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蜻蜓点水般,顾钰穿过门窗,越过一片槐树林,翻身从一八角飞檐的亭子上跃过,便落进了一条较为隐蔽的羊肠小道之中。
驻足回望身后那一片槐树林,顾家的祠堂已掩于茂密参差的丛林之后,隐隐可见几点灯光浮动,如同暗夜里的莹火虫一般,闪烁不定。
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时下世家大族皆养有部曲佃客,也就是所谓的私人武装,而顾家的部曲佃客也达数千人以上,这顾府之中自然也安排了不少部曲奴仆守夜,各大主子的院中俱有人看守。
幸好她重生后的这身子还算轻盈狡捷,不然,以她前世十数年的深宫生涯,久不历练,那些曾经学过的武艺势必会荒废掉。当然,此刻的她心中最要感激的还数前世在桓澈的残酷训练下所学来的那些技艺,这其中便有识香、制香以及如何用香。
从她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察觉到了陈妪在她寝房里点的熏香中有些诡异,初闻不觉什么,久了就会让人感觉身子绵软,精神空乏而体虚,这种香在大量的茉莉、檀香、龙涎、橙花、灵猫以及白芷砂仁中掺杂了另一味叫作“肉豆蔻”的香料,此香料又谓之“仙人掌毒碱”,若闻少许,便能让人感觉到心情畅快而愉悦,但多了就能致幻甚至使人昏厥。
她适才就是在那盏牛油灯中洒下了大量掺杂有“肉豆蔻”的香料,此香在燃烧之中所散发出来的香气会越来越浓,所以她也不担心,那两名守在祠堂外的老仆会追出来。
而她自己因为口中早已呷了一块姜片,以及在洒下香料时有意屏住了呼吸,才不致于被此香料而麻痹精神。
相反的,此时的她,精神犹为清醒而振奋。
正是亥时时分,府中的主子们也皆已入睡,这正是她去看望生母沈氏的好时机,而且她还有很多未明的真相想要向沈氏询问。
这般想着,顾钰便加快了脚步,拉了拉面上的蒙布而顺着蜿蜒的小道行去,夜幕之下,周边皆是佳木葱茏,奇花烁灼,从这条羊肠小道之中走出来后,前面便是一条上山的路,抬头不难望见一角飞檐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顾钰继续往前行去,但见月光之下似有一条银带闪耀微芒,及近一看,竟是一带清流自花木深处倾泻于石隙之下,再往上道路便越来越宽敞,而那露出一角飞檐的屋舍也越来越近。
如果顾钰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关押沈氏的木澜院了,与顾府之中漆瓦金铃、银楹承梁的亭台楼榭、殿宇宫阙相比,这一座孤立于山坳之上的屋子果然是显得格外凄凉而寂寥,仿佛就只是立于乱岗之上的一处尖碑。
顾钰想到了记忆中的沈氏,一个身穿红衣的模糊背影,看不清容貌,却也能感觉到女子的艳丽张扬,然而转瞬间就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废人,如同破布娃娃一般被卷于草席之中,本来世家大院死了一个犯了错的妾室也没什么,但沈氏死后,顾老夫人出乎意料的给她办了丧礼,将讣告发了出去,只可惜吴兴沈氏也只派了几个旁支的庶子庶女来沈氏灵堂前祭拜了一下,而沈氏唯一还活着的兄长,她的亲舅舅至始至终都未露面。
不过,后来成为了褚太后的她才知道,原来她的舅舅正是在那个时候赴往前线洛阳,仅以自己招募的五百部曲与鲜卑的战神慕容恪、慕容垂抵死相抗,最终却因粮食耗尽,无援兵相助而受俘于慕容恪,以身殉国。
脑海里思索着这些时,顾钰的脚步已不知不觉迈到了山顶,却在这时,黑暗之中突地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拉进了一旁的梧桐林中。
而与此同时,她的耳边响起一声叫嚣:“谁?”前方有火把亮起,一众矫健的兵卒从火把亮起的地方追了出来。
原来,沈氏不仅被关在了木澜院,顾府之中还安排了如此多的部曲把守!
这不得不令顾钰惊讶,沈氏不过是一名姬妾,有必要安排这么多人看守吗?
她心中刚思忖完,就闻得一清悦的男子声音道:“沈氏乃武宗豪强之女,自小就与父兄们一同学习武艺,她若是发起疯来,还真没有几个男人能抵抗得住!”
顾钰条件反射般的回头,就见月光下,一道颀长的青影倚树而立。男子头戴帏帽,面容隐于其后,当风吹起的时候,也只能让她看到一截弧形甚美如玉一般光洁的下巴。他穿着极为朴素的一袭葛衫外罩青袍,大袖翩翩随风而动,表面上看着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然而仔细观察,顾钰便发现他腰间挂着一物在月光下竟能泛出极温润的光芒。
那是一枚玉佩,但绝不是普通的玉制而成,顾钰识得,这可是可用来制玉玺,并在秦时就有著名“和氏璧”之称的蓝田美玉。
“你是谁?”顾钰不免脱口问道。
静谧的夜里虫声啾啾,那男子似在思索着什么,迟疑了一刻,方才不紧不慢的答道:“一名琴师!”
“琴师?”
顾钰微愣,语气中露出置疑,她知道,以顾家现在的郡望,如若要请一个二等士族子弟来给顾家的郎君姑子们当教习也并不难。但这少年虽衣着朴素,却随身佩戴蓝田玉,而且就从他这临危不乱从容镇定的气度来看,也可见其身份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