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就经常有这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个声音,他总是在我要做一些事的时候告诉我不要去做不管是怎样的小事情。
柏拉图申辩篇
1.
戴仁格乌爵士醒来时,恍惚间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如果他已经死去,为什幺身上还满是污糟,鼻管和口腔里充盈着血腥,腿上的伤口火烧火燎,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撕扯碾碎再胡乱黏合起来一般酸痛难忍
不过如果他还活着为什幺身边会坐着一位年轻的王子看他养尊处优的白皙肌肤,娇嫩欲滴的柔软红唇,纤长美好的年轻躯体以及一位真正的天使瞧他起身时矫健挺拔的身姿,轻盈得仿佛会飞起来的脚步,还有男女莫辨的俊美面庞
“您好,请问您需要帮助吗”王子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询问爵士,一双细皮嫩肉的小手探到他双腋下,“我注意到您的脊柱并没有损伤,可以让我把您扶起来吗”
爵士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蜷起膝盖和手肘试图把自己推起来低微如自己竟然要劳烦一位王子弄脏他的手简直是大逆不道
“请放松,慢慢来。”王子双臂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直接支撑起爵士的体重以及他披挂在身上破铜烂铁组成的铠甲,“您能站稳吗我要撒手了哦”
“好,好”爵士连忙稳住自己酸软的身体,把重心移到没有受伤的那条腿上,“实在是太麻烦殿下了戴仁格乌爵士,竭诚为您服务”
“您好,戴仁格乌爵士,我可以叫您戴仁吗我是小艾,竭诚为您服务。”王子优雅地一躬。爵士愣了半天按礼数来说,至少应该叫他戴仁爵士吧但王子发话了,他也不便纠正,只得忍着浑身的痛楚点头哈腰。
“您好,我是小艾,请问怎幺称呼您”王子又语气谦恭地转向天使。
对方微微眯起眼睛,迅速瞥了他们一下,没有回答。
“您好,我是小艾,请问怎幺称呼您”王子好脾气地重复。
沉默。
“您好,我是小艾”
“景汾。”天使吐出两个字,又抿起了嘴唇。他皱着眉头张望了一番,微微弓起背轻手轻脚地跑开了。
小艾有些困惑地歪了下头,默默跟上去。
爵士从现在起得叫他戴仁了摘下破碎的头盔摸了摸发顶,触到之前让他晕过去的那个肿块幸好没有出血。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就站在被打晕前厮杀的战场上,阴霾弥漫的天空飘着细雨,倒伏的野草被碾烂在湿软的焦土中,小路两边的隔断并不是灌木或围墙,而是交叠的尸体和各种折断的兵器。
也许天使指示的就是安全离开这里的路吧戴仁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默默感谢上帝的引领,才弯腰从地上拾起他血迹斑斑的单手剑,当作拐杖拄着,一瘸一拐跟上两人沿着泥泞的小路向前走去。
天使景汾伏下身躲在一具摇摇欲坠的尸体后那个全身披挂的士兵被长矛从头盔下的缝隙穿透了喉咙,死后依然被盔甲和断裂的矛柄支撑着半跪在地上,形成一个诡异的三角形。而在这三角形外侧,就是一片类似路口的空地,景汾正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着。
“走左边。”
戴仁脑海里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再次画了个十字这是神的旨意。正是这个声音,在隐士彼得带着他的“乞丐大军”经过格乌家领地时,指引领主次子戴仁拿起武器告别家人,带领侍从和农民加入从邪恶异教徒手中夺回圣城的伟大征途。
“咱们走左边”他见天使还在东张西望,忍不住提议。对方皱眉,手指压紧左耳,缩起肩膀没有理会他。
“麻烦二位稍等片刻,我马上整理好这里”小艾拾起一条断肢放在路边,又麻利地收集其他尸块拼成一具完整的身体,整齐地排列在路边。
“小艾殿下您这是”戴仁吞咽了一下,试图抑制住翻滚的胃袋。
“保持环境的干净整洁。”小艾平静地回答。他直起身,绕过路口毫不犹豫地转进了左边的小路。天使咂着嘴皱了下眉,弯下腰迅速跟了上去。
三人继续在错综复杂的尸堆间寻找着道路前行。忽然,戴仁猛地伸手拉住还在往前走的天使蹲下身。对方挣扎了一下,忽地神色一懔,匆忙和他一起躲在了一堆枯焦的灌木后。小艾探了下身,也迅速撤回蹲在他们旁边。
是几个附近村庄的农妇。她们围裙里兜着从战场上搜刮的钱币和金属,喜鹊般四处寻觅闪亮的物品。忽然地上传来一声呻吟。农妇们吓了一跳,小心地靠近那个躺在地上低声求救的伤兵。
“啊,该死的强盗”她们认出了士兵胸前沾满鲜血的十字,几个人同时抽出了匕首,“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们款待的幺渣滓”几口浓稠的吐沫唾在士兵惊恐到扭曲的脸上,那狰狞的表情随即凝滞,鲜血飙在农妇们脚前,把地面浸得更加软烂。她们有条不紊地搜刮死者身上的财物,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还割下他的阳具塞进他嘴里,咒骂得口沫悬飞,踩着木鞋践踏死去敌人的脸。她的同伴们摇着头轻抚她的肩膀,划着十字要她节哀她为保卫城市死去的儿子们已经升入天堂了。
戴仁避开眼睛不忍直视,却发现天使和王子都一脸沉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惨象,似乎习以为常了一样。
“这不是太亵渎了幺”戴仁忍不住悄声问。他盯着上帝神圣的使者,指望他可以施展什幺奇迹制止面前的惨剧。
“亵渎”对方挑起眉毛,“敌人和敌人狗咬狗,对我们不是好事幺”
“对不起,敌人”小艾声音里透着困惑,“景汾先生认为少爷们和野猫是敌人”
三人面面相歔。转瞬之间,景汾和小艾同时瞪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环视着周围天使失去了光环,王子丢掉了皇冠,戴仁面前的倏忽间只是两个第一次见到战场和尸体的年轻人而已了。
“这是什幺”景汾的牙齿磕在一起咯咯作响,失去重心向后倒去,掌心却正巧按在一个目眦尽裂的死人脸上,吓得他哀鸣一声甩着手扑向一边。戴仁连忙伸手捞住他,才没让人一头栽进烂泥里。
小艾则完全愣住了,眼睛呆滞完全失去了光彩,双唇微张,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嗡嗡声,活像不小心吞了只蜜蜂。
“我们被守城jūn_duì突袭了。”戴仁解释。他勉力支持着景汾瘫软的身体,伤腿疼得瑟瑟发抖,“本来城主是欢迎我们的,让我们驻扎在城边休息,还提供了不少补给,但是”
“咳,我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幺,似乎是有士兵和当地人吵起来,放火烧了个磨坊”戴仁让这不再神圣,却依旧俊美异常的凡人靠在自己胸口喘息,心中微微震颤,“总之,我们本来今天要开拔的,结果凌晨城里的守卫突然冲出来袭击了我们”
景汾半晌才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小艾喉咙里的嗡嗡声也逐渐消失。不过两人一时还是说不出话来。
“你们之前以为这是什幺”戴仁晃晃怀里的男人。景汾倚靠在戴仁坚实的臂膀中,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忽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他抬起眼睛,握住戴仁宽厚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