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把鱼给你,可没答应还要给你送过去。”吕洞宾表示爱莫能助。
“老子这辈子,最后悔就是认识你!”燊哥紧紧握着自己那一把被薅掉的毛发,哭着离开了异闻社。
吕洞宾目送燊哥难过的背影离去,轻声叹气,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他现在浑身狼狈,在外面奔波了大半日,水米还未沾牙,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和体力。他不急着给何招娣松绑,盯着她看了半天,看得何招娣心里直发麻,才终于开口。
“如果你足够聪明,就不要再想着怎么从我这里逃跑,只要我弄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情,只要与你无关,我自会好生让你离开,还会给你一笔钱财做为补偿。在我找回丢失的一个月记忆之前,你最好安生呆着,我保你有吃有喝,生活无忧,也绝不会对你做什么,可要是你再给我生事端,我不是什么好人君子,我不介意让你付出代价。”
何招娣的嘴里也捆了根布条,她仰面看着吕洞宾,他没有表现的凶狠,语气也很平淡,却透着一股子寒意,何招娣知道这话他绝不是说说而已,再加上他这里处处透着古怪,所以很聪明的点了点头。
有吃有喝,生活无忧,对她而言,就是莫大的诱惑。
说到有吃有喝,何招娣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看来你也饿了。”吕洞宾的肚子也叫了起来,“燊哥这个吝啬的家伙,竟然连一点吃的都没给准备。”
他给何招娣松了绑,何招娣自己解开嘴里的布条,“你的厨房还能用,只要买些粮食和菜,我会做。”
刚才他说,他昨晚丢了记忆,何招娣不由想到自己打他的那两记闷棍,心里有些发虚,打算弥补一下。
“我做饭的手艺还行。”
吕洞宾的胳膊和大腿上,挨了女冠们好几下,还被大黄狗抓伤了,他又出了一身臭汗,身上黏腻,一动都不想动,只想洗个澡,舒服的躺着。“你去买?”
“我去。”
房间角落里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吕洞宾悚然一惊,这才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看长相四十左右的岁数,容貌十分普通,放在人堆里,立刻就会让人想不起他的模样。那人半耷拉着眼皮,从角落里起身,吕洞宾暗中责怪自己,真是太大意,从进屋到现在,楞是没有察觉,但那人穿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跟背后的墙壁几乎融为一体,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如果他不动,不开口,简直感觉不到这是一个人。
“你是?”
张果从角落里走出来,他初看时非常不起眼,但具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透着超越常人的沉稳。
“你不记得我了?”张果看着吕洞宾的眼睛,他刚才听吕洞宾说,丢失了一个月的记忆,通过观察他的神情,张果在进行试探。
吕洞宾不回答,也在观察张果。两个人观察半天,彼此都难以从对方身上获取太多信息,张果主动开口。“燊哥将这屋子租给了我一半,这蠃鱼,是我跟你一起找到的。”
他话说的恰到好处,留了一半悬念,但又能说出蠃鱼,显得不是撒谎。吕洞宾并不急着询问,虽然奇怪为何燊哥会将屋子租给别人,自己又怎么会跟他一起找到的蠃鱼,一切都需要等到他寻回丢失的记忆。
就这样,张果出门买粮食和菜,何招娣快手快脚把厨房收拾了出来,还给吕洞宾烧好了洗澡水,待吕洞宾神清气爽的出来,张果也买好了东西回来,只是吕洞宾发现他买的全是素菜,半点荤腥都没有,更没有酒。
“你是出家人么?”
张果奇道:“为何会这么问?”
吕洞宾道:“不是青菜就是萝卜,我们好像没有养兔子。”
张果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吃东西,只是为了不会饿死,吃什么并不重要。”
吕洞宾道:“既然吃什么不重要,为什么不吃的更好一点呢?做人本就够苦的了,何必还要自己苦自己呢?你没听过一句话么,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人一辈子就只匆匆数十载,干嘛要委屈了自己。”
张果不为所动,平声道:“觉得人生苦短,就当注重养生,清心寡欲,延长寿命才对。青菜萝卜保平安,人的病,大多都是吃出来的毛病。”
吕洞宾仰面冲天:“那做人就更没有意思了。”
“做人的意思就在饮食酒肉上么?”
吕洞宾笑:“当然不。”不待张果开口,又笑着道:“做人的意思,尤其是做男人的意思,在喝最美的酒,吻最美的人,这样的滋味,你一定没有尝过吧,改日我带你去平康坊……”
张果见他越说越没正形,遂不再搭理,将吃食交给何招娣,又递给她一床新的铺盖,是他刚才顺道一起买的。何招娣毕竟是个姑娘,用大男人用过的铺盖,总归是有些不妥。张果一句话也不多说,何招娣抱着那床新铺盖,提着各样吃食,第一次感到温暖和踏实,过久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忽然有一天,可以不担心吃不上下顿饭,到了夜里还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睡个踏实觉,可以把心安安稳稳放进肚子里,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落地感。
这一夜,三个人坐在回廊下面,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饭。何招娣将张果买来的青菜萝卜炒的有滋有味,还摊了面饼,她做饭的手艺让吕洞宾出乎意料,也就没再抱怨张果。
吃完饭,她主动将铺盖在小厨房里铺好,大屋是吕洞宾跟张果住,她烧饭时用院子里野生的莽草熏过,莽草气味香烈,能驱蚊虫,那些陈年的柴火在铺盖下当床,躺下去呼吸中都是木材树枝和莽草的香,何招娣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感觉有些像做梦。而屋子里的两个男人,各自占据一半领地,张果四平八稳的在榻上打坐,吕洞宾睡在那一整面柜子旁边,盯着房顶出神。
漫漫长夜,三个人第一次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怀揣着各自的情绪。何招娣好久都睡不着,她手里握着在三藏院外拾到的大坚果,放到嘴里用力咬一口,生怕这就是一场梦。
大坚果依然硬得像个铜疙瘩,硌的牙痛,何招娣露出笑容。
不是梦,真好。终于不是只能在梦中才可以吃上一顿饱饭了。
可惜,这生活并不属于她,她只能偷得这短暂的安稳罢了。城外的流民营地里,还有许多双眼睛在巴巴地盼着她,许多张嘴巴等着食物来充饥。他们与她非亲非故,但她就是不忍心将他们弃之不顾。
要寻找机会逃出去。
何招娣将自己戴了招摇链的手腕抬起,红色的绳子,编织成复杂又好看的纹路,竟找不到解开的关节所在,中间一颗黄黑相间的古拙石头,转动时似有暗光闪过,石头不像实心的,她晃动手腕,中间的石头发出泉水溅落在山石上的声音,但听得久了,又好像风声从水面掠过,水天一色,水净鹤飞,飞珠溅玉,涌涌欲出。
她眼前展开一幅奇妙景色,群山似岛屿一般一簇簇悬浮着,云在脚下,顶上日月同辉,千山万水尽皆在目——何招娣睡过去了,而屋里的吕洞宾,腕子上的招摇链则因为她的拨动而微微震动着。
吕洞宾盯着自己的招摇链,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