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高盛回来的时间里,他忍不住想起那天和唐轶的对话。
这个看起来永远畏畏缩缩的小个子,已经算是两次带来破案的契机。也许他的身上,仍然继承了他父亲的一些东西,对于犯罪,保留着一份本能的敏感。
不过,赵寒山在心里想,他仍旧不适合当警察。
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唐江海执意要儿子当警察,还非得让他来刑警队。
也许唐江海和他一样,只是希望有一天唐轶能够在别人面前大声叫喊,毫不畏惧地向别人宣示自己的存在。
王丽被带回了王家,王建忠的妻子搂着女儿放声大哭,孩子的奶奶却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在见到孩子的一瞬间就跌坐在沙发上。
时隔大半年,孩子对眼前这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女人已经有了一点点的陌生,或许也是因为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在她害怕得不敢哭出声的日子里,这个女人并没有出现在她身边。
王妻抓着警察的手连声道谢,警察们没有停留太久,很快便离开了,只留下两组人蹲守在王家周围。
王丽被寻回的新闻晚上就在电视上播出,报纸上也登载了消息,相信王建忠应该很快就能知道女儿回家的事。
过了两天,王家已然没有动静。赵寒山不由得开始怀疑唐轶所说的话,也许王建忠现在只想着逃避抓捕。
晚上,他亲自带着唐轶和高盛去景江村替换了监控的人,三个人坐在车里吃着从快餐店买来的夜宵。
村子里的夜晚不同于城市,在十点左右的喧闹过后就渐渐归于平静。除了几个喝酒到半夜的醉汉还在昏黄的路灯底下闲逛之外,各家各户都已经熄了灯准备休息,王家也不例外。
高盛熬得眼睛通红,这会儿抵不住困意,连连打着呵欠。赵寒山甩给他一根烟让他提神,回身要给唐轶也扔一根时,却发现他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王家那个漆黑的小院子,倒是j-i,ng神十足的样子。
后半夜,赵寒山也有点熬不住了,只好把窗户打开一个缝,让冷风扑在脸上,顿时清醒了几分。
突然,王家院子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院子前也传来一阵铁链的哗啦声响,看来看院的狗也被这声音惊醒。
但狗并没有叫起来,赵寒山低声在对讲机上说道:“各小组注意,行动!”
围绕在王家周围的几辆轿车里,悄无声息地下来了七八个人,呈半圆队形形成一个包围圈,慢慢向王家小院收拢。
之前曾特意交代王妻不要锁住院门,因此一行人顺利进了院子。两个人迅速扑上去把狗按住,防止它发出声响,赵寒山在最前面凝神听着屋子里的声响,随后指着东北角的一间屋子指了指,又竖起三根指头。
在最后一根指头曲起的时候,他率先破门而入。
王妻立刻尖叫起来,其他人纷纷涌入,嘴里大喊:“警察,别动。”
狗被放开了,它挣脱着脖子上的铁链,冲一片喧闹的屋子狂吠。
一个警员打开了屋子里的灯,王建忠正被赵寒山和其他几个人按在地上,双手反扭在身后,手腕上已经戴上了手铐。
他不停地挣扎着,带着恳求似地大喊:“放开我……让我看看孩子……”
王妻把王丽搂在怀里,母女俩缩在墙角呜呜地低声抽泣。
赵寒山示意警员把王建忠拉起来,带到王丽面前。
“丽丽……”王建忠红着眼眶,许久才喊出王丽的名字,也在那一刹那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王丽扭头,从母亲怀里露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轻声喊道:“爸爸?”
王建忠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力气似的,整个人跪在了地上,肩膀因为哭泣不住地耸动,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对王丽道:“你再抱抱爸爸。”
王丽的目光扫视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番,似乎是在确定这些曾与父亲扭打的警察们不会阻止自己,随后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一双手环住王建忠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又喊了一声爸爸。
赵寒山像是缓了口气,亦或是叹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旁边的警员把王建忠带走。
突然旁边的门被猛地推开,王建忠的老母亲冲了进来,扑过去抱住儿子哭道:“你们要抓就抓我吧,都是我害了他。是我把丽丽卖给了人贩子……”
正要上前拉开他的警员动作一顿,时间如静止了一般,屋子里除了王母的哭声,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唐轶站在门边,脑子里空白一边,心头涌上的那点悲戚因为这一句话荡然无存。
原本还满脸悔恨的王建忠泪痕未干,瞪着猩红的双眼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王母松开儿子,一只手不停地扇着自己的脸,哭道:“是我鬼迷了心窍,为了还赌债,把这丫头卖给了人贩子……”
说到这里,王母再也说不下去,身子伏在地上,以头抢地。
王丽站在一边,神色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奶奶额头渐渐红肿。屋子里的其他人见此情景,大概也都猜到老人所说的只怕不假。或许因为某些原因,老人对这个孙女从来都疏于关爱,甚至不惜拿她换钱。
王妻愣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冲过去不停捶打着王母:“她是你的亲孙女啊,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王建忠神色木然地看着痛哭的母亲和几近疯狂的妻子,好一会儿才仰头发出一声嘶喊:“啊——”
这一刻,屋子里的每个人包括赵寒山都忍不住同情这个男人,他那声音里饱含的痛苦如同此刻弥漫于天地间的黑暗,久久挥散不去。
外面,狗叫声惊醒了村子里的其他狗,一时之间,狗吠响彻整个村庄。
☆、第八章 心药
王建忠被带回公安局时,整个人如同丧失了灵魂,行尸走r_ou_一般任由警员把他押上了车。王母被带上了另一辆车,车子驶出很远之后,唐轶不经意地瞥向后视镜,发现王丽与母亲站在路口,凝望着车队,如两尊雕塑,一动不动。
王建忠交代了整个作案的过程。
他确实误认为钱军是拐卖她女儿的罪魁祸首,可是当警员准备结束审讯的时候,他又突然开口道:“其实我也没有办法证明钱军拐走了我女儿,那次我找他质问,他否认了,还笑我说不如让我去问问家里人王丽到底去了哪儿。
“我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也许就算猜到一点我也不愿意相信。我就是恨,恨他在我这么痛苦的时候还每天高声大笑,过得那么快活……”
负责审讯的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一个人出去找到赵寒山,请示过后回到审讯室,说道:“钱军虽然没有亲自拐卖你女儿,但是你母亲和人贩子交易的时候被他看见,那笔钱是你母亲给他的封口费。”
王建忠一直低垂的脑袋猛地抬起来,眼里闪烁着泪光,咧开嘴笑了,许久,那笑声忽又变成哭声。他再次垂下脑袋,不住地摇头。
就这么又哭又笑,直到被警员带走。
唐轶在单向玻璃外看见、听见了一切,只觉得胸口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似乎那天晚上的黑暗还在胸间萦绕不去,那连成一片的狗吠声还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