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一双眼瞳黑得一无所有:“呆会儿我摆了酒为你洗尘,请的都是自家人,你随意便好。”晚澜冷笑一下,他“自家人”只有赵晚汝一个,谁记得还有哪些豺狼虎豹的亲戚。脑中忽然闪出一个人,晚澜忙问:“他呢赵晚泙也来”汝笑而不语。赵晚泙,那个婊子带进赵家的野种他不配,他见不得他晚澜愤愤道:“哥,别让他来”晚汝喝了一口茶:“由他吧。倒是你,这次带来的朋友是什么来历”晚澜笑道:“你说刘一非,他这人是好的,我前年得场大病还多亏了他。前一阵他父亲生意上出了差子,搅得他整日无精打彩,我正好带他来散散心。”晚汝点点头,掏出一块珐琅器的怀表,指针嘀哒嘀哒,他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正午开席,按新法请,咱们族里也有新派的老爷奶奶。还有你段大哥,也是留过洋的,你们都是极好。”晚澜忽然又感到一阵冷,他想得回去添件衣服,站起来往外走,觉得颈上刺凉,回头一看,见哥哥正瞧着自己,眼白冷得发蓝。晚澜隐隐听着他小声说:“小澜,别怪我,只要不在这里,你呆在哪都是好的。”他打了个冷战,看见哥哥的脸和那白瓶子浮在黑色的潮水里,幽幽的闪着光,他露出一口细碎的银牙,像旷野里一匹饥饿而孤独的狼。刘一非呆在赵家的屋里坐立不安,只得踱出去晒晒太阳。他父亲是给洋人做事的,兢兢业业几十年,结果洋人翻脸无情,出了亏空要他自己填,落得个家财散尽的下场。他只恨自己一介书生百无用处,没法为家里排忧解难。晚澜好心带他出来散心,他心烦神躁却也不好驳人面子,两人本是交好甚久,他一番心思全费在晚澜身上,对方玲珑心肝却装做没事人一样,让他不禁又急又恼。想着愁烦的事,他不知不觉走进花园子里,正思量该怎么回去,却见枚瑰花从里站着一个人,穿一条青色长衫,修身削肩,偏分短发,长身立在重重枝叶中,竟像是蘸了水墨画上的人。那人瞧见了他,微一颔首走上前来。这才看清来人生得一双凤目,盛了琉璃碎片似的脉脉含情,肤色欺霜压雪,冰凌花雕了一般。刘一非正惊得发呆,那微微一笑道:“可是刘一非先生鄙下赵晚泙,久违您大名。”刘一非这才记起,晚澜给他说过,他父亲生前荒诞无度,纳了秦淮河上当红的窑姐儿蓝田玉做妾,连带着把婊子儿子也接进府中,让全金陵的人看了笑话。想来骂的便是眼前的赵晚泙。他笑道:“原来是二少爷,您真真消息灵通,我才刚到您便知道了。”晚泙淡淡道:“赵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哪能瞒得下新鲜事。不过,我也不算是赵家的人了。”他眼波流动,自有一番风流态度:“刘先生是明理人,莫要再叫我二少爷,一句表少爷,已是万分的担不起。”刘一非不便细问,倒是晚泙低声道:“我今天是来求大少爷的,否则,否则,我真是活不下去了。刘先生,想来您也知道,我的名声.”他惨然一笑,一汪眼眸里盛着乌黑的琉璃片,上面盖着流动的水,竟有几分相似于晚澜。刘一非心潮涌动,忙低下头。晚泙掠了掠头发:“少爷的洗尘宴要开了,劳烦您带我一起去,我这不请自来的衰客也可露一露脸。”刘一非忙道:“岂敢。”如此,晚泙引着刘一非进了大厅,这间厅是晚汝半年前专找了德意志人盖的,天花板上挂了德国买的水晶吊灯,地板铺了一水儿的花岗石,映的各色男女光鲜动人,因为是家宴,只摆了两桌席,空出好大的场子做舞池,还请了西洋乐队助兴。刘一非一眼便瞧见大少爷坐在沙发上,换了件暗麒麟的长袍,对襟马褂打了盘扣,他长头发束在脑后,英气里又带出几分纤柔,晚澜正坐在晚汝身边,瞅着晚泙,一白眼,起身便走了。晚泙也不计较,小步走向晚汝,晚汝只笑着,动也不不动,同喜见晚泙过来了,便端一碗茶给他,晚泙忙道:“妹妹歇着吧。”晚汝莞尔:“难得你过来,陪别的老爷奶奶们说说话,别拘束着,有什么事情待会儿诉给我听。”晚泙只得退下。
、第3章
刘一非找不着了晚澜,见晚泙在一边讪着便抓一把松仁给他,两人正说着话,又有客到,大少爷站起身来迎上去,此时,乐队奏起乐来,长号里吹出的是“彩云追月”。
刘一非看到来客是个体面的中年人,穿着宝蓝马褂,戴礼帽,面目工整得很,只是身体微微发了福,头上也见着银丝,他手边挽个杨柳腰的女伴,穿件苹果绿的旗袍,眉眼勾画入时,不经意间抬起手来,指上的钻石足有莲子大,映着灯光恍人眼睛。
晚泙轻声道:“这是段家二爷段克,顶上有个姐姐夭折了,他是段家独子,跟大少爷长在一起的”他想着了什么,话锋一转:“娶了十几房的妾,正房奶奶给生生气死,现在一屋的小老婆要争破头了。”刘一非虽没什么兴趣,也侧身听着。
段克落了坐,小妾碧雪在一边伺候着,晚汝摇着折扇笑道:“二哥,你有日子没来了,平日里请都请不动,今天我是沾了晚澜的光。”段克哈哈笑道:“晚汝真真要折死我,你若这么说,我便天天到你这儿来,瞧把你的雨花石路走腌臜了。”晚汝笑骂道:“没来由就招人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