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兄弟,他身缠恶疾,朝不保夕,儿子怎么忍见他受苦,毕竟是娘毕竟是咱们家害了他,过往不消再提,只是总有人该补偿。”太太听得一怔,心中突然窜出一股火,绕着满腔子乱撞,整个宅门都知道她送的鸡汤害了张玉蓉,这些年饱受丈夫责难、儿子怨恨,纵是再口尖舌利也辩驳不清。她因此更恨上张玉蓉,所有的恶毒不带矫饰,日日盼着他早些死了,却也只是空空盼着。
、第4章
好容易脱身出来,周丹青赶到花园里,张玉蓉又紧闭上房门,他心中不忍,拍着门喊“玉蓉”,屋里忽然传出剧烈的咳喘,好像唱歌的鸟被踩住喉咙,心头上似给人抽了一鞭子,情急之下撞门闯进去,却见张玉蓉蜷缩在床上,双手捂着嘴抖成一团,周丹青唬得挨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肩大声喊“蓉哥”,玉蓉强挣开眼,定神瞧他笑道:“你日后再别来见我,横竖我也是该死了,只求待尸骨凉透,坟上盖满草,你还能记得我。”周丹青听得心如刀绞,默道他又病成如此,不知遭了太太何样的刁难,想到前一日玉蓉还站在太阳底下明艳如花,此时竟虚孱得恍似弥留,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话掖藏在心里,这辈子也不愿说出来,但又忍不得心中不甘,只得强镇着心神安抚:“你就知道胡言乱语咒自己,要死哪是这般轻巧的,等我去寻个超群的好大夫,保管药到病除,待你年过期頣,膝下子孙成荫,尽享人间天伦。”
这本是句句祝愿,他却说得彻骨酸心,眼里几乎坠出泪水。玉蓉把脸撇过去,肩膀更加颤抖不止,周丹青再去扶他,张玉蓉忽然蓬着头发挣起身,扯住他笑道:“丹青,你可还记得过去跟我说过什么我哪管是真心假意,只想带着那些话上路,其余的,你再不必多言。”周丹青有无数言词冲到唇边,又滑进喉咙生生吞咽进肚,张玉蓉满头大汗虚脱过去,他不敢再吵,起身退出门,吩咐桂奴好好伺候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园外走。
周家向来各自开伙,孙棠落瞧见相公回来,忙起身迎上,询问他午饭想要吃什么,周丹青哪还能咽得下饭,只胡乱推说自己困乏便回卧房歇息,一沾上床塌便真就昏昏沉沉盹过去。忽然间脚下似蹬了风,正见张玉蓉被五色祥云围簇着,身穿着大红的行龙女蟒裙,甩起大沿阔袖做一付弱柳扶风,张开嘴偏偏唱不出声音,他恍惚着要上前搂抱住,一双腿却半分挪动不开,玉蓉哀怨着眉眼哑声作唱,水钻头面闪了他的眼,飞起的裙角几乎落到他手里。他们分明离得那么近,但毕竟无力挨靠到一起。周丹青猛打个寒战惊醒过来,口干舌燥想要起身拿一碗水喝,却忽然僵怔着不知所措,他记得自己还是幼年时,一瞧见张玉蓉扮的杨娘娘便像遭了魔障,既不顾那本是他爹养来唱曲的雀儿,也不懂跟个男戏拉拉扯扯不成体统,只因为着喜欢,便一门心思待他好,满嘴里赌了咒说将来要娶他做媳妇,这时再细细想来,过去那些荒唐的念头竟一刻也未更改,可是仅凭着这如此又有什么用处孙棠落在门外轻声唤他:“相公,你身上可是不好我叫香娃炖了小米粥,有自家腌的酱菜,你趁热吃一点。”周丹青忙请妻子进来,孙棠落把粥菜碗筷摆到桌上,香娃在另捧着手巾热水候在一边,她拧了把手巾替周丹青擦了手,嘴唇上新抹了胭脂膏子,红润得似一瓣熟艳海棠花,只可惜再娇艳的颜色,周丹青也无暇留恋,虽然漫上满心的愧疚,还是一言不发出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