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疑的肯定意味。“你可以不爱它,但不能弃它不顾。”
沈斯晔有点想笑,嘴角却无法轻松的弯起来。
因为国内质疑他迟迟不出现,他才被急召回国。
“我失态了。”良久,他低声说,“哥哥,对不起。”
皇储宽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空气里浮着贡墨的淡淡芬芳,或许添加其中的名贵香料有安神的作用,使他得以重归冷静、面对现实。“那么,祁家那边现在是什么态度”
皇储闻言目光一黯,淡淡的说:“他们当然更希望家里能出未来的皇后。但于公于私,你觉得可能”
沈斯晔一时无言。
皇储既已与祁家小姐结婚,他现在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储,他的妻子却没有走国会批准、皇室册封的程序,并非合法的太子妃。祁家尽管近年收敛,但仍是忻都势力中主要的一支。他们希望的是女儿能被皇室认可,但这样一来,将来帝国对忻都殖民地只怕难以强硬。这与执政的保守党内阁政策不符,且现任首相亦是有名的鹰派,由当政党占大多数席位的国会态度会是如何,简直不言而喻。皇储去意已决,只怕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
沈斯晔垂下眼睑,沉默的拿起笔。
“我性凉薄,所爱的不过是令怡一人罢了。”用手撑住微微后仰的身体,皇储望着玻璃穹顶,淡淡道。“但我固然自私,也不能为一己之私让帝国蒙受隐患。祁家看似安分,其实志向绝非限于从商。”尽管身处泥沼,皇储显然没有被辱骂、讥讽或是爱情遮蔽眼目。说是“凉薄”,不如说是淡泊更合适。他不再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凑过来看看,惊奇:“哟,字写得不错啊。”
“还不是小时候被祖母逼着练的。”拿笔的人心不在焉,但字迹仍然保持了水准。“小孩子没耐性,一张大字有一个写错了就要重写,居然都二十年了”说着一笑。
皇储想起往事,不由莞尔:“记得你有一次求我帮你写几张充数,结果被祖母看了出来,害得我跟着你一块受罚。好像也是在这里反省吧还多亏了小华偷偷来给我们送饭。”他用拳头拄着下颌,唇边笑意逐渐加深。“让你罚跪你就真跪着,最后站都站不起来,还是我”
“因为我那时才刚开始描红,你都开始临九成宫了”立即打断他未出口的话,沈斯晔神色尴尬,几乎恼羞成怒。“不是说好再也不提这事了么”
皇储报以宽容的一笑。沈斯晔对兄长怒目而视了片刻,泄气地坐回去写字。一时偌大的水晶宫里只有软笔落在纸面上的沙沙声。
“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我自知此事问心有愧,上负先人下负臣民,虽然这些我都不在乎。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苏娴。”良久,皇储缓缓说。“我先认识了令怡,然后浑浑噩噩的和苏娴订了婚,之后才发现已经心有所属。虽然我们俩都觉得解脱,但我还是个,”他的拳头握的松松紧紧,最终化作一个苦笑,“混蛋。”
提到这个沈斯晔忍不住有气:“你也知道这样不地道那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就算你俩是硬被捏到一起的也不该这样上次苏慕容在伦敦碰见我,提起来简直恨不得把你掐死,我还替你挨了好几拳头”
皇储苦笑:“你姨母在苏家也算二三把交椅了,你好歹帮我说几句好话呗”
沈斯晔想到苏家人可能的反应,只好叹气。“好了,人家又不会真揍你,到时候也就吃点脸色、挨顿臭骂,你好好讨好老元帅别跟他顶嘴,我姨妈那里,我去求情试试看。”
“毕竟,你还没有把苏家表姐娶过门,然后冷落在一边不管不问。”
沈斯晔转过头看着窗外寒风里的松柏,声音里有些怅惘。“在矛盾发生之前就解决掉它,其实是对你们两个都负责。”
“在未来无尽的可能里,你已经选择了最好的一种了。”
他的这句话说完,玻璃穹顶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隔着窗子,听得见冬风尖利的呼号。万物凋零,草木枯黄,长安宫里除了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杳无人迹。
许久,皇储轻轻笑了一声:“是啊。”
他转过脸,水晶凝雪般沉静的眼眸看向伏案抄书的幼弟,光泽逐渐柔和:“阿晔,你其实很想要这个位子吧。”
沈斯晔的脊背轻微的一僵。一瞬间,皇储几乎以为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脸蛋像包子似的孩子不好好练字、偷偷开小差被自己捉个正着的美好年代。
“我看得出来。”如此简单的解释着,皇储轻拍弟弟的肩膀。“毕竟虚长你八岁,你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言罢莞尔。这孩子在与他相处时并不设防,那点情绪纠结都写在了眼里。否则以端王素日的好涵养,就算比他年长个十八二十八岁,也难以确定他的心思。
“是我哪次做了坏事都瞒不过你”赌气似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沈斯晔懊恼地把被墨汁染污的字纸揉成一团。“可我没想过抢你的东西这次真的没有”
“你从我这抢的东西还少”皇储一笑,“不过这次不用你来抢,我把它送给你。”
“似乎我只要提出要求,你都会割爱。一直都是这样。”
默不作声地拿笔在纸上涂来抹去,半晌,沈斯晔抬头瞥了一眼神色安闲的兄长,“我问过你为什么。你说我太小不会懂。”
皇储报以一笑:“好像是有这回事。”
“那,为什么”
“需要有原因”皇储微笑,“我是你哥哥,让着你不是应该的么。”
“那如果你还稳坐在东宫位置上呢”发了几分钟呆,沈斯晔再次追问,目光紧追着兄长的眼睛。“没有嫂子的因素让你想辞职跑路,在这种情形下我如果想要皇位,你还会让着我”
皇储一怔,随即笑了:“可问题是你也抢不到啊,我的继承权排在你前面。”他顿了顿,扶了扶滑落到鼻梁上的眼镜,唇边升起浅淡笑意,“除非我死了。”
沈斯晔打了个寒噤。但像是仍然对这个话题充满孩童般的兴趣,他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那要是没有继承法案呢或者说,干脆是在过去比如故唐”
“你这是诅咒我不成”皇储投来似笑非笑一瞥,“故唐的储君没几个下场好。”
沈斯晔一想对啊好像是这么回事,便从善如流地改口:“那在故宋如”他噎了一下,忽然忆起烛影斧声来。
“别胡思乱想了。皇位之争哪有不腥风血雨的”皇储单看他的表情,就能把他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心下叹息一声。“我一直觉得,立宪制最大的好处就是少死人。你何必去做无意义的假设。”
“不如来玩背景设定如何”完全没听进去他的话,沈斯晔莫名奇妙的兴奋起来,一双黑曜石般的眸中燃起灼灼光彩。“就假设是在故唐好了,那时候的宫廷斗争比较黑暗。如果我跟你抢储位,你会怎么做不会拱手相让吧”
皇储保持不变的微笑,缓缓道:“一巴掌把你打醒,送到边疆历练几年再说。”
沈斯晔一呆。
“就凭我比你年长七岁,如果我不放手,你能抢得过我”顿了顿,皇储补充道:“不止是皇位,你小时候还抢我的游戏手柄,抢我的书,抢我的”
沈斯晔觉得自己的嘴角在抽搐:“身外之物就算了不准跑题”
“好,但你给出的背景太过宽泛。”皇储摊手道,“你没有说清楚我们的力量对比如何,这个问题的基础就不牢固。就算是故唐,也有不同阶段,士大夫、宗室勋贵和内官各占什么样的地位科举考试是否全面开始法令是否严苛清议是否风行国力是否强盛jūn_duì战斗力和忠诚度怎样朝廷与地方关系如何有没有藩镇割据”
结束如数家珍,皇储好整以暇地盘膝坐好,看向目瞪口呆的弟弟:“以上。”
“我不是想跟你讨论论故唐皇位更迭的历史必然性”
皇储将领带扯松,端起他自带的茶杯轻轻啜饮:“这个话题就不应该开始。”
“别管背景了。”沈斯晔气馁了一会儿,不肯放弃地追问,“我只会被发配边疆”
“你还想怎样”对着光看了一眼腕表,皇储漫不经心道,“在故唐,这算好待遇了。”
“那终生幽禁呢或者直接赐死”
皇储哑然的扭过头:“三弟你是电视剧看多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该好好休息才”
“你会不会杀我”
一语落下,房间里似乎凝固了一瞬。
“你做了什么,让我非除掉你不可”皇储轻叹了口气,耐心的回答,“如果真是到了玄武门那种剑拔弩张的敌对,只怕如何处置你亦由不得我。”
“未必会有什么了不起的过节吧。”沈斯晔托着下颌,想了想道,“为了统治的稳定算不算理由之一”
“那好。”皇储颔首道,“你来抢储位,失败了,现在处置权在我手里你是不是就想问这种情况下我会怎么做”
沈斯晔连忙点头。
“削去封号,废为庶人。”出乎他意料地,皇储回答的非常平静,“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给你个修史或者别的什么文职工作,你就在那里给我一辈子打工好了。”
“我现在就想这样。”哑口无言许久,沈斯晔终于说,“我想去准备毕业论文,明年肯定没时间。”
“去吧。”皇储笑,“瓦尔登湖度假村欢迎你。做过开题报告没有”
“明年五月。”沈斯晔扶住额头,呻吟一声,“怎么办我现在还没有头绪”
“你应该把你的时间用于提高个人修养水平,而非这种无聊的假设游戏。”皇储微笑,“但既然都说到这里了,不如假想一下相反情形假设在夺嫡之争中,失败的人是我。”他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弟弟,问道,“阿晔,你会怎么做”
沉默。
“我是叛乱者。”沈斯晔扭过头看着窗外。“你才是正统的继承人,是正朔所在。如果我的声望不够高,只怕不得不斩草除根。”
皇储抱着个杯子,从容地听着。
“但是我下不了手可是为了稳定朝野,必须说你才是伪政天我果然不适合干杀伐果断的明君还是立宪制适合我”
沈斯晔抱着头倒下去,把脸埋在地板上,哀鸣一声不动了。皇储大笑起身,端着杯子悠然走向门口:“纠结都是你自找的。”
沈斯晔从地上转过半张脸:“大哥你去哪”
“回去。”皇储言简意赅。“我又不用练字。”
沈斯晔伸长了胳膊,徒劳地想去抓兄长的脚踝当然只是徒劳。
14南瓜,蛋糕,感恩节
感恩节算是圣诞之前最重要的节日了。总统赦免火鸡,超市大降价,全国放假,让大家有钱有时间去大吃大喝。锦书深深觉得这个节日很不错,非常符合她的人生观;但玛丽嗤之以鼻。
“我感什么恩感谢我一个月付出六百刀的租金难道我在哪就要过哪的节日”
锦书想了想:“难道不是”
“那难道我在阿拉伯就要一个月不在白天吃饭在日本就要只穿着内裤果奔”
“那是男人”
玛丽不耐烦地挥手:“得了得了,我对火鸡一点兴趣都没有,肉又粗又硬杰瑞他们家还要到处扔西红柿呢。你小心开车,别跟上次一样走丢了打911。”
锦书只好放弃了劝玛丽和自己一起去约瑟夫教授家过节的念头。杰瑞在这种时候当然要去纽约陪女朋友,锦书去导师家,她原来担心玛丽会不会落单,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担心好像没什么必要。
约瑟夫教授和夫人艾伦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长子艾伯特是某著名软件公司的亚洲区高管,常年派驻中国,女儿芬妮则嫁到了西海岸,只有小儿子兰迪还在mit读硕士,能够经常回家探望。教授虽然做学问的时候严肃,私下里却是个喜欢热闹的美国老头,这种节日的时候恨不得把大游行搬到自己家,当然也会经常邀请学生回家做客。教授夫人一手好厨艺,烤的馅饼更是出神入化,引的一干学生趋之若鹜。
来自美食之国的何锦书当然也在其列。约瑟夫教授门下五个学生,三个硕士两个博士个个都是饕餮。
假日第一天,锦书到达教授家的时候是午后两点。在花园里就能听到橄榄球赛直播的巨大声响,进门之后果然看到一堆人正挤在沙发上看比赛。茶几上堆着几大桶爆米花,啤酒瓶可乐杯子丢的到处都是。锦书捧着束鲜花哭笑不得的小心绕过他们,省的踩到哪个不明生物的手手脚脚。这时候教授夫人艾伦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笑容可掬的过来拥抱一下锦书:“欢迎,亲爱的劳拉,哦,鲜花真美谢谢你,亲爱的。”她翻出一个花瓶,把花束插了进去。
“对了,劳拉,这里有一个送给你的礼物。”艾伦一拍脑袋,返身回了厨房,不一会拎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来。老太太看着锦书拆包装,微笑着说:“上周我们去了一次中国,这个是我们送给你的。”
锦书思念着美味的中国点心,憧憬的撕开精美的包装盒,然后欢快的表情瞬间的石化了:
那是一盒月饼。而且还不是比较好吃的苏式广式,是燕京特产,枣泥冰糖馅油酥皮月饼中秋都过了多久了
“埃德加和我都觉得这种馅饼非常好吃。”艾伦没有注意到锦书表情的变化,“在中国人们叫它什么啊,看我这记性。”
锦书苦笑:“moon cake。这个您是在哪里买的”
“在机场的商店,艾伯特送我们上飞机前,我和埃德加去逛免税店。”艾伦非常愉快,“你一定吃过吧”
“是啊,非常喜欢。”
锦书扣上包装盒,看着艾伦的绿眼睛,真心实意的微笑起来:“谢谢您,也请您代我向老师道谢。”
“啊,是劳拉”话音刚落,约瑟夫教授拎着一只巨大火鸡,兴冲冲刮进门来。他儿子兰迪跟在后头,手里抱着一大堆购物袋。老头指使兰迪把东西搬进厨房,又跟锦书炫耀他去中国的见闻如何爬上长城,如何参观皇帝的宫殿,如何在xiu shui street买了中国话剧的面具。锦书边听边笑,觉得好像又回了一次久违的祖国。
“啊,我们还险些死于空难。”老头很得意的炫耀道。
“什么”
老头看着锦书震惊的表情,越发得意起来,“想不到吧,这种小概率事件我也能赶上一次那种从高空坠落的感觉真是人生难得的体验,要不是艾伦心脏不好,我还真想多来几次,绝对是绝命时刻啊1”
“幸好有一个年轻jūn_rén帮助我们紧急撤离。”艾伦在边上补充说,“那个年轻人如同英勇的兰斯洛特,充满了责任感与勇气。中国人都这么乐于助人么在挑选丝绸的时候店主一直很耐心的向我们介绍。”
锦书垂下眼睛默默微笑,没有刻意的解释。“也许是吧。”
这时离晚餐还有几个小时,但艾伦早已经把大餐的材料准备好了。老头无所事事的挤进学生堆里看球赛,留下锦书和老头门下高徒、如今已然留校的西尔维娅面面相觑,她们对橄榄球都没有什么超出女性正常范围的兴趣。后来艾伦找人帮忙装饰南瓜,西尔维娅立刻激动地扑了过去。
锦书旁观片刻,开始技痒:“借我玩一玩”
“不别跟我抢。”西尔维娅目不斜视的拒绝了她,“我最喜欢拿刀切瓜果。”
锦书觉得这个爱好真不错,有利环境保护有利心理健康。这时候西尔维娅面不改色的补充道:“当然,我以前也很喜欢切人,不过如今转行了而已。”
锦书默默地走开了。
后来还是找了件事做。老头忽然想起有几封信和明信片忘了寄出去。她开车到门口才想起自己不知道邮局怎么走,只好倒车回去,探出头问正在花园里的兰迪。
“出了这个街区之后右转,经过药店之后的第二个路灯,向左走到教堂然后算了,我给你带路。”兰迪看着锦书茫然不知所以的表情,无语的扔下手里的花铲,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座。
锦书叹口气,直接建议道:“兰迪,我想还是你来开车比较方便。”
兰迪吹了个口哨,利索的把车开出街区,挖苦她:“女人就是没有方向感。真到了世界末日你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