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来都没有那么容易和顺利。
在一家工厂上了一个多月的班,我发现我怀孕了。
我知道是志明的,但我不想生下来,我痛恨他。发了工资,我在一个关系挺好的同事的陪伴下去医院做了人流。
这是我第三次打胎。
大半年过去,一切都很顺利。黄昏,我坐在工厂门口的阶梯上,望着天边那一抹晚霞,她今天的生命正在慢慢消失,但第二天又会死灰复燃,永无止境的循环下去。
而我的人生,没有永恒,我终将死去,逃不过的宿命,其实也没什么好悲伤的。
没爱过,没真正的享受过,一直都是在阴影中度过。整日都在提心吊胆的想,会不会跳出几个大汉把我抓回去,卖掉?
我噗嗤笑了,自己都被自己逗乐了。
“笑什么呢?”
我回头看了一眼,是我们车间的机修工刘师傅。叫他师傅是因为大家都这么叫,他年龄大概在二十七八岁左右。
“刘师傅好。”我咧嘴笑着打招呼。
“嗨,师傅师傅的叫着多不好听,我听着也怪别扭的,你就叫我权哥好了。”他厚厚的嘴唇里夹着一支烟,在说话的时候,烟也会随着他嘴唇的跳动而跳动。
“好的,权哥。”
我对他还是有些畏惧的,在我们厂里,机修工的职位要比操作工高很多,有几个机修工很高傲,常常摆着一副不情愿的面色去给人修理机器,还非要让人去叫四五次他们才会去修。
权哥为人很亲切,很多时候,我叫他帮我修理下车台,他叼着烟,二话没说就跟我过去了。
我知道他对我有想法。
他坐在我旁边,也不看我,和我一样,看着远方的天空,叹了口气说:“人呐,活的真是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但还能怎么办呢?难倒去死吗?哈哈。”
“倒是想死,但是不敢啊,哈哈。”
我们打趣的说着,他突然盯住我说:“小余,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娶我。
这两个字从来没人跟我讲过,而且这么真诚。
心里不免有些想法,也想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过着安稳踏实的,我不怕苦,只怕奔波。
我没有答应权哥,之前的路,我伤的太深,对男人建立了一种警戒的信号。
在后来的相处中,他时常找我聊天,给我买东西,带我去吃好吃的,车间里很多人都撮合我两在一起。
我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我的思维比较简单:大家觉得好的,那肯定是好的。
就这样,我和权哥在一起了。
我们搬出了厂里的宿舍,他在外面租了个房,离厂子不远,骑单车也就二十多分钟就能到。
我们一起上下班,在同事跟前秀恩爱,他带我去看最新出的电影,我感动的时候他会伸出手臂,拦住我的肩膀,大手微微用力,并说:“别哭,我在呢。”
和权哥确定关系后,我说出了自己的情况,但没有对他说我做过小姐,打过三次胎。我想,有些东西还是埋在心里最好,一旦说出来,伤害的不仅仅是对方,还是自己。
权哥也跟我讲了他的情况,他从小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没有亲人,很少有朋友。五年前来到这里,便一直在这个厂子里干,起初是干操作工,因为比较爱捣腾,对于机修这一块,不学自会。
老板见他能力不错,就让他做机修,就这样,一干就是五年。
中间还有很多他的事情,他说他大多数的时间是在流浪,他去了很多城市,他当过乞丐,要过饭,骗过别人的钱,去抢过东西,做过保安,看过厂子等,很多很多事情。
“那你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我好奇他没有提到恋爱的经历,于是问他。
他嘴角勉强的牵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把玩着手指上的烟:“有,是个妓女。”
我心里咯噔一下,紧张了起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他继续说:“而且我还特犯贱的想要她做我老婆。”
“正当我要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消失了,带着我赞了两年的积蓄,跑了,我找到她的朋友,才知道,她是个妓女。”他深深的吸了口烟,眼神落寞的望着远处。
我挽着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以后我来照顾你。”
“就你?”他轻蔑的看着我说。
“怎么?”
“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怎么照顾我?买菜都能忘记带钱的人还是我来照顾你吧,小丫头。”他的手在我的头上摩擦着。
幸福可能就是这种感觉,会让你忘掉曾经经历的所有疼痛和悲伤。
我有种感觉,权哥就是我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号,我们结婚了,在同事们和领导们的祝福下,我们真正意义上组成了自己的家庭。
新婚那天,权哥压在我的身上,高挺的鼻尖触碰着我的鼻尖,对我说:“你一定不是人间的。”
“难倒我是地狱的吗?”
“不。”
“那我是天堂的?”
“不。”
“那我是哪里的?”
“你是我心里的。”
就这样,我们甜蜜幸福的了两年。
有一天权哥趴在我的身上,说:“亲爱的,我想要。”,我笑着说,我来列假了。
我看得出他有些烦躁,他翻身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双眼,一动不动。
我也没出声,两年时间,他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但两年了,我都没怀上,我知道是自己的问题,正如医生告诉我:“你如果再做人流可能会影响生育能力。”
我心中愧疚,无法给他想要的,将头靠在他的胸口,空气很安静,我们各有所思。
“要不,你去检查一下吧。”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我不确定权哥会不会因为我的不孕而离开我,但我找不出什么理由不去检查。
“嗯,等哪天有空了就去。”
他突然转移话题:“我不想再做机修了。”
“不做机修你做什么?你要辞掉现在的工作吗?”
“嗯,有个以前的朋友叫我去看场子,按天结,一天三百。”
“三百!这么多。”
“对啊,所以,我打算辞掉机修,一个月那么点工资,实在没动力做再做下去,再说了,你看看你,连个像样的化妆品都没有。”
我心中欣喜他为我考虑。
“你那朋友可靠吗?”
“当然,以前可是过命的交情。”
“行吧,我支持你。”
辞掉工作后,他每天深夜去给别人看场子,到凌晨才回来。
可能因为赚钱多,有干劲儿,忘掉了之前让我去检查的事情。我知道我一直在逃避,既然他没有再过问,我也就没去医院检查。
我害怕知道结果,其实不用想我也知道结果,肯定是不孕的。之前吃了那么多避孕药,打了几次胎,能怀上才怪了。
权哥每天带回来的钱越来越多,从三百,到四百,到现在的六百;没人想过贫穷的,我也不例外,虽然权哥拿回来的钱越来越多,但我的心理始终有些不安。
这些不安,终于在某一天成为了现实。
他被道上的人抓了。
他看场子的那个老板得罪了黑道上的人,那天晚上那些人去抄了老板的场子,把那些看场子的人全部都抓了起来。
我见到权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满身是血的被绑在一个木桩上。
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嘴里一直叫着“权哥,权哥”。
我想过去看看他的情况,却被人拉住。
“这人打伤了我手下的人,拿十万来,我放他走。”我看向说话的人,他坐在椅子上,穿着黑色的风衣,长得尖嘴猴腮。
“十万,你怎么不要了我的命,我哪里去找十万。”我对他吼道。
“呵呵,没有?还有一个法子。”
我一听到事情还有转机,便问:“什么法子。”
“陪我这几个兄弟睡一觉就行。”
我环视周围,看了看,七八个人露出邪yín的笑容。我听到权哥在说话,声音很低很低:“不要。”
刚说完,就有人上去对他拳打脚踢,我流着泪,叫道:“别打了,住手。”
“同意了?”
权哥艰难的抬起头,满脸鲜血的看着我,他的眼神告诉我:不要答应。他已经再无力气说出一个字。
看到他这模样,我心中更加愧疚,他是为了我们更好的才会去看场子,我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我冲那人点了点头,同时,也看到了权哥眼中的绝望,他的头无力的垂了下去。
事后,我忍住下体的疼痛,背着浑身是血的权哥,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在车里,他用微弱的声音跟我讲:“你…不应该的”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食指轻轻抵在他的嘴上:“马上到医院了,别说话了,好吗?”我把他抱在怀里,忍住哭出声来的冲动。
一路上,他真的没有再说话。
我看着他被医护人员推到了抢救室,心如刀割也不能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不光是痛,更多得是愧疚。
当医生告诉我权哥流血过多,没能挺过来的时候,我脑袋嗡的一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像个疯婆子似的,在走廊里大叫权哥的名字,一边叫,一边哭。
医生带我到了停尸房,那里有权哥的尸体。
我抱着他冰冷的尸体,像个满含怨恨的女鬼,哀嚎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将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在陵园选了一块地。有鸟儿停在墓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我对鸟儿说:“权哥,是你吗?你要对我说什么?”
鸟儿又叽叽喳喳的叫了一边就飞走了。
我笑着说:“权哥,我知道了,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
后来,我发现我竟然没有来例假,我慌张的跑到医院去做检查。
“你怀孕了。”
“什么?不可能,我不孕的,怎么会怀孕?”我不敢相信,瞪大了眼,问医生。
“自己看去。”医生烦躁的将检验单丢给我。
我拿到检验单,看到结果后,我突然笑了,笑的撕心裂肺,笑老天爷太会捉弄人。
“这他妈是谁的种。”我大叫道。
“干嘛呢,那么大声,这里是医院。”刚刚那个医生对我嚷了句。
我不确定这是谁的孩子,但也可能是权哥的,也可能是其他人的。经过深思熟虑后,我打算生下他,我心中认定,他就是我和权哥的孩子。
当我冷静下来,我其实是知道的,这不是权哥的孩子,但如果人不自己骗自己,又靠什么去支撑已经崩溃的精神世界?
孩子快要出生,我需要人照顾。
我联系到了我妈,虽然我很不愿意再去联系她,但我真的没有办法,我还没开口,电话那边就传来几乎是祈求的声音:“别再问我要钱了,我真的是没钱给你。”
“妈,我怀孕了,你要做外婆了。”眼泪不禁的掉下来,很久都没有这样叫过我妈了,太多的情绪冲击着我的内心。
“你是想我给你带孩子是吧,我自己的孩子都带不过来,哪有功夫带你的孩子。”
我突然想起,我妈和她现在的那个男人也有自己的孩子,我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如果说我的一生最让我怀念的事情是什么,那一定是和权哥在一起的所有日子。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岁月没有安好,权哥不曾走远,他一直在我身边,时常还会和我打情骂俏,给我讲笑话,我被他逗的咯咯直笑;他翻身趴在我身上,我惊讶的看着我高高的肚子说:“当心点孩子。”
他恍然大悟,弓着背,高挺的鼻子触碰到我的鼻子,说:“你一定不是人间的。”
“难倒我是地狱的吗?”
“不。”
“那我是天堂的?”
“不。”
“那我是哪里的?”
“你是我心里的。”
“是真的吗?”
“是真的。”
“我说你是真的吗?”
“我一直都是真的。”
我满足的笑了,伴随着眼角的眼泪,我伸出双手到冰冷的空气中,将权哥拥入怀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