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月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色骊马上,长发束入玉冠,一身大红的喜袍,端的是俊朗无双,不容逼视。迎亲队伍从宁王府一直拉到夏园,一路红妆,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他在夏园大门口等着,郦清妍会由定国公家她的血亲弟弟背出来,坐上巨大的喜轿,被他接走,成为他的妻子。
时间没有很久,栖月却等的有些焦灼。因为礼制,他已有好几天没能见着郦清妍,思念早发酵到膨胀的态势,让他迫切地,急切地,想要见到她。
或者更早些的时候,譬如昨夜入睡前,今日一早下人为自己梳洗更衣时,那种奇怪的,毫无缘由的,没有实质内容的预感,在他身体里窜来窜去,每次去捉,都会从指尖溜走。
永安笑着说他是太激动了,所以才会生出这种感觉。
栖月突然就等不下去了,从马背上翻下来,大步往里走。一起来接亲的献王府世子,即将成为敬王府世子的聆晔,还有其他跟随而来的皇室亲宗全都被他唬得一跳,拉都拉不住。
他要去漪澜小筑亲自抱郦清妍出来,昀儿只能是他的,别的男人不能碰,背也不行,对方是血亲也不行。
漪澜小筑人很多,敬王府和定国公府的人都在,永安坐在温阑身边,双手紧紧抱住对方的胳膊。看到冲进来的栖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慌乱。
栖月那种捉摸不透的预感顿时在脑海中如烟花般炸开,他根本听不到身边那些人说了什么,直接走进郦清妍的房间。
装点得红红火火的闺房,一切陈设如旧,半月前见面时穿的那件褙子还搭在衣架子上,圆桌上歪着一只茶杯,里头是已经冷透的茶水。梳妆台上是她的珠宝首饰,旁边的高几上摆了一瓶她亲自修剪出来的狐尾百合,正在一点点凋谢。
这里的一切都很正常,一个人倚在窗下罗汉床上,正在柔和的日光中看书,身上是月白绕丝的褂子,抬头朝他笑着,“你来啦……”
栖月眨了眨眼,幻影消失,温暖的四月天,这个房间却安静冰冷得如同寒冬腊月,灌满风霜,没有半点人气。
郦清妍,长公主慕容昀,他的新娘,不见了。
连同郦清妍一起不见的,是她那五个形影不离的丫头,整个如同人间蒸发,任栖月将皇城以及以皇城为中心往外一个又一个的城池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她的一丝头发。同样和他一样疯狂找人的还有笃音和寒露,因为拾叶和卷珠跟着一起走了。
除了丫头,她什么都没带走,包括她手中的力量。
十二禤阁的权力,外加死士,暗部,产业,财富,被分成四份,一份归永安,一份归清婕,一份归聆昐,最后一份归容潋。这些东西的分配和安排都写在她给温阑留下的那封信上,对方虽然放了权,却依旧是阁主,若她不同意这个做法,郦清妍也无异议。
永安将那页信纸翻来覆去用了各种方法研究,希望能找出一丝她究竟为何离开,又去了哪儿的线索,结果一无所获。
栖月几乎发疯。
二十四暗卫联合十二禤阁,外加即曳,这三股世间最强的力量,苦苦寻找了许多年,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一点点磨灭人的希望,直至死灰。
郦清妍曾羡慕温阑,以她的本领,若是想藏起来,只怕全天下齐心协力找上十年,也未必能发现她的踪迹。现在她坐在温阑的位置上,这个预言在她自己身上奏效,她的确做到了她曾羡慕的一切。
她安排好了一切,她所在乎的,她放不下的,全都妥帖得不能再妥帖,即使把她从记忆中完全删除,也完全不影响他们继续光辉灿烂地活下去,过顺心顺意的日子。
而她留给栖月的,是一具可以长长久久活下去的身体,一段分多聚少的回忆,和那两幅画。
栖月从即曳口中得知了一个让他如遭雷殛的事。
“你以为将极炎体质转到自己身上,只是共赴*一场就万事大吉了?她为何吃不下东西,为何极速消瘦,为何越来越嗜睡,你可曾问过原因?”
“你是请过医师诊治,她的确每日都在说她没事,可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她只是将你承受的痛苦,全部转移到了她身上。两种完全相反的体质融在一个人身上,她是很强,却不是神,每时每刻,她所经历着的剧痛,根本无法估量。”
“本来答应她,这辈子也别告诉你这件事的真相,可她耗尽生命把你救活,不是让你余生都活在痛恨她的无情离开,以及懊悔自己没有看好她的挣扎里。”
“想清楚,这一生若你都找不到她,真正该做的是什么,敢浪费她为你换回的命,老子定让你生不如死。”
栖月失魂落魄地坐在紫宸宫里,曾经郦清妍躺过的床上,手掌一点点滑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香气,她的体温。
永安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跪在他面前,小手握住他冷透的手掌,“二皇兄,你不要吓安儿,我们再继续找,把能去的每个角落都找遍,掘地三尺,一定能找到昀姐姐。二皇兄,你振作一点好不好,安儿求你了……”
“你说,她是不是死了?”栖月双眼空洞地看着窗外阴青色的天,“她知道这样做我会怎样,却不来见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不在她身边,她怎么舍得死,她会害怕的啊……”
“她好容易能够重活一世,却只有短短的一年,她哪里是在修改她自己的命运,她是来解救我的命运的。”
“曦儿,我好想她……”
永安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看到这个在郦清妍失踪后便强装坚强,紧绷着弦的男人,在她怀中哭成一个脆弱绝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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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慕容曒这个月第二次来漪澜小筑,三年来,一月三次,不多不少,或是久坐一夜,或是看一眼就走,时间不定,长短不定。
曾经昀长公主的房间仍是她离开的模样,一丝未变,每次打扫后,东西都会被细心放回原位,亲自来打扫的,是郦清妍的八妹郦清婕。慕容曒认得这个姑娘,木仓之行她曾跟着,见过一两面,那时形容尚小,没怎么留心。
而此刻,已从温阑手中全盘接手十二禤阁一切事务,成为新一任阁主,将那组织的规模扩大一倍的她,已长成一位比当初的第一美人傅斯然更为倾国倾城的女子。这三年里,她的一切,从言谈举止到穿衣打扮,都在模仿那个人,偶尔一个恍惚,就会把清婕错认成她。
并不是想引得任何人的注意,她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只是想活成她心中那个人的样子,这样,就可以触手可及都是她。
慕容曒有时来会遇上刚巧来打扫的她,两人有时会说一两句话,大半部分是彼此无言,他坐他的,她打扫她的。然后各自分道而去。
今天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清婕没在打扫,她在外间的桌上铺了笔墨纸砚,他到时,她正在作画。那立在巨大案桌前的身影,与记忆中无法抹灭的那道,何其相似,几欲重叠。
慕容曒的视线从洗得有些褪色的地毯移到她身上,他觉得这人今天有些不一样,似乎有些喜悦,不知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该收敛收敛了,树大招风,当年连温阑都不敢把十二禤阁做的太大,你倒是胆子大。”
“招什么风?”清婕头也不抬,“皇上直说您会忌惮不就成了。”
“太强大,终究不好。”
“皇上想要这力量是不是?”清婕小心地将笔架在笔山上,擦了擦手,“皇上若是娶了我,这力量不就是您的了么?”
慕容曒愣了好半天,“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你不像是愿意待在深宫,枯老一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