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极其敏感,情绪突然波动起来,嘶哑难闻的声音在屋内震荡。
“倒是你,师父最得意的弟子,道门数百年来最天才的种子,可以扶起八代之衰的希望,怎么却遁入空门,当起来和尚,师父要是没死,估计也会被你气死吧。”
听着这尖酸刻薄的话语,僧人苦笑默然,半晌之后,涩声说道:
“我是不肖弟子,不过我也没有遁入空门,我还是道门弟子你也是。”僧人看向女人,心底还有句话:“道经可修身,却不能断烦恼丝啊”
“我还是吗当年下山的时候,师父不是就将我驱逐出门庭了吗”女人冷漠道。
“当年你负气下山后,师父就后悔了,他对我说,日后师妹有难,要我一定要接你回山,所以听到那个消息后,我立刻下山,五年来,搜寻你可能的潜藏地点,终于,让我找到了你。”
“哼,我有难,我当然有难了,一开始,你们就没想我能好,可是,只要让我能陪在他身边呆哪怕一天,我就够了,更何况,不是一天,是一年。”女人突然情绪暴戾,嘶吼道。
“你们就是瞧不上他,是,他是武夫,可他也是英雄,没他铁血征战,人族能把战线西拓八百里,把魔族牢牢地挡在横荡山之外你不知道,多少百姓崇拜他,称他万家生佛,在家里供着他的牌坊,可恨的是,嬴禩恶毒,在他准备总攻魔族前夕,无耻地布下包围,大秦十二府大将军,出动了六位,可是他,还顾着人族命运,遣散jūn_duì,只带着我还有那个小崽子独身离开,可就是这样,嬴禩还是不放心,又派净事堂围杀,最终,偷了小崽子,逼他自戕,可是他他竟然他竟然答应了,他一世英雄,为了个捡来的,身有顽疾,都活不过十八岁的孤儿,竟然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也放弃了我,可是,可是他还不许我随他而去,他让我把小崽子养大,我不得不听他的,我想拒绝的,可我拒绝不了,当年我在山下看到他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拒绝不了他,只能答应他,什么都只能答应他,可是,我恨,我好恨啊,我看到永胜剑阁的姜无敌的大火烧剑气在远处山顶显现,我知道,我连他脱身的机会都看不到。从此,只要看到那个小崽子,我就想起他,我知道小孩子无辜,他什么都不懂,我也想对他好,可是,我一想到他是他的命换来的,可他也活不过十八岁,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好恨,恨嬴禩,恨姜无敌,恨净事堂,恨六府大将军,恨天,恨地,恨自己,更恨这个夺走了他的命的小崽子。但是我没法拒绝他,我答应过他,小崽子还活着,反正等到他十八岁,就一起去陪他去吧。可还有十三年,我不敢算日子,日子从不会快一分一秒,我只能这么熬着恨,我好恨啊”
这长长的一段话,显然在萧红妆心理埋藏了五年之久,今夜一次喷薄而出,一向冷漠麻木的脸上两行热泪涌流,汩汩不绝。
“大帅之事,我在山野之中也是听闻,真是天妒英才,当年你遇到他之后回来欢欣雀跃,师父就帮你们算了一卦,结果是半道崩沮的卦辞,这也是师父竭力阻止你下山的原因。”
僧人喟叹道。
“算卦,对,可是师父不告诉我,也不教我应变之法,对,你们是道门,人族第一宗门,扶起人类的仙师,可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何况道门先祖问仙之事虚无缥缈,多半都是杜撰之说,要不是一直以来高高在上,不问世事,数百年来人族与魔族的战事从不参与,否则,何至于如今国教昌盛,半圣在世,人族宗门林立,道门却绝迹于世,现在更好,连你这个希望之子都变成了清凉山寺的徒孙,哎道门,既然师父驱我出门,我就不回了,我染了一身血光,回不去了,他日地下见到师父,我就再赔罪吧。”
“师妹,这又何必,师父从来没有怪罪于你,当年所谓逐出道门,也是为了让你改变心意,更何况师父仙去之时,唯一遗言就是嘱咐我带你重回道门,何况,既是隐居,我想山上更为适宜,门内药物可调理你征战过损的身子,你的嗓音也可以恢复,我观那小儿性情有些痴鲁,就让他随我念经,用道门之法调理身体,说不得可过十八之关呢。”僧人急切道。
萧红妆沉吟良久,僧人眼中带着期盼和不安,当最终见到萧红妆缓缓摇头时,最终带着失望喟然一叹。
僧人不再劝说,只因他自小与萧红妆被师父带入道门,二人一起长大,古老而衰败的道门在师父仙去之后,只剩下他和面前这个心死如灰的师妹,如今他知道,师妹固执性情,依然如故。
只是,虽然明白她再也不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个小师妹了,但她这不出所料的反应,僧人心中仍然不可遏制地一痛,再一痛。
僧人低头,嘴唇翕动,默念般若衍那不动明王经,旁门缓心动,道门衰亡,于此微见。
不知何时,萧红妆不言不语,重又走回卧室,看了一眼酣睡的男孩,眼中厌恶之色中闪过一丝温情。
月过中宵
萧红妆躺卧床上,目光透过屋顶,望着破洞外的星空,脸上水迹中闪现着星光。
院中青石上,僧人合衣侧卧,如水月光过眼前,带走了一滴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