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循纵然心思不在这上头,此刻闻听此言也禁不住惊讶。
国朝在封爵上头十分严苛。纵然平素总说武将容易封爵,但那也不过是相对于文官而言的。继太-祖当年大封功臣之后,皇帝便绝少再给赐爵位,如今京中那些有爵位在身的勋贵几乎全是开国功臣的后裔。后面依靠军功得到爵位的,少之又少。
也正因爵位太难得,范循才一直心中不平,想要谋求出路。毕竟身为国公府最出色的子弟,就因为亲爹不是嫡长子而不能继承爵位,这实在是令人不甘。
功臣铁券更是不得了,那是可以免罪的,即民间所谓“免死牌”。当年那些开国元勋也不是每家都有铁券的。
皇帝这份赏赐,不可谓不厚。
范循的惊诧是裴弈意料之中的。他瞧着他那神色,笑着称扬了他的功绩,又劝慰他,让他安心领受,末了提醒他一月之后去吏部那里销假,然后往大理寺领差,不要走岔了衙门。
范循瞧得出皇帝是真的赏识他,这都开始打趣他了。他谢恩之后正预备告退,就听裴弈说起了裴琰的事,询问他觉得如何处置裴琰才妥当。
范循斟酌一番,答说他认为裴琰虽犯下大逆之罪,但情有可原,不应当被处死。
裴弈见范循言语审慎,知他顾及着裴琰的身份不敢多言,叹了一息,摆手道:“你退下吧。”
范循眸光微动。皇帝只有两个儿子,必定不会杀裴琰的,但不处置裴琰的话,其他藩王见谋反都能平安无事,有样学样,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这是裴弈头疼的主要缘由。
范循升官加爵的事不胫而走,一时满京皆惊,上至勋贵下至百姓都感喟不已,茶余饭后都在议论着。
范庆欢喜得了不得,这回真是太长脸了,他孙儿当初的推断全都应了!并且,他孙儿可是国朝立国以来最年轻的爵爷。苏氏也笑得合不拢嘴,因着她儿子在婚事上的不着调,她上火很久了,如今她儿子可算是办了一桩正经事。
相对于外人的惊羡与家人的欢喜,范循倒是显得十分平静。他推掉了祖父要为他大肆铺摆的庆功宴,与祖父说他要离开一阵子。
范庆不明白孙儿在想什么,再三追问缘由。范循只是笑说前阵子忙得厉害,太疲倦了,想要歇一歇,四处散散心。
范庆叹道:“那成。只你总要定个期限吧,你打算何时回来?”
范循淡笑道:“圣上准了孙儿一个月的假,孙儿一月之内就会回的。”
三日后。经过反复思量反复商议,裴弈终于对裴琰等人做出了最后裁定。
裴玑见父亲神色疲惫,低声道:“父皇还是要想开些才是。”
裴弈颓唐道:“我最怕的就是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这种事,是以一直敲打琰哥儿,没想到他还是办了糊涂事。”
裴玑微微垂眸。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老爷子有意促成的,他一直都觉得,老爷子在下一盘棋,而棋子们都心甘情愿地朝着他所指的方向去走每一步,每一步都正中他下怀。
郭氏听说了皇帝最终的决定后,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她坐在地上呆愣半晌,又忙忙爬起来,火急火燎地乘轿赶到了坤宁宫。
姚氏正跟楚明昭一起逗着小孙儿,闻听郭氏求见,面上的笑立时就收了起来。她略一思量,命人将郭氏带进来。
郭氏一入殿便端端正正地朝着姚氏跪下来,含泪叩头道:“求娘娘去为琰哥儿说说情吧!他才多大年纪啊,怎么能被关一辈子啊!”
皇帝已经颁下旨意,将鲁王废为庶人,终生幽禁。郭氏明白爵位是不可能恢复了,要紧的是争取自由身。
姚氏听见郭氏的话便忍不住笑了一声:“说说情?当初你把我与阿玑逼到绝路上的时候,不是很得意么?当年阿玑被责罚时,你怎么不去为他说说情?阿玑那会儿可才三两岁。”
郭氏是个好面子的,如今被姚氏当众这样讥讽,心里虽恼但也不敢吭声。她眼下倒是有些后悔当年把事情做得太绝了,但她怎么能想到姚氏mǔ_zǐ后来还能翻身呢。
郭氏想想儿子,最后把心头千般恨万般恼都吞进肚子里,跪地痛哭着求道:“万望娘娘大人大量,不计前嫌……从前都是妾身的错,娘娘要打要罚都成,只求娘娘千万去陛下跟前帮琰哥儿说说话,劝陛下收回成命!”
姚氏冷笑道:“恭妃的脸皮得多厚才能说出这等话来。莫要做这些无用功了,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郭氏犹不甘心,膝行着要扑到姚氏跟前继续哭求,惹得姚氏不耐烦,命人将她硬生生架出去打了二十个板子,才算是消停。
楚明昭坐在一旁从头看到尾,不动声色地望了姚氏一眼。她这婆婆真是半分样子都不肯做,简单粗暴地就把人轰走了。
她垂眸看向怀里的儿子。等她将来登临后位,应当不会遇到这种糟心事,裴玑一早就答应她不会再要别人的。
楚明昭其实很愿意相信他,她觉得全身心地信任一个人,也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
日晡时分,裴玑与裴弈议完事,回到清宁宫时见楚明昭抱着儿子等他用膳,不禁微微一笑,心里暖融融的。
他与mǔ_zǐ两个说笑一回,用膳时便说起了范循的事。
“你表哥如今可是出尽了风头,眼下京城上下没有不知道他的,我看要不了多少时日,他就能名满天下了。”
楚明昭喂了儿子一口肉糜粥,道:“他见今既是功成名就,想来也要专心仕途了,你也不必再担心他打我主意。我之前就说了,他应当是早就放弃了,这回主动请缨前往山东,不过是为了升官加爵。”
“我可不这么想,”裴玑起身给儿子擦了擦嘴角的肉汤,“我总觉得他是贼心不死。”
楚明昭哭笑不得:“你就是想得太多,他放着大好前程不去挣,来抢我作甚?”
裴玑哼了一声,没有作答。虽然一直风平浪静,虽然范循如今圣宠正隆,于情于理都不会再有什么异动,但他总还是有些不安。
用膳讫,裴玑询问楚明昭要不要去见楚明玥最后一面。楚明昭思量再三,最终点了点头。
无论是从前的小明昭还是后来的楚明昭,都跟楚明玥相处得十分不愉快。后来楚明玥当上公主后,对楚明昭与其余姐妹倒是和善了一些。楚明昭当时不明所以,如今算是明白了,楚明玥当时一定是认为楚家其余的姑娘都没有好下场,与她相差太远,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这才施恩一般地对其余姐妹好一些。
毕竟若是顺着楚明玥要当皇后这个思路走下来,篡位的楚圭是要倒台的,楚家是要变成罪臣之家的,楚家其他姐妹又没有她楚明玥那样的好命,自然不是掉脑袋就是当官妓。
楚明昭心里感喟,怪不得楚明玥一直用那种从云端俯视泥淖的眼神看她们,原来是因为这个。她还一直认为楚明玥脑子天生有坑才盲目自大。
楚明玥在公堂上的那一番反应让楚明昭以为她已经被气疯了,但如今见到她时,发现她已经冷静了下来。
“四姐姐,”楚明昭站在牢门外,神色冷淡地望向楚明玥,“你当年是知道表哥要杀我的对么?他第一次对我下手时,你还有意让两个堂姐甩开我,方便他动手,是么?”
楚明玥原本正一脸死灰地躺在地上,闻言慢慢睁开眼,披着散乱的长发坐起来,森然冷笑道:“没错,你说的都对,但那又如何?说起来,你这贱人的命也是大,杀你两次你都不死!”
裴玑见她到现在嘴里都不干不净的,面色一凛。
楚明昭想想小明昭的死,神色冷如寒霜:“我究竟与你有何仇怨?引得你这般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