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娘也跟了出来,撑着伞站在厅檐下冲被叶莲甩了一个趔趄的王婶嘶声喊道:“拉她做什么让她走让她走,叶大姑娘是要做大事的人,咱们别拦她。哼,东宁是有做大事的女人,却也只有那么一个,便是要做女英雄,却也要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对,东宁是有女英雄。
当年那位云简女将军率军击败西阱来犯大军,据如今已有一十八年。虽然东宁立国百年来仅仅只出了这么一位女中豪杰,却也足够让东宁女子扬眉吐气。十来年来,她一直是东宁女子仰慕尊崇的人物,叶莲也不例外。
她可能是说过要做女英雄之类的话,没想到今日竟成为山娘用来讥讽她的有力武器。叶莲微微笑了下,回头冲山娘看看,待要转身继续前行时,却见叶则敏冒雨从后面跑了出来。
“姐姐姐姐”叶则敏淌着泥水飞跑过来,拉住叶莲的手道,“姐姐,你别走。”
叶莲将头上的斗笠取下来,戴在叶则敏头上。
大雨立刻从头顶浇下来,一瞬间叶莲的头发全湿了,她却毫不在意,微弯了腰笑着捏捏则敏肉嘟嘟的脸蛋,道:“敏弟,以后姐姐不能陪你玩了,你也不要只顾贪玩,叶家还要你这个男儿撑着,你要听你娘的话多读书,知道了么”
“我不,我要姐姐陪我玩。”
“不行,姐姐要出门做大事去。”
叶则敏疑惑地看着她:“姐姐,你是要去追那几个黒雕城的剑师么”
叶莲似是而非地“嗯”一声,抽出手来拍拍则敏的肩膀,道:“好好照顾你娘。”
说完这话,叶莲再不迟疑,掉转身走到大门前,拉开门闩,在泼天的雨幕里大步走了出去。
冷雨如注,叶莲站在大门外,仰头吸了口气,雨水糊住了双眼,她拿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隐约听见则敏还在里面喊“姐姐”,应该已经被山娘拉了回去。
她将包袱往肩上狠狠一甩,忽然狂奔着往前而去,路上早积成了小溪,她一路飞奔过去,将高高溅起的大片水花奋力甩在身后。
同行
天空就像是被戳破了的筛子,大雨延绵无绝,道路泥泞难行。马车就这样陷进了一个很深的泥坑里,既进不得,也退不得。
路边不远处的烂草棚下立着三四个躲雨的乞丐,笑嘻嘻地看着那马车,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因见车后跟了两个身穿蓑衣、头顶斗笠的魁梧男子,却也不敢上前造次。
只是自打马车陷进泥坑后,这两个让乞丐们畏惧不前的男子除了勒着马围着车打转,就没有其他的举动。看这情形,他们应该不会乐意下马去推车。
乞丐们你看我我看你,眼见那被雨浇得水淋淋的车夫一个人蹲在泥坑边看着露在地面上的半边车轮发愁,一个个笑得越发开心。
正得意时,却见那马车上的小窗被打开来,一个红衣少女探头出来朝乞丐们招手。
一个年纪较大的乞丐慢慢走过去问:“姑娘有何吩咐”
那红衣少女脆生生道:“麻烦你跟你的朋友帮我们推一下车,每人一文钱报酬,你看如何”
那乞丐摇了摇头:“太少。”
“两文三文”红衣少女先竖了两根手指,跟着变成三根。
乞丐张开五指,很笃定地道:“每人五文钱。”
简直就是在敲竹杠
红衣少女肚里咒骂,面上却笑如春风:“好,成了,叫你们的人过来推吧”
那乞丐朝草棚处招招手,另外几个乞丐立即拥上前来,众人一起动手把住车尾吆喝着向前推,谁知那坑太深,路又太滑,连推几次,那车往前去不到半尺,便又倒滑回来。
这下乞丐们也束手无策了,可又惦记着报酬,便吵吵着要车里人下来。
红衣少女毫无犹豫便拒绝了,道:“我家公子禁不得风吹雨淋,你们要推便推,不推我另找他人。”
乞丐们只得硬着头皮又推。
正吵嚷着,却听后面有人道:“你们这样推是不成的。”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一落汤鸡般的小姑娘背了个大包袱站在雨地里。
“去去去,小丫头一边去。”
众乞丐正无计可施,生怕这小丫头抢了他们的生意,立刻轰小姑娘走。
小姑娘也不恼,转头看看四周,却忽然走到路边抱了几块石头过来,一抬眼看到马车边仍骑着马不动的两个蓑衣斗笠全副武装的男子,便道:“你们也下来,帮忙把车轱辘抬起来。”
“我们”两个男子不禁愕然,一时面面相觑,有点不敢相信,连他家公子都没支使他二人,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丫头竟然敢对着他们发号施令。
“对,就是你们两个,快下来,别人都在干活,你们两个大男人闲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红衣少女嗤地笑出声来,抹了抹飘在脸上的雨水,扬声对后面那两人道:“莫谦,桓海,你们就赶快下去帮忙吧公子身上有些不舒服了。”
莫谦、桓海闻言,这才翻身下马。
小姑娘道:“这坑太深,里面又都是烂泥,再推也无济于事,得先找些石头把车轱辘垫起来才成。”
此时是在瓢泼大雨中,谁都不想多耽搁时间,众乞丐也着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便只有听小姑娘指派。小姑娘叫了一个比较瘦弱没多少力气的乞丐同自己一起去路边搬石头,却叫莫谦、桓海与另外乞丐先抬起一边车轮,很快地将大大小小的石块扔进泥坑中一点点将车轮垫高。
等一边车轮差不多与地面齐平,便又故法重施,将另外一边车轮下也垫上石块。
之后马车夫在前拽马,众人合力在后推,终于将陷进泥坑中的马车解救了出来。
红衣少女很是守信,立刻拿出之前说好的报酬交给乞丐们。
乞丐们得了钱,轰然跑去一边,自去分钱,那小姑娘却背着大包袱仍在当地站着。
红衣少女道:“咦,你不去跟他们分钱么”
小姑娘一脸茫然之色:“分钱”
“对呀,帮我家公子推车是有报酬的,每人五文钱,你快去跟他们要你的那份吧”
“哦”原来这样,小姑娘回头往后看,那群乞丐却早就溜得不见人影了。“我不是为了钱”
“那你”
“我还要赶路,告辞了。”
小姑娘朝车里的红衣少女拱拱手,淌着地上的烂泥从马车旁走过去,一步一滑地在大雨里继续前行。
马车从后面跟上来,红衣少女隔着车窗喊她道:“小姑娘你去哪里啊”
小姑娘一边走一边拿胳膊遮挡着头上的雨,去哪里真的去黒雕城吗她偏头朝红衣少女笑笑:“我去北边。”
“哦,正好顺路,我家公子说可以送姑娘一程,外面雨大,姑娘当心淋湿了生病,还请上马车来。”
“这不好吧”小姑娘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满身的泥水,怎么好意思上人家的车。
“上来吧”车窗被开得更大一些,红衣少女脸畔忽然多出一张俊美少年的脸,他注目看着她,目光真挚,语声温柔,“上来吧”
小姑娘也不知自己怎么就上了马车,也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太真诚,真诚的叫人不忍拒绝,亦或是因为她实在太累,走了多远,她也不知道,反正两条腿沉重的像灌了铅一般,就算再走也走不了多远,还有她身上这么湿,真的好难过。
上车的时候她把两只沾满泥浆的鞋子扔了,只敢坐在车门边。
她家里虽也算富裕,却从来也没想到一辆马车里会被布置得这般华丽,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绒毯,她一进去,身上的泥水便将毯子弄脏了。
“真真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你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得换干的才成。”车厢里还有位穿碧纱衫裙的美貌女子,一举手一投足优雅无伦,令人见之忘俗。
“换换衣服”小姑娘望望软榻上半卧着的少年,这样的天是不需要盖很厚的,可他却拥着厚厚的狐裘。她怔了怔,很快便明白过来,看来他应该是生着什么病,不然又怎能如此畏寒。
车内的光线不好,他脸上有淡淡的暗影,所以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苍白,他的眉很黑,一双眼很清很亮,看到他的眼睛时,你会忘记他其实是个病人。鼻梁很直,只是到了鼻尖处弧度却变得柔和。他正望着她微笑,薄软双唇浅浅上弯,笑容清浅却生动。
毋庸置疑,他才是这车上最美的那个人,甚至连小青、小红这样的美女都及不上他。
可他到底是个男的,怎么能当着他的面换衣服他是活生生的,并不是石刻浮雕,自然不可以视而不见。
红衣少女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举手拉过一幅厚帘,车厢立刻便被隔成两部分,那少年被挡在厚帘之后。
“快换吧”红衣少女将一套干净衣服放在小姑娘面前,“我叫小红,她叫小青,你叫什么名字”
“叶莲。”
黑沼
“叶莲,很好听的名字呀”小红赞道,继而便嘟起嘴愤愤转头朝帘子那边道,“公子,你看看你都给我们取得什么名字啊小红、小青真难听。”
帘子那边没人答话,小青白小红一眼,道:“你就少说两句不成么”
叶莲不好搭腔,湿漉漉的袖子缠在手臂上,好一阵拽不下来,小青适时伸手过来帮忙,她方摆脱了那一身水淋淋的衣裳。
“先把身上擦擦干。”小红递过来一方手巾给她,自己却拿了一块去擦叶莲的头发。
叶莲胡乱擦了两下,便将干衣服抓过来往身上套。
小红见她一脸紧张之色,便嘻嘻笑道:“叶姑娘别怕,我家公子最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偷看的”她还待往下继续说些什么,却听帐内传来咳嗽之声,便没再往下说,冲着叶莲吐吐舌头,顽皮地笑了。
叶莲本来还没觉得怎样,听小红这么一说,反而发起窘来。
小青道:“别理她,这死丫头就爱胡说八道。这衣服是小红穿过的,可能有些大,你别嫌弃,先将就穿着。”
叶莲使劲摇头:“不会”她都落魄成这样了,还嫌弃什么啊旧衣服总好过湿衣服,三下两下换掉衣服,将脏兮兮的湿衣服裹成一团,想着是扔掉好,还是留下来离开叶家后,日子肯定没以前那么好过,这衣服虽然脏了,却还是要留着,出门在外,再不能如以前那般奢侈浪费了。
小青找了张油纸将那湿了的脏衣服包起,道:“这衣服洗洗还能穿,等到了前面驿馆,我会找人洗干净。”
“多谢小青姑娘。” 叶莲感激地看她一眼,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等叶莲换好衣服,小红方将厚帘拉开。
少年和气地望着她,示意小青给她倒水,道:“喝口水吧”
叶莲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谢过,伸手自小青手里接过茶水杯喝了一口,她记得他是晌午时在自家门口遇到的那位公子,真是奇怪,怎么每次遇到他都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我叫薛棠。”少年轻言,唇边有浅浅的笑意。
“哦,薛公子多谢你”
“姑娘不必客气,方才多亏了你,我还没谢你呢。”
叶莲连忙道:“不用谢不用谢,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她初初行走江湖,虽是爽气,行动说话却有些拿腔作调。薛棠不由莞尔,问道:“姑娘冒这么大的雨出门,是打算去哪里”
“哦,我”叶莲略沉了沉,定睛望住薛棠道,“我其实是打算去黒雕城的。”
“黒雕城”薛棠以手支颐,瞥眼朝小青、小红看去,眸中微有得色。
“是啊,薛公子,你们你们就是黒雕城的人吧”
“哦”薛棠微有讶异之色,“何以见得”
叶莲望着他仔细又看了看,道:“晌午的时候我们是见过面的,薛公子不记得了么”
薛棠点头道:“我记得,只是你从何得知我们就是黒雕城的人”
“我看到你们车后跟着的那两个剑师,他们衣服上都绣着黑雕的。”叶莲直言不讳。
“哦,原来这样。”薛棠恍然大悟,随即却微微皱眉。
叶莲看他皱眉,心里便知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刚才他们穿着蓑衣斗笠,我其实并没有看出来,我”这话不说便罢,一说出来,反倒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薛棠只是望着她笑,柔声道:“你当真要去黒雕城”
黒雕城,那是东宁有志男儿向往之地,东宁军中许多声名赫赫的将领都是出自黒雕城,甚至连那位云简女将军也是自那里出来的。虽说黒雕城不参与东宁朝政军机之事,但于东宁来说却不啻于泰山北斗,便是王室宗亲子弟也都以入黒雕城为荣。
叶莲虽是女儿家,但幼时很长一段时间都被父亲当男孩养,喜欢舞刀弄棒,心性如同男儿,又仰慕云简,自然是做梦都是想去黒雕城学艺的。只是父亲早死,敏弟又年幼,这个愿望便一直没有得偿。
如今既已与山娘翻脸,回家那是不能了,既然遇上黒雕城的人,可算是天赐良机。叶莲不禁想起临走时山娘的刻薄言辞,山娘不是说她不是那块料么那便让她看看,她叶莲到底是不是那块料
想到此便重重点头,发狠般道:“自然当真。”
小红插口道:“此去黒雕城并不算太远,去倒容易,想要入城学艺可就难了,要过三关斩六将,通过入门试炼方能进城,你确信你能通过”
叶莲唇角下沉,攥了攥拳头,道:“不管怎样总要试试。”
小红没吓倒她,有些不甘心,继续又道:“你知道黒雕城的护城河么”
“似乎听人说过,是黑沼对不对”
“咦,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个。我告诉你啊,要想进城,第一关就是要过这个黑沼,所谓黑沼便是一个很大的黑沼泽,常人一涉足便会深陷其中,再爬不上来,很多人不知深浅,贸然进入,便陷进沼泽的烂泥里变成死鬼一个,所以你这也不怕么”小红一本正经地说来,看来不似有假。
叶莲脸色微微发白,却还是道:“不怕。”
薛棠安慰她道:“小红吓唬你的,没那么可怕。”
小红转头朝掩唇窃笑不止的小青递个眼色,嘴里嘀咕道:“公子真黑。”
“黑我今日还没来得及写字,有墨沾在脸上么”
小青忍住笑道:“公子,所谓的黑不是指脸黑,而是指心黑。”
“是啊,为了赢我们,居然作弊。也不知道小青那只破镯子有什么好赢的”小红继续不满地嘟囔。
小青瞪她一眼道:“你怎么不说你的簪子破”
薛棠叹道:“好,就当我输了,两只蝴蝶佩你俩一人一只,这下总不黑了吧”
小红、小青闻言不禁欢呼,都道:“不黑,公子真白。”二人当即将包好的赌注拿出,簪子、玉镯各归各家,又瓜分了两只蝴蝶佩。
薛棠见叶莲瞪着眼睛一脸吃惊之色,便道:“她们两个一向如此,平素跟我玩闹惯了,你别笑话。”
叶莲吃吃道:“小红说的那个黑沼是真的么”
“黑沼算是黒雕城凭借的天险,只是每月都会在固定的时日架桥接新入门的弟子入城,并非小红说的那样。”
叶莲这才把一颗心放在肚里,转而却又问道:“那凡是到黒雕城的人是不是都会入城成为黒雕城弟子”
薛棠道:“这个并不尽然,入城之前会有小小的试炼不过你不必担心,大部分人都能通关,难的是五年一次的鼎会,很多弟子便是在那次鼎会中被淘汰。”
叶莲忙问:“若是在鼎会中被淘汰会怎样”
薛棠吞吞吐吐道:“那就那就麻烦了。年纪大的多半会被清退出城,年纪小的就留下继续学艺,等下一次的鼎会。”
刺客
马车行至驿馆,天已经完全黑了,雨还在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