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宫内,面无血色的未央依在美人靠里把玩那只被人从御河里捞出来的花灯。天色渐晚,如意在寝殿里挑起明黄的火烛,走过来问道:“要不要先梳妆?”
未央道:“算了,今晚他不会来了,梳了妆,也是白等一场。”
殿外有宫女伺候,怕被人听见,如意做给她整理披风的样子,凑到她耳边说:“已经近十天了,我们不用做点什么吗?”
未央气若游丝:“不用,顺其自然,现在锦绣宫内外都布满了万朝宗的眼线,我们做什么都会让他起疑,你只需保证青龙不靠近锦绣宫就是了。”
如意道:“我已经设法提醒过他了。”
魏太后调来服侍未央的宫女锦葵进殿来奉茶,主仆两人恢复常态,未央随意地与如意说着话,大多是在说进宫之前的闺中生活,有一搭没一搭的,两人聊着聊着都有了怀念之情,就好像那些事真的是她们的经历一样。
“今晚他不会来了。”
“是的,奴婢听说,陛下今晚翻了宋美人的牌子。娘娘,要不奴婢先伺候你就寝吧……”
……
“娘娘,陛下都已经半个月没进过锦绣宫了,你就不急……”
“没有半个月,是十四天……”
……
“三岁那年,一个高僧到家里给我算命,说我命中注定一生富贵,非宫门皇城不得入,所以父亲就把我养在深闺,从小到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由一个老宫女伺候到大,说这样可保命数,可我总在想我的命数是什么呢?就是入宫为妃吗?由这一道院墙直接一顶轿子抬进另一堵宫墙?我实在不解……幼时,母亲常常跟我说只愿我长大了嫁一寻常人家,能与称心的夫婿举案齐眉互相扶持共度一生,千万不要如她一般,嫁进官家,父亲虽是待她极好,但家中姨娘们有哪个是让她省心的呢?二姨娘入门之时,我还小,她是出身书香府邸为人温和,待我很好,母亲先前与她也是相处融洽,可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母亲暗地里有多少心酸……”
“母亲去得早,她的心愿终是落空了,父亲与姨娘执意将我送进宫里……这最后,我嫁的是这世上最称心的夫婿了,却是在这皇宫内,众多姐妹,他要雨露均沾,我明白的……”
“娘娘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真的不委屈,我知道我已经得到最好的了,那是别人都没有的,我不但嫁了最优秀的夫君,还得了一位知音,这是最重要的……”
……
安延殿内,荀韶陵退去了众宫人,他坐在玉案前翻阅奏折。锦葵在一旁模仿复述未央与如意的对话,他不由得听得分了心,朱笔停在半空中,一滴朱墨滴下,如同那日从她肩头落在这玉案上的血滴。
锦葵说完了,静立在一旁,他问:“就这些?”
锦葵答:“是的。”
他问:“她们说的你都核实了吗?有没有可疑之处?”
锦葵答:“回禀陛下,奴婢已经核实过了,并没有可疑之处。”
荀韶陵放下笔,合上折子:“她平时都做些什么?”
“阑妃娘娘伤还没好,只能在宫内静养,时常对着一盏花灯,晚上一直在前庭乘凉到很晚,叫奴婢们把琴放在她面前,但她从来不弹……天天如此。”锦葵回道。
“她的伤怎么样?还严重吗?”
“太医们说娘娘中毒太深,恐怕难以彻底根治,奴婢们每天给娘娘换三次药,每次娘娘都疼到出一身的冷汗,在夜里……也时常听娘娘喊疼,疼到睡不着……”
荀韶陵抑制不住心疼,紧紧地攥起了拳,痛苦地闭上眼,“你说实话,她怨不怨朕?”
锦葵想着自己日夜监视的阑妃,纵使她是心硬如铁的细作,都难免有些动容,她道:“她不怨,她在等。”
今晚荀韶陵没有翻任何人的牌子,他独自走到了锦绣宫外,天刚入晚间,却听宫内有些吵嚷,似乎都乱成了一团。他走了进去,无人通传,谁都没想到他会来。端着一个铜盆从寝殿内慌慌张张地退出来的宫女差点撞到他,看到是他吓得连忙跪倒,铜盆里带有血色的水洒了一地。
其他从内殿出来的宫人都纷纷下跪行礼,荀韶陵越过他们看向内殿,纱幔笼罩并见不到里边情形,只是能听清那痛苦的呻吟声,一下一下揪着他的心。
他问跪倒的如意:“这是怎么了?”
如意泪眼婆娑:“回禀陛下,娘娘毒发伤口血流不止……”
他看了下地上的血水,触目惊心:“太医来过了吗?”
如意回道:“来过了,太医也无计可施,只是让奴婢们为娘娘换药止血。”
荀韶陵脚步僵住了,他看向内殿,沉默半晌。
如意试探地问:“陛下,是否要进去看一下娘娘?娘娘可是盼陛下盼了好久……”
荀韶陵做了最艰难的一个动作,转身离去,“不了,阑妃有伤在身不便侍寝,朕先走了。”
他是在害怕,他知道自己若是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了,他害怕自己又放下好不容易拾起的防备。
内殿床榻上的未央把他的话听得真切,苍白的面容上惨淡一笑:“荀韶陵,你好狠的心啊……”
另一边是另一方世界,是另一番光景。
“你恨我吗?”
“我为什么要恨你?”
“因为我好几次都差点杀了你呀。”
“不是都差点吗?没有得手就不算。”
“我不是真的想你杀你,只是与某些境遇相比,我宁愿你死了。”
“这么狠心?”
“季长安,我从来没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