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光七年的夏天来得格外迟,直到端午节时,天气才渐渐暖和起来,连风也变得温柔了。侍女们将胡床上的须弥毡撤下,换上了九曲象簟。夏侯昭让人卷起窗前挡风的锦幔,自己半倚在榻上,朝着一片萧瑟的花园望去。
龄哥从宫里来探望她,带了一支半开的牡丹,笑嘻嘻地邀功:“姑姑,这是父皇最喜欢的牡丹,我偷偷给你摘了一支。”他像极了故去的王皇后,眉眼爽朗,性格也天真烂漫。因为常来公主府,和侍女们都熟得很,指挥着她们寻出青瓷长颈瓶,将那支牡丹插了进去,然后摆在案几上。
那是一支玉带牡丹,纯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如雪如云,只在边缘有一抹浅浅的绿色。玉带牡丹是夏侯昭的母亲元心皇后最爱的花。
今日宫中本有宴饮,夏侯昭病了年余,今上下旨免了她入宫。算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龄哥两岁时,王皇后就去世了,那时候夏侯昭还未成婚出宫,抚育了他数月。因此龄哥与她甚是亲近,隔几日就来探望她。除他以外,公主府再没有其他客人了。
月姑姑端了今日的药来,她怕药气冲了龄哥,一边扶了夏侯昭起身,一边问龄哥:“殿下可要折百草?奴婢唤几个小宫女陪您到园子里玩。”
龄哥摇摇头:“月姑姑,姑姑还要喝多久的药才能好起来?”他今年才七岁,此时却显出一副郑重的样子。
夏侯昭与王皇后从小一块长大,也很疼爱这个堂侄,知道他担心自己,宽慰道:“等龄哥能作诗了,姑姑就好了。你父皇从小就常得师傅们的赞扬,文章、诗词样样都下了苦功夫。不像我,总是挨师傅们的训。”
月姑姑笑道:“还好意思对龄哥讲,那时候你总是赖床,还得皇后亲自来催起。大殿下……陛下都写完了两页字,你才匆匆赶到学堂。”她口中的皇后便是夏侯昭的母亲,元心皇后,此时早已故去多年。大殿下则是今上,夏侯昭的父亲世宗无子,便将堂侄夏侯明当做储君教养。早年没有正式立太子之前,宫中多以“大殿下”呼之。
“幸好龄哥像今上,他母亲与我一般,只有裴云甚是用功——”
月姑姑板了脸打断她:“该称‘淑妃娘娘了’,”又怕她提到王皇后,勾起龄哥伤心事,转了话题,“今日驸马应该来探望您的,我去准备茶果,殿下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他不会来的。”夏侯昭摇摇头,她不愿意在龄哥面前多说此事,想了想,捡几样自己小时候喜欢的茶点,让月姑姑吩咐备了来给龄哥。
月姑姑走了,夏侯昭拿起碗,一口气把药灌下去。她放下碗,正好看到龄哥露出担心的神色,笑道:“好苦好苦。为了不让姑姑受这样的苦楚,龄哥可要好好读书。”
龄哥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信了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在宫中见到姑父了。”
夏侯昭微微一顿,转头去看那支玉带牡丹。晏和年间,整个天枢宫只有她一位公主,母后虽然身体不好,抚育她却甚是用心,特地围绕她住的芷芳殿建起一座花园,赐名为锦芳苑,苑内遍植花木,引水造池,布置得极为精美。每到花期,锦芳苑内万芳争艳,是璇玑宫也未有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