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设置:
关灯 护眼
笔趣阁 > 剑来 > 第九百零一章 山巅问拳

第九百零一章 山巅问拳

裴钱背靠栏杆,懒得跟大白鹅废话,开始聚精会神,想着一定要认真观摩师父的这场问拳,之前在正阳山,与那头搬山老猿过招,师父其实根本就没有用上全力。

一袭青衫长褂,在场中站定。

本就不是一杆正统意义上的长枪,故而无缨亦无纂。

一身黄衣的叶芸芸,紧随其后,与之对峙而立。

双方都是止境武夫,而且凑巧暂时都是气盛一层。

按照礼数,各报名号。

“蒲山云草堂,叶芸芸!”

“落魄山竹楼,陈平安。”

裴钱咧嘴一笑。

黄衣芸要吃苦头了。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师父是第一次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加上“竹楼”一说。

外人肯定不晓得其中玄妙,只有自家落魄山的纯粹武夫,才会清楚其中的分量。

一瞬间。

两位在各自一洲都算极为年轻的止境武夫,几乎同时移动身形。

陈平安手持长枪尾端,枪扎一线,神化无穷,转瞬间便抖出个绚烂枪花。黄衣好似身影矫健快过青衫一线,已经避开那团好似暴雨的枪花,青衫挪步侧身,架起长枪,下压一磕,被淬炼得极其坚固的长枪竟是枪身依旧笔直,仅在枪尖前端附近

弯出一个诡谲弧度,刚好砸向黄衣芸的肩头。

叶芸芸一个弯腰,腰肢拧转,身形旋转,快若奔雷,一掌拍在长枪之上,同时身体微微前倾,便已来到青衫身前,一记膝撞。陈平安就只是以撼山拳谱的六步走桩,挪动身形,只是稍稍更改路线而已,双方好像极有默契地互换位置,陈平安回身一枪,依旧是直出直入,叶芸芸竟然就那么站在了

枪尖之上,蜻蜓点水,踩在枪身之上,对着一袭青衫的头颅就是一脚斜挑而去。

陈平安身形后仰,单手拖枪退出数丈,猛然间一个身形回旋,枪随人走,手中一杆长枪,就是朝那黄衣芸拦腰斩去。

叶芸芸悬空身形凭空消失,长枪落空的那道雄浑罡气,透过枪身朝天撞去,竟是直接将高处云海一劈为二,犹有一阵闷雷震动的惊人声响。

一枪当头砸下。

叶芸芸侧过身,枪身几乎是从她眼前笔直落地,却在离着扫花台还有寸余高度,枪身突然停滞悬空,只是地面被充沛罡气波及,依旧当场崩裂出一条沟壑。

双方奔走速度之快,风驰电掣,不光是隋右边穷尽目力,依旧已经捕捉不到任何画面,就连薛怀都是只能看个大概意思。

薛怀自认要是挨上双方任何一拳,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招半式,其实问拳就可以结束了,他那远游境体魄,在这种分量的枪术、拳招之下,完全不堪一击。

叶芸芸身姿曼妙,与青衫递拳,可谓神出鬼没,好似一幅高人行吟图,拳出如龙,龙如走水。

她似乎开始占据上风。

一拳原本应该砸中对方下巴,青衫只是横移一步,长枪在肩好似挑山。

青衫肩头微微倾斜,枪身滚动些许,叶芸芸瞬间身形撤退出去十数丈,躲过一拳。

陈平安收起并拢双指,差一点就要抵住叶芸芸的眉心,他重新转为双手持长枪,一次次画弧,好像要刻意发挥出距离优势。

扫花台上由枪尖拖拽而出的流萤光彩,圆与圆或叠加或交错,璀璨夺目。

叶芸芸依旧气定神闲,由六幅蒲山仙人图演变、衍生而出的六十余个桩架、拳招,在她手上纯熟使出,比起弟子薛怀倾力用来,师徒双方有云泥之别。

而那一袭青衫,出手次数,大致是攻三守七,但是陈山主的每次攻势,尤其是几次崩枪式,都要让薛怀误以为是吴殳在此出枪。

因为吴殳的那位唯一嫡传郭白箓,这个天资惊人的年轻武夫,与薛怀私底下有过一场问拳,薛怀虽说对比方高出一境,依旧只能算是小胜。

而且薛怀心知肚明,对方藏拙了,未曾全力施展杀手锏,当然薛怀未曾压境,也同样没有倾力出拳就是了。

通过与郭白箓的那场切磋,薛怀大致看出吴殳的一部分枪法脉络的精微独到处。

今天再来看待陈山主的枪法,总觉得与那吴殳,双方招式截然不同,却是神意相近。

山下江湖,一直有那月刀年棍久练枪的说法,若是撇开那几分枪术名家自吹自擂的嫌疑不谈,

难怪陈山主先前与师父开口言语时,会说“趁手”二字。

一枪迅猛戳向黄衣芸脖颈处。

枪尖落空。

之后数次枪尖直指面门,次次皆落空。

黄衣芸从头到尾,脸色淡漠,气定神闲,最后竟然伸手攥住枪尖,一个往自己这边拖拽,再一脚踹出。

简简单单的一拖一踹,却用上了蒲山历代山主之间口口相授的两种不传之秘,一拳名为“道祖牵牛”,一拳名为“水神靠山”。

一脚如撞钟,踹得陈平安直接倒飞出去,不过枪尖也在叶芸芸手心割出深可见骨的血槽。

如影随形,叶芸芸一脚横扫,踹向陈平安的一侧太阳穴。

陈平安仓促间只能像是垫出一掌,挡在耳边,随后砰然一声,青衫身形横飞出去十数丈,陈平安以枪尖遥遥抵住扫花台栏杆,再一脚踩地,才堪堪止住身形。

叶芸芸迅速更换一口武夫真气,她瞬间神意饱满,一身沛然拳意,甚至还有几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气象。

如酒鬼痛饮一壶醇酒,犹不尽兴。

一旁观战的薛怀,看着那个挨了两脚还能不倒地的陈山主。

老夫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偷拳?

同样一种蒲山拳法招式,甚至是同一种拳理,薛怀自己递出,与师父黄衣芸,只会差距极大。

师父曾经说过武夫十境气盛一层的玄妙光景,而任何一位跻身止境的山巅宗师,似乎“看拳”就能“学拳”。

只是薛怀再一想,远远不至于,定然是自己想岔了。

这位陈山主,是正人君子。

虽说与这位年轻隐官打交道不多,只是这点眼力和识人之明,薛怀自认还是有的。

不然也教不出裴钱这样“拳法光明正大,待人礼数周到”的开山大弟子。

再者天下拳法,境界一高,也不是随便拿来就能用的。

拳理相悖,拳法对冲,都是习武大忌。

世间那些个出自别家门户之手的精妙拳招,又不是金银,进了自家口袋,转手就能开销。有些拳招,好似铁骑冲杀,有些却是步卒结阵,此外拳法之刚柔,快慢,轻重,拳理之凶狠霸道、冲淡平和等等,都让一位武学宗师极难调和,不但贪多嚼不烂,甚至会

影响一口纯粹真气的流转速度。

就像自家桐叶洲的武圣吴殳,所谓的集百家之长,成功将天下枪术熔铸一炉,又岂会真的如传闻那般“天下只我一家,人间再无枪法”?没有先生在身边,崔东山就不讲什么下宗宗主的架子了,早就一屁股坐在了栏杆上,身体后仰,偷偷瞥了眼神情专注、一心观战的薛怀,偷偷告状道:“大师姐,我要是薛

夫子,这会儿肯定怀疑我先生是不是偷学蒲山拳法了。”

裴钱没好气道:“本就是人之常情的事情,你少在我这边煽风点火。”

大白鹅一巴掌重重拍在栏杆上,“大师姐修心有成,胸襟如海气度似山,都要让小师兄自惭形秽了!”

裴钱呵呵一笑,“差不多点就得了啊。”

接下来的叶芸芸,更换过一口纯粹真气后,将那蒲山祖传拳法、以及一些自创拳招,在这扫花台上,倾力出拳,酣畅淋漓。

便是同为女子的隋右边,都有几分目眩神摇,这位桐叶洲黄衣芸,确实是一位气质与姿容相得益彰的大美人。

期间陈平安最占优的一招,是一枪抡圆,砸中黄衣芸的腹部,打得后者差点贴地倒滑出去,只是黄衣芸以手肘敲地,很快就站起身。

很快就还以颜色,一拳击中枪身,枪身直接崩出一个半月弧度,再砸中陈平安胸口。

这场问拳,大体上,还是一个未能真正分出胜负的结果。

叶芸芸或拳如捣练,或如叠瀑。

一手递拳,若仙人斫琴,暗中手指捻动,拳罡快如飞剑。

她身形移动,罡气流溢,水雾弥漫,叶芸芸就像施展出练气士的缩地山河。

最终陈平安以一拳,换来叶芸芸的一拳一脚。

之后双方各自站定,互换一口纯粹真气。

只是薛怀当下心情,却没有半点轻松。

因为明明是师父多递出一脚,但是双方各自撤退的距离,大致相当。

这就意味着陈山主的止境武夫体魄,其实要比自己师父高出一筹。

裴钱有些愧疚,只是师父与人问拳期间,她又不好开口说什么。

又是小时候看老魏跟小白下棋,锤儿的观棋不语真君子。

武夫问拳,旁人言语。

是大忌。

陈平安将手中那杆长枪,轻轻抛还给裴钱。

如围棋先手开局。

练手,到此为止。

陈平安好像看穿叶芸芸的心思,笑道:“曹慈没有叶山主想象得那么……弱。”

叶芸芸笑道:“我知道你没有尽全力。”

停顿片刻,叶芸芸不像之前只是报个名号就递拳,这一次她后撤一步,以蒲山立桩先手站定, “我何尝不是一样?”

看到这一幕,薛怀神色凝重。

再打下去,不管谁胜谁负,可就真就要有一方受伤不轻了。

陈平安一笑置之。

轻轻卷起一只袖子。

再以手心轻轻抹去手臂,好像在擦拭什么。

左手臂之上,层层叠叠的某种符箓,被陈平安一手抹掉。

换手卷起袖子,亦是如此。

最后脚尖一捻,陈平安双腿膝盖往下自脚踝处,各有三张“真气半斤符”都被一震而碎。

裴钱一脸震惊。

这件事,她还真不知道。她一肘击中身边的大白鹅,大白鹅一个抬起双袖,气沉丹田,然后仍是瞬间破功,开始呲牙咧嘴,含糊不清道:“大师姐,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我要是知道真相故意不说

,以后就再不是你的小师兄了,你就直接喊我大师兄!”

作为与陈平安面对面问拳之人,叶芸芸最能直观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

最终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非人。虽然叶芸芸从未与吴殳正式问拳,但是几次见面,那位桐叶洲武圣,都会带给叶芸芸一种巨大的压力,在吴殳身上,会带给所有人一种天然的血气旺盛、筋骨雄健之感,

甚至会让四周武夫不由自主生出一种矮人一头的错觉。之前面对吴殳的那种感觉,就已经让叶芸芸觉得糟糕至极,就像一位气力不济的柔弱少女,出门在外,单独夜行,在巷弄中遇到一位孔武有力的男子,不管对方有无歹意

,都会让女子心生不安。

但是这一刻,叶芸芸竟然有一种与自己心性相悖、愧对一身武学和云草堂姓氏的……莫大绝望。

就像有一个心声不断回响在心扉间。

不用问拳!不可问拳!会输,会死!

而这种纯粹武夫绝对不该有、不可以有的窒息和绝望,让身为止境宗师的叶芸芸几乎要暴怒。

难怪姜尚真会劝自己不要与此人问拳。

自己如此心性,如何拳镇一洲?如何能够帮助云草堂跻身浩然宗门之列?

陈平安敏锐察觉到叶芸芸的心境变化,突然以心声喊道:“叶芸芸!”

叶芸芸原本涣散的眼神和心神,就像突然听闻一声春雷炸响,反而不由自主地聚拢几分。

然后她下意识瞬间收敛心神,刹那之间,叶芸芸心境通明,仿佛身外大天地,与人身小天地,皆空无一物。

陈平安放缓出拳,只是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叶芸芸才从那个玄妙境地当中退出所有心神,在空无一物后,是那山河万里,如画卷依次摊开。记忆深刻之人物事,便如彩色画卷,记忆相对模糊的人生画面,便如工笔精巧的白描画卷,而那些自以为早已忘记、其实仿佛被封山起来的事物,便如一幅幅大写意水墨

画,不见骨肉,只得其意……

那一瞬间,叶芸芸只觉得自己宛如一尊神明,悬空而立,高高在天,俯瞰大地山河。

这就是止境第二层的归真?!

陈平安继续以心声说道:“不着急问拳,可以稍等片刻。”叶芸芸眼神异常明亮,只见她收起那个蒲山古老拳架,后退一步,再次拱手,与眼前这个给她感觉依旧“非人”的青衫客,无声致谢,只是叶芸芸此刻心中再无半点绝望,

她沉默片刻,笑颜如花,说道:“你要小心了!”

陈平安问道:“确定?”

本意是想问这位叶山主,确定不需要再稳固一下归真境?

毕竟你当下只能算是小半个归真而已。

不过叶芸芸已经拉开拳架,甚至有那……拳高让先的迹象?

于是陈平安就在原地消失。

既然这位黄衣芸,想要借助他陈平安的境界,来大致推断出曹慈的武学高低、境界深浅。

没问题。

陈平安依旧是选择留力两成,与在功德林跟曹慈问拳时,一模一样。

当时曹慈亦是收力两成。

黄衣芸一瞬间便失去了所有感知,就像那……人间已无青衫。

她之后脑袋一歪,就被陈平安一巴掌按住脑袋一边,重重一推。

叶芸芸身体就像突然被横放空中。

一袭青衫随之脚步横移,高高抡起一臂,握拳直下。

黄衣芸被一拳砸中腰肢,整个人轰然砸地。

崔东山倒抽一口冷气,转头不看那一幕光景。

所幸陈平安以极快速度伸出脚背,稍微减缓对方坠地速度,再立即后退数步。

扫花台这边,除了崔东山和弟子裴钱,应该没谁能够看到这个动作。

叶芸芸依旧是重重“横卧”地上,而且整个人似乎有点……懵。

陈平安重新摊开双手袖管,抱拳道:“承让。”

叶芸芸踉跄起身,强压下人身小天地内的山河震动,还需要竭力平稳那份被殃及池鱼的紊乱灵气,她神色复杂,抱拳还礼,苦笑道:“承让。”

同样是“承让”一说,意思岂会一般无二。

一时间整座扫花台,随着问拳双方的各自沉默,其余人都跟着沉默起来。

叶芸芸强行咽下一口鲜血,惨白脸色稍稍好转几分,才以心声问道:“是不是只要跟你和曹慈同境,就完全没得打?”

陈平安说道:“跟我切磋还好说,但是跟曹慈问拳的话,肯定没得打。”

叶芸芸又陷入沉默。

陈平安就有点尴尬了。

这会儿好像说什么客套话都不合适。

崔东山瞧着有些揪心啊,这位叶山主原本还打算成为自家仙都山的记名客卿,可别因为先生的一场喂拳给打没了。

叶芸芸最后问道:“我听说了那个皑皑洲刘氏的不输局,曹慈就真的那么无敌吗?”

至于功德林那场名动天下的“青白之争”,叶芸芸通过山水邸报也知道了大致过程。

陈平安说道:“曹慈当然很无敌,但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叶芸芸抱拳笑道:“告辞。”

陈平安愣了愣。

崔东山更是眼神哀怨,瞧瞧,先生你做的好事,叶山主不准备参加宗门庆典了。

叶芸芸哭笑不得,无奈道:“养伤去。”

叶芸芸只是带着薛怀去往密雪峰,一路脚步稳当,并未御风。只是走远了之后,等到离开了扫花台和谪仙峰,在一处两侧皆是崖壁的山路间,黄衣芸这才停下脚步,站在青石台阶上,一手扶住崖壁,再伸出一手扶住腰肢,只是稍稍

揉了揉,就疼得一位女子止境武夫都要直皱眉头。

弟子薛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目不斜视,假装什么都没有瞧见,老夫子善解人意地快步向前,默默走在了前头。

薛怀放缓脚步,已经走出去十几级台阶,才站在原地,背对着师父。

叶芸芸拾级而上,“一洲武学拳出蒲山,这话别当真,外人怎么说我管不着,但是以后云草堂弟子,谁敢当面跟我说这种话……”

只是轻声言语,便牵扯到腰肢的伤口,叶芸芸额头渗出汗水,就不再多说一个字了。薛怀觉得自己一路假装闷葫芦也不像话,便硬着头皮说道:“这位陈剑仙的师兄左大剑仙,早年也曾将中土神洲的剑修,把那个本是最大褒奖的‘剑仙胚子’说法,好像变成

了一句骂人言语。”

叶芸芸气笑道:“还不如不说!”

薛怀只得默默赶路。

扫花台那边,裴钱神采奕奕,比自己赢拳还要得意洋洋。陈平安笑了笑,也没说什么,看似与黄衣芸是一场山巅问拳,其实距离“某人的某一拳”,依旧只是在半山腰罢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一念永恒飞剑问道仙域天尊八戒泡妞系统通天神捕点道为止不朽凡人无界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