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下的芭蕉遇雨梳洗,青翠正舒展,檐下积水一片清明。
鬓间青白相掺的老媪躬身听着大夫的嘱咐,神色严肃。
“小娘子双瞳紧缩,有两度昏死的迹象,想必是受了偌大的惊吓,醒后才将身边的人都忘了。日后老媪一定要从旁提醒,病由心生,不可急切。”
老媪急切地点头,“是是是,老奴会注意的。只是小娘子因何事惊吓过度,烦请大夫指点一二,日后老奴好多加防范。”
“这可不好说,待小娘子修养些时日后,老媪可旁敲侧击,问她一问。”
“好,好,老奴记下了。”老媪恭敬地将药箱递给大夫。
大夫接过药箱,想起那小娘子玄乎的脉象,不禁摇摇头。似病非病,也是奇了。但还是不忘叮嘱:“小娘子受了寒气侵扰,内里是虚的,做些药膳补补身子最好。”
房内的小娘子昏昏沉沉地睡着,也不知听到两人的谈话没有。
老话常说:“有福之人六月生。”
可惜宋酒在六月梅雨时节便殒了命。
老话也说过:“无福之人六月死”。
那宋酒如今的境遇算什么呢?
“宋大娘子……”
宋酒头疼得厉害,隐隐听见有人在唤自己,可是眼皮子像黏在了一块儿似的,怎么也睁不开。宋酒想喊出来,嗓子也使不上劲。
“宋大娘子,日后劳烦你照顾阿盼,切记小心永嘉宋氏……”
是谁在说话?阿盼又是何人?为什么要提防永嘉宋氏?
声音一直在宋酒耳边不停地回旋,就像念经似的吵得宋酒头痛欲裂。
“啊……”终于喊出声了。
宋酒睁开双眼,入眼的是玉色的帐顶。
“小娘子,好啦好啦,谢天谢地,您终于醒了!”方才在宋宅门前见过的老媪握着宋酒的手激动地说道。
宋酒坐起身,揉着发昏的脑袋,双眼却快速地将屋内各处看了个遍。
破子直棂窗,用蓝纱糊窗,至少不是普通人家。屋内坐墩、椅子、床榻一应俱全,与自家相比不相上下。
“老媪,这是何处?”
“小娘子怎的还叫老奴‘老媪’?您以前都是叫老奴‘花媪’的。老奴夫家姓花,是以小娘子便唤一声花媪。”
花媪侧身悄悄抹了一把泪,可怜的小娘子哟,今后该怎么过哟?
宋酒恍然想起,自己已经死了,如今这副身子并不属于自己。
宋酒在脑子里搜寻着她看过的、听过的志怪故事,细细推理一番,她如今应该算是书中所讲的“借尸还魂”吧?
借尸还魂,这等子事情竟然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虽然不愿相信,可事情就是如此玄妙。
宋酒蹙眉,也不知这小娘子是何身份,若是她家里人问起,自己该如何应对?若是露了马脚,又该作何解释?
宋酒拉着花媪的手,试探性地问:“花媪,你是一直跟随我的吗?”
花媪在床边坐下,没有挣脱宋酒的手,娓娓道来。
“小娘子出门一趟,回来竟然将什么事情都忘了干净。三年前,老奴承蒙您出手搭救于水火,千恩万谢也报不完您的恩。今日,若不是老奴听着这铃铛的声响才认出您,怕是那户人家要将您送官啊。”
还好花媪所知甚少,不然她该作何解释?
宋酒瞧了一眼缠钏的银铃铛,随即轻拍花媪的手背,安慰道:“花媪,劳您费心了。”
花媪起身,“小娘子再歇会儿,老奴去准备昏食。”
待花媪离开后,宋酒便起身,从柜子里挑了件碧色上襦、缃色下裙换上。
柜子里放置着最新花样的各式襦裙、褙子,想必原来的小娘子是出自富庶人家。宋酒向来只喜穿襦裙,所以褙子便被搁置在一旁。
其实她不穿褙子的原因还有一个,二娘是宋家的妾,一向喜欢穿褙子,宋酒为了表示对她的尊重,从来不穿褙子。却不曾想,她这番的尊重竟换来这样的下场。
宋酒一边更换衣物,一边思虑。如今的局势对她来说尚有赢面,花媪并不知原主人的身份,她做起事来也不会感到掣肘。
但是,原主人的身份今后亦会成为她的掣肘。就凭一点,这位女子莫名地淹死在了城外的河里。
换好衣物,宋酒仔细端详着铜镜中人的模样,若说以前的宋酒,只能算作中上等的姿色。
镜中这副容颜当真是天赐,无一处不精致。眉似远山,一双鹿眼灵动含波,脉脉而有情。鼻有如精心雕琢,朱唇皓齿,肤白滑腻。
美得如锦城绽放的芙蓉,只见一眼,便足以令人心动。
墙头挂着一幅字,上书:亲贤远小。
落款是娟秀的小字:宋玉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