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问:“敢问郎君,郡望何处?”
男子轻笑一声,似微微仰首望向了夜幕之中那东北角几颗闪烁着的星辰。
“吾不过寒门子弟,不敢说郡望。”他答道。
顾钰便笑了,这个理由如若去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也许还说得过去,但以她前世的识人之能以及与众多世家大族中的顶尖人物打交道的经历来看,她绝不相信这名男子只是一名寒门子弟?
这不是她对世俗的偏见,而是时下极为森严的门第等级制度,已经造就了那些世家子们与身俱来便养成了一种高不可攀的气势,而寒门子即便是才华出众也不得不因庶族出身而低人一等,故而寒门子在世族子弟面前从来都是以谦卑的姿态仰望,仰或是根本就抬不起头——这便是时下士庶之间云与泥的天壤之别,永远也不可能逾越的鸿沟。
而这个人的身上不但没有半分的谦卑之态,反而在不经意之中透出一种仿若与身俱来便拥有的沉稳气度以及高华气质之来。
“寒门子弟?”顾钰轻笑了一声,目光陡地一亮,似要透过那一席帏幕而直射到男子的脸上,旋即,她又笑了一笑,说道,“好,那么敢问,郎君既是我顾府中的一名琴师,却为何要行此鬼崇之事?”
男子微微侧首,似没有料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也笑了一笑,竟反问道:“敢问女郎,你作为顾府之中一名不受宠的庶女,又为何在夜半三更之时,以迷香迷晕顾家祠堂内外仆婢,来到这里行如此鬼崇之事?”
他说完,顾钰的脸色便是大变,目光嗔亮,再次盯向了那张隐于帏纱之后模糊不清的面容。
“你在跟踪我?”顾钰微怒道。
男子不怒反笑,以极为低沉悦耳的嗓音回了一句:“你想见你生母,也许我可以帮你?”
“你到底是谁?”
说到这里,顾钰心中已有了一些愤怒和不好的感觉,前世她便被人当作棋子,所做的一切皆在他人的掌控之中,而今生今世,她发誓绝不会再受任何摆布,自然也不想让任何人窥视到自己的隐私。
可她这话才刚问完,就闻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与吵杂声传来。
“那边有声音,去那边看看!”
透过枝繁叶茂的树林,顾钰看到正是那些守在木澜外的数名部曲举着火把朝这边追了来,她当下脚步一移,就要朝后方一处更隐蔽的地方退去,就在这时,她的手腕上一紧,却是那头戴帏帽的男子握住了她的手,小声的说了一句:“这是你的一个机会,我替你引开这些部曲!”
眼见那些火把已经靠近,顾钰也来不及多想,便朝男子点了点头,一个闪身,便跌进了一侧的草丛之中,与此同时,那名男子也快速的箭步向前走去,几名部曲大约是听到响动发现了他的身影,很快便找准了方向,向男子追了上去。
“在这里,抓住他!”其中一名部曲首先喊出了一声,霎时间,几乎所有围在木澜院外巡视的部曲皆潮涌而来,很快便将那名男子团团包围住。
顾钰虽然对这男子没有多大的好感,但见此人是因自己而陷入困境,不免又心生内疚,正思索着要不要出面搭救时,却见那男子再次侧了一下头,那帏帽下的目光似朝她射来。
顾钰明白这是在示意她快速离开,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旋即也不再迟疑,双手攀爬一颗槐树而上,待到树顶之时,又借助树枝的力量朝着那木澜院的屋顶跃了上去,几番灵巧的滑下,她便落到了木澜院的正堂之中。
正堂之中亮着一盏牛油灯,顾钰便借着那灯的光芒,朝着四周寻望了去,但见这屋中竟是如同废墟一般狼藉不堪,四处都散落着枯枝败叶和破絮棉布,甚至还有一些发霉的残羹素饼引来鼠虫蟑螂无数,屋子里好似长年不见阳光般不但潮湿,还散发着极难闻的腐臭异味。
这便是她生母所住的地方?
顾钰不禁眼睛湿润,似完全不敢置信,又大步朝里间走了去,一扇门被推开,她手提着牛油灯,以微弱的灯光朝里面照了去,就见一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子正坐在一摇篮边,手似乎还在轻轻的推着那摇篮,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这便是沈氏?
这便是她的生母吗?
顾钰顿觉嗓子有些哑,哽咽了甚久,才轻轻的唤了一声:“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