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尚新,那写字之人应该是原先的小娘子了。
原来她叫宋玉姝,竟与宋酒同姓。
“吱呀……”
门突然开了,宋酒猛一回头,只见一个约莫五岁的孩童站在门外。那孩童也不进来,只愣愣地站在那处,圆溜溜的眼珠子一直盯着宋酒。
花媪端着食盘突然出现在孩童身后,呀了一声,“小郎君怎的出来了?”
小郎君一言不发,掉头小步跑了。
花媪似乎对小郎君的举动见怪不怪了,端着昏食进了房间。“小娘子,可以用昏食了。”
宋酒看着小郎君离去的方向,回头问花媪:“方才的孩童是何人?”
花媪暗自摇头叹气,看来大夫说的是真的,小娘子出门摔着了脑袋,浸了凉水,将之前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小娘子初来临安城的时候,只带着小郎君和一些细软。老奴也曾问过您,您只说是您的儿子。可小娘子当时分明是未出嫁的,怎会有这么大的小郎君呢?但见小娘子您再三地坚持,老奴也就当真了。”
宋酒抿了一口细粥,“那他怎的见了我不言语?”
花媪心疼地叹了口气,“唉,小郎君这一年到头也说不了几句话。”
“怎么说?”宋酒疑惑,显然是对小郎君的事上了心。
宋酒想,许是小郎君长得太像阿顾小的时候了。
花媪替宋酒布菜,“小郎君似乎很抗拒外人,整日都闷着不说话,这一个年头下来,老奴只听小郎君说过两个字。”
宋酒震惊,“两个字?”
一个五岁孩童,一年只说过两个字,足够震撼了。
“小郎君饿了只说‘吃’,困了便说‘睡’。”
宋酒正想说什么,只听隔壁房间传来杯盏碎裂的声响,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哭声。
花媪两手一拍,抚着额头道了句:“哎呀,坏了。”
宋酒快步跑出去,推开隔间的房门,只见方才的小郎君正坐在冰凉的地上哇哇大哭。
地上尽是杯盏的碎片,小郎君就坐在一地的碎片中央。
宋酒赶紧将小郎君抱起来,免得他受伤。
花媪则是将桌上的黄胖双手拿起来,扯着步子跑到床前小心地搁在枕边,然后边往回走边说:“小郎君莫哭哩,花媪将黄胖搁回去了。”
原来花媪打扫小郎君的屋子时,将黄胖暂时搁在了桌上。不想自己年纪大了,忘了将黄胖放回原处,现在小郎君发起脾气,忒吓人了。
小郎君听了,果然止了哭声。
宋酒这下明白了,小郎君是得了“迟语”之症。
所谓迟语,就是孩童到了五岁仍不会开口说完整的话,行为举止与普通人不符。所用的物什必定要摆在同一个地方,若是有一处不对,便会大哭大闹,直到物归原处。
宋酒把小郎君放在床边坐下,摘了帕子放入水盆浸水,绞干了展开,轻柔地擦拭着小郎君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
小郎君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宋酒,乖乖巧巧地,仿佛刚才摔杯子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花媪站在一旁看着,想到小娘子大概是不记得小郎君的名字了,小声提醒道:“小娘子,小郎君姓宋名清盼,您平时都唤他‘阿盼’的。”
宋酒拿着帕子的手一滞。
阿盼?听着好耳熟。
“宋大娘子,日后劳烦你照顾阿盼……”
是梦里那个声音说的。
阿盼,便是跟前这个小郎君。那梦里与她说话的就是,宋玉姝!
宋酒瞳孔紧缩,手害怕得微微颤抖。
花媪见宋酒有一会儿没动了,支着身子唤道:“小娘子?”
宋酒回神,笑着掩饰自己的失态。“花媪,劳你收拾下碎渣子。”
牵起宋清盼的手,缓慢而轻柔地擦拭着他的手掌心,宋清盼的小手软软的。宋酒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依旧是乖巧地看着宋酒。
宋酒鼻尖一酸,觉得自己对不住宋清盼。
宋清盼患了迟语症,自己却占据了宋玉姝的身体。他们如今天各一方、阴阳相隔,可怜的宋清盼却一点也不知晓。
一只柔软的小手摸上了宋酒的脸庞,抹去宋酒直往外滚的泪水。
“阿盼……”
宋酒紧紧地抱着宋清盼,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替宋玉姝保护好怀中的这个孩子。
(注:1黄胖:一种泥塑玩具。2迟语症:类似现代的自闭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