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左右观察,此地静谧无声恍如不在人世,不远处是座宅子,打眼看肃穆威严,像是什么大户人家,可是门口连盏灯都没有,黑黢黢的,就在那无边的黑暗中,隐约可以望见地上蠕动着一物,她骇然问:“那是什么?”
允礼回头,将食指竖起放唇上,示意她别做声。
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竟是那么的风情万种。
三春心神一漾,漾出去一波涟漪,忙闭口不语,看着允礼贴着街边那排树走,本就黑咕隆咚,树下更是目所不及,允礼挺拔的身姿隐藏在树的暗影中,待走近那宅子门口,门口却突然亮了,继而那沉重破旧的街门吱嘎一声开启,出来个手提灯笼的老仆,那老仆跪在那蠕动的物旁,颤声道:“八爷,我来替您讨。”
相聚不甚远,三春依稀听见,内心陡然一震,八爷?这八爷,该不会是廉亲王允祀?
爱新觉罗兄弟的明争暗斗她略有耳闻,以四阿哥允禛和八阿哥允祀为两大阵营,最后允禛成功做了皇帝,是为雍正,可那都是之前的事了,是康熙爷还健在,他们都为阿哥的时候,而今雍正已经御极,也封允祀为廉亲王,所以三春很难相信那匍匐在地的物,是曾经威风八面的八阿哥允祀。
允礼见有人出来,立即闪身躲到树后头。
三春的心噗通噗通狂跳,暗忖,果郡王不会是奉雍正之命前来刺杀廉亲王的吧?
此时趴在地上的允祀艰难开口道:“皇上有命,若我能讨到水,就准我喝,皇上又没说让你代劳,退下吧。”
原来,雍正对允祀一直都耿耿于怀,三天两头找理由惩治允祀,几天前因允祀监管之处又出纰漏,雍正雷霆之怒,勒令允祀跪在奉仙殿像列祖列宗忏悔,这一跪就是三天,不准其吃喝,后来允祀终于昏倒,雍正才下令将他送回廉亲王府,可是仍旧不准允祀吃喝,有人冒险替允祀求情,雍正就道:“当街讨要,若有人施舍,朕即准你吃喝。”
这是种羞辱,也是种折磨,更是要允祀看看,你的德行不好,没人会怜悯你施舍你。
其实廉亲王府毕竟是王府,周遭无黎庶,更是少有人经过,哪里有人施舍呢。
所以,允祀又渴又饿,在街上趴着讨要了一个白天,都没讨到一口水一口饭。
老仆见他不肯要自己帮忙,只好一旁陪着落泪。
躲在树后头的允礼慢慢解下腰间一皮囊。
一直盯着他的三春忽然明白他想做什么,不假思索的就冲了过去,一把夺下他的皮囊,倒把允礼吓了一跳。
三春悄声道:“王爷不可,我来。”
夜光如魅,允礼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中太多内容,疑惑?担忧?或许还有旁的。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处境,三春不宜多言,咬了下嘴唇,也知道一旦给雍正知道自己会惹出麻烦,可最后还是毅然而然的走了出去。
街上空旷,跫音骤响,那老仆寻声看向三春,见是个妙龄少女,从天而降似的,老仆大感意外,忙问:“你是谁?”
三春并不回答,只来到允祀跟前,蹲下身子,揭开皮囊的塞子,然后将皮囊的口对准允祀的嘴。
允祀努力仰头看她,发辫早已散乱,遮蔽住大半张脸,长期的忧患和焦虑,长期的困苦和折磨,人早已瘦脱了相,只是那一双眼睛仍如鹰隼,射出迫人的光芒,他看了三春一会子,恍惚中有五彩祥云落下,他喃喃道:“仙子,仙子,仙子……”
接了一口水,顿觉神清气明,之后就饕餮的喝了一口又一口,最后打了个饱嗝。
三春见状,盖好皮囊,起身走了。
允祀仍旧趴在那里,注视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若我不死,必报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