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唤脑子里有点乱。
浑浑噩噩地送走了王旉,木唤才回到溧阳城里的家,这时,已经是下午申时。
进门第一件事,他用自己的手掌猛拍自己的脑袋,像是驼背的老头在锤自己的腰一样,恨不得用力些却又怕痛。
江宁知府,王旉的父亲,居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王安石!早知道是他,就不应该跟他说这些话!
后世之人对这个人的文学成就是有很多评价的,人们对他的了解,是“不畏浮云遮望眼”、“春风又绿江南岸”、“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也是《桂枝香》、《元日》、《游褒禅山记》、《伤仲永》……大家对他的第一印象,便是大文豪,大诗人,唐宋八大家之一!
可是,人们虽然知道、却不甚了解的是,他是一位政治家,还是最要命的改革家!而木唤恰恰就是对王安石的改革有些许了解的人之一,内部是曾经拿他来做教材的!当然不是正面的。
后来的封建王朝,南宋到清朝,都把王安石贬得一文不名,还有许多人把北宋灭亡的原因归罪在他的头上,在新民主主义革命以后,人们对他的评价趋于客观,可也不会把他的改革当成一个成功的事业来看。
这也正是木唤懊恼的地方,他刚才说的那些东西,简直就和后来的熙宁变法的一些条款有些相似!难不成,就因为自己这一番胡说,竟然让王安石受到了启发?那可就完了……
难道木唤刚才真是乱说的?那倒不是,只是,有些事情,说起来和做起来那是两回事。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者,原意指的是统治者应该无为而治,可木唤也有另一种解释,治国就像做菜,即便有一位大厨把菜谱给了你,告诉你油盐酱醋几分几何、食料如何选就、火头多少几时出锅,你也不能就把菜做得像大厨那样好!木唤虽然知道正确的方法,可是就这么几句,怎么能跟王安石讲清楚呢?
“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句话,木唤是奉为至理名言的!可在他看来,他所理解的两种意思,王安石都违背了!王安石就是管得太多,他以为一切事情,以权力去控制,就能够做好,可他却没想到,经济这种东西偏偏就是权力的意志很难去转移的,仅仅只能去引导,国家越大,这一点越明显!
一句话说白了,王安石虽然是这个时代的理财高手,也很有想法,可是他就是偏偏不懂经济学!莫说王安石不懂,这个世上,又有几人懂呢?哪怕是高中生所学的经济知识,他们也不懂,什么市场经济、什么宏观调控、什么货币政策,他们一窍不通!
当年,木唤在上党校时,那时的老师就专门讲了这一节,木唤学得特别认真。在他长长的笔记结尾,他写了一句话:王安石推行的种种政策,都需要一个现代经济学思想去引导,但偏偏王安石和那时的统治阶层,都没有这种思想。
除去各种权利阶级斗争的因素,没有一个正确的指导思想,才是王安石失败的原因。木唤越想越懊悔,越坐越不安。他知道,王安石就是在江宁知府任上,一下子被拔擢为执宰、进入中央的,由此看来,距离王安石开始变法,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
王安石的思想不变,法虽然变了,等待他的也只有失败。
不行,说不得,我就要去见王安石,跟他详细讲清楚。木唤额头冒汗,转身推开门,又跑了出去。
来到衙门,也不见常载德,说不好在哪里喝花酒了,不去管他。木唤叫来了所有的差役,让他们寻找三个从江宁来的官差,说了相貌,便让他们满城的跑去了。
打发了所有人,木唤一个人坐在案几边,手撑着额头,发起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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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敬上。
写完这四个字,蔡京拿起纸,轻轻吹干了墨迹,装进了一个信封里封好。那个信封外面什么也没写,他只是叫来了一个人,说了句:“给东京送去。”居然也没说何人收信,那人接了信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离开,只剩蔡京一个人坐在案几旁,发起了呆。
过了两秒,他忽然“呵呵”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管真假,总是有事情要发生的。我总算没白来这溧阳一趟。”
他又拿了一张白纸,以毛笔蘸了墨水,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蔡京的书法很好,在后世中也颇受……议论,因为人们不能不承认他的书法写得好,又对于他这个奸臣的身份耿耿于怀,总是不愿意大大方方的夸他。
可此时的蔡京,手上的功夫也已经初露端倪,且看那字,严而不拘,逸而不外规矩,书如冠剑大人,议于庙堂之上,意气赫奕,光彩射人。
若是木唤本人看见,一定会大大的吃惊,一是这字中的气息,实在不像这几天他所见到的蔡京——有一种木讷的狡诈,像是个市井小民;二是,这纸上只写了两个字,“木唤”。
蔡京看着“木唤”这两个字,微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不满意,也不知是哪里不满意了,他又提起笔,再写了一遍。
木唤。
这次的形意更加收敛,笔法也温婉了许多,带着些许妖媚;然而字势却梗豪健,愈发痛快沉着。姿媚与雄浑,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居然完美的融合其中,没有丝毫的突兀,已有大家风范。
“蔡小郎!蔡小郎!”
不远处,传来了两声喊。
蔡京兴趣索然地摇了摇头,拿起那张纸,抓成了一团,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却见,李元成快步跑来,停在了自己的面前。蔡京问道:“李叔叔,怎么了?”
“怪事,怪事,”李元成道,“你今天说了以后,我就好好注意了那个姓木的,刚才有人来报,说他把衙门里的差役全都派了出去,满县城的找人。”
“找什么人?”蔡京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