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澜坐在床沿,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道不出如何苦辣酸甜。哥哥啊,他的哥哥,口上说着疼他,却从没夸过他,陪过他,待他,还不及丫头亲。
这些年,自己远渡重洋,受了多少委屈,挨了多少寂寞,他在家里可有惦念本已为心肠都给凉透了,可大少爷一通电报,还是迷昏了脑仁儿,一路上坐轮船,乘火车,星急火急的赶过来,不过想瞧瞧自己的亲哥哥。可等来了,见着了哥哥,唯一的哥哥啊,他怯怕了。
这个人究竟是谁啊他的唇像含着血,面色白如鬼魅,像个纸皮缝的假娃娃。也许他早就是这样了,自己小时候总昂头看这个假娃娃。晚澜想着想着便哭了。哥哥究竟什么模样晚澜只记得是“假的”,别的,别的,他看不清。
他跟晚汝之间隔着层磨沙的玻璃,拼死了也砸不开彼此的隔膜。
晚澜凄凄惨惨的抬起头,看到雪白的帐子,别着玉蝙蝠钩子,想着有一年,晚汝跟段家少爷出门吃酒,喝醉了便躲在自己房里灌醒酒汤,他那时小,只记得哥哥仍是姑娘打扮,脸儿红朴朴的,大眼睛含着水,他想偎到哥哥怀里,却听见晚汝吃吃笑着说:“真好,你哪儿都去的了。”声音又软又黏。
晚澜把腿抬起来,抵在雕花的床柱上,这是一双修长,文明的腿,能跑遍五湖四海。只是这时候,大少爷可还稀罕无论如何,摸着自己的腿,他安下心来,他哪儿都去得了。泪水在脸上干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他在阴暗的屋里影绰绰的笑了。
、第2章
一个小大姐突然推门进来,手上端个青花瓶子,瞧着三少爷,惊了一跳。晚澜沉着脸把腿放下来,细眉一挑:“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丫头往少爷房里闯”小丫头才刚梳上头,给晚澜唬得不得了,好半天喏喏道:“大少爷说院里新开了桃花,特意折了拿给您玩。”晚澜看看她捧的花瓶,里面插了一束桃枝,星星点点开着些花,倒也应景,伸手便接了。随口问道:“大少爷还说什么了”小丫头低头垂手,小声答一句:“没了。”便不言语。“丧气的慌。”晚澜背过身去冷笑一声:“这个家二十几年了还是一个样。”他把花摆在桌上,想着刚刚还昂然的生命,转眼就会调零,不由得悲从中来,只觉得这桌子,这顶帐,这床,整一间屋子都跟活着的东西格格不入,抬腿便往外走。毕竟是离家久了,没走几步他便绕在曲径上迷了方向,丫头从后面追上来:“三少爷,您走错了路。”却说晚澜最是听不得“三少爷”这个称呼的,扬手便甩了丫头一巴掌,大骂道:“你有哪门子的三少爷”小丫头没留神,磕在石阶上,旁边忽然有人道:“少爷仔细手疼。”却见是晚汝的贴身丫头同喜,只见同喜道了万福,笑盈盈走上前:“大少爷正念叨着让您过去呢,他身子总也不爽利,见着您却舒坦多了。”晚澜便不说什么,只随着同喜去见晚汝。偏厅的门槛高高的,晚澜抬腿跨进去,只觉一阵阴风扑面,凉得头皮发麻。他往里面瞅,宽敞的室内也是暗的,只能看见一张楠木桌子,上面放着个白玉瓶子,不知谁拿毛笔写上句“月光如水水如天”。晚汝坐在桌旁,苍白的脸稍稍有了红润,可唇仍是枯的,有如晒过的花瓣一般。他穿件黑缎长衫,身子隐在阴影里,只能见一张白脸。晚澜瞧见哥哥正微微朝自己笑,顿觉酸心彻骨,几步跨过去捂住他的手。大少爷的手又凉又软,晚澜终于掌不住哭了,“哥哥”他喊了一声,却赶紧擦干了泪。同喜扶晚澜坐下,丫头们摆上果子,又端了“秀眉”茶上来,一干人等都退去了,只留茶博士伺侯。晚澜低头吃茶,半晌过后才幽幽道:“哥,你怎么就送我去那里你可知,你可知..”他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得哽咽住。晚汝摇摇头:“你不知我的心思,莫要怪我便是。”晚澜冷笑道:“旁人都道我是富贵乡里长起的,可在那远地界,哪个真心待你,纵是死了也没人多问一句。哥哥倒好,一句话便撇清了。”晚汝笑骂道:“怎就长了张破落户的嘴。”他沉下眼睛,温柔的看着晚澜,就像看着另一个美好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