渐渐平复下来,许久之后,才低声道:“我妹妹……便是三年前那场水患之时,活活饿死的。”

胤禩转过头,拧着眉来看他:三年前?不正是正是那场扳倒靳辅陈璜的大水么?那场大水明珠与大阿哥收到牵连,到江南赈灾的似乎是索额图的门生……叫什么来着?似乎有些忘了。

小飞接着道:“大家伙整整两个月没有粮食吃,靠着草根树皮才活下来一些,总算等来了朝廷的赈灾粮饷,以为有了活路?谁知那粥里全是水,剩下的一半都是沙石,根本眼不下口,我妹妹年纪小,终于还是撑不住……”

胤禩眯了眯眼,二哥好大的胆子啊。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二哥,与索额图一起,连皇阿玛的军粮都敢拦截,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只苦了我们这一干兄弟,因为老爷子在废掉太子之后,对剩下的兄弟们诸多猜忌试探,中间不能说没有二哥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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