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大概是觉得这帮人类太腻歪,又或者是智商需要充值,小小一件“名单泄露”的事都要忙上许多天,不知道以后还要开多少次会,因此主动要求,“把名单拿来给我看一下。”
他想得很简单。要是自己能把内鬼轻松揪出来,不就没人跟佟彤扯皮了?
出租车上,他掩不住得意,小声地告诉佟彤:“如果有关部门里真有内鬼,内鬼看到新名单之后定然会按图索骥,去骚扰这两个新人。所以,那两位新的‘沟通员’,我拿到名单之后,稍微用了个障眼法,把他们的个人信息修改了一下。”
佟彤:“……”
还有这种操作……
“那个北京x中的学生,据说是在王府改建的少年宫里参加活动的时候,被王府里的文物看上,说了几句话。我把他的名字和学校都改了。”
佟彤:“改成什么?”
“民宿里那个艺术生小叶。他应聘的时候我看过他的身份资料。”希孟轻声说,“我已经知会民宿里的朋友们,让他们格外关注警觉,如果发现有可疑人员接近小叶,最好活捉,不然也马上通知我。”
佟彤提心吊胆,“那小叶他……”
“昨天白老板告诉我,小叶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不明人士接近,还好他及时带人驱散了。那个‘不明人士’走脱得很快,不像是人类。
“这说明我的障眼法有效。当时看到那名单的,除了曾姑娘、康先生、还有你我,没有其他人。”
他简明扼要地理顺了来龙去脉,朝佟彤亮出一个得意的眼神。
佟彤只好夸他:“真是神探啊……”
如果忽略掉他随随便便拿凡人当诱饵的行为,这一招确实比较高效。
也亏得他没跟有关部门签协议,否则就凭他“在人类面前随便用幻术”这一条,就得够好一阵扯皮。
但是佟彤还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内鬼是老康……或者跟他有关?”
就在这时,车子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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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康住得离后海不远,就在金融街附近。出租车从反着光的高楼大厦之间的峡谷穿了过去,拐两个弯,进入了一个静谧的街区,停在一排老旧的筒子楼前。
老康正在陪他孙子做数学思考题。堂堂一个国家级文物修复圣手,平时工作哪天不是气定神闲,文物身上不管有什么疑难杂症,他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眼下正鼻子冒烟,焦头烂额地趴在草稿纸上,一边咬笔头一边嘟囔:“这也太难了吧……”
猫眼里看见佟彤,连忙如获大赦,亲自跑去开门。
一看佟彤身后还有一个人,老康扶扶老花镜,然后情不自禁地立正。
“千……您啊,里边请。”
小孙子还嚷嚷:“爷爷!快来帮我做题!!”
老康:“没空!”
不顾小不点可怜兮兮的叫唤“爷爷爷爷”,一把将儿童房的门关上了。
佟彤按照希孟的意思,小心提了个开头:“是关于泄露‘沟通员’名单的内鬼的事……”
老康往他的异形保温杯里冲满水,一边呷,一边不解:“那不是应该找曾部长……”
他脸色轻微一变,打着哈哈说:“小佟啊,您不会觉得是我……”
佟彤一怔。刚才时间紧迫,希孟也没来得及给她编剧本,她自己也云里雾里的,只好随机应变。
“不是不是……其实吧,这个,哈,我……”
希孟忽然凑近佟彤耳边,极轻极轻地说:“看他的保温杯。”
老康手上握着他那只造型独特的保温杯。乍一看像个从博物馆偷出来的青铜酒觚,实际上里头是金属内胆,常年泡着上好的枸杞,边缘都有点染红了。
最近季节交替,老康嗓子有点干,保温杯里又加了金银花,隔着几米远都能闻见清香一片。
佟彤不解,依他所言,目光在保温杯上转了两转。
她眼睛微微睁大。
怎么像是错觉。她觉得老康手里的保温杯……那花纹似乎闪了一下?
她嘴里还在敷衍:“那个吧……没有……我……”
她看得更明确了。室内光线没变,然而那保温杯却有瞬间的明度变化。
也许是老康家里的镜子,或者亮面闪光的家具,恰好反射过来的光?
希孟不动声色,继续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
“传呼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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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瞬间明白了,可有有点不敢相信。
她摸出自己的钱包,打开,露出里面那张希孟绘的她的小像,转头轻声问:“你是指……”
春节前夜,希孟回地库之前,扛不过她软磨硬泡,给她留了件墨宝,告诉她:
“……不能算艺术品,也不会开灵智。但既然是我画的,我可以稍微‘点化’一下,让它随着我的心情变化而产生一些常人难以察觉的微小改变……”
“……如果你看到它的颜色有细微变化,那就是我在向你打招呼,告诉你我要回来了……”
当时佟彤非常贴切地把这个小把戏起了个“传呼机”的名字。
也只有文物中的国宝级大佬,能随手播撒灵智,注入到普通物件当中,当做自己的一个传声筒。
而刚才希孟说,老康手中的保温杯,是……传呼机?
她恍然大悟。既然所有“人类”都排查完毕,内鬼依然存在……
“内鬼”很可能不是人嘛!
“可是老康这杯子买了好几年了……”
希孟:“回头再和你解释。”
他直接向老康伸出手:“杯子给我一下。”
老康活了六十岁,已经有半辈子时间没遇见过这种不知尊卑的年轻人,居然向他以命令式口吻说话。
老康脸色僵了一僵,随后记起这“年轻人”的身份,犹豫了一下,慢慢将水杯递给希孟。
那青铜酒觚上的发光的纹路已经慢慢消退,大概是“传呼机”后面的主人并没有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打算关闭传输通道。
希孟接过保温杯,几步来到厨房,一把将里面的水全倒了。
老康心疼:“哎,我刚泡的金银花……”
希孟仔细端详这“青铜酒觚”。貌似是哪个博物馆买的文创商品。如果有哪个文物能将它制作成现成的“传呼机”,那么它的气质外貌应该和这个保温杯相似。
而且,他给佟彤绘的那张小像,只能做“单向传呼”,从他这里向佟彤传达讯息。而这个保温杯不知被哪个大佬改装的,居然能胜任“双向传呼”——只要老康拿着它出现在任何地方,那么老康的所见所闻,都会一字不差地传递到它的幕后黑手耳朵里。
从这个意义上说,青铜酒觚更像个智能型窃听器。
能制作出这个窃听器的人士,如果也是文物,那多半比希孟更加年长博识。
他从厨房回来,对佟彤说:“我已通知故宫里的熟人朋友们了。我们的事情,最好我们自己解决,不需人类帮忙。”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不亚于去游乐园的兴奋。
刚刚“重出江湖”就遇上这么个大型解谜冒险,人类社会果然是多姿多彩,充满惊喜。
他用手指沾了些残余的金银花水,循着那保温杯上的青铜造型花纹,快速绘出复杂的图案。
如果“窃听器”的使用者是某件文物,那么它一定会和这件文物的创作层相连——相当于创作层里开了个后门,直接通向指定的人类社会一隅。
佟彤看着他摆弄那保温杯,忽然说:“我和你一起。”
希孟轻轻摇手指:“敌暗我明,幕后的操纵者我们都不知道是谁。”
这是个风险提示,告诉她这次“创作层”非比寻常,很可能要比清除乾隆涂鸦的那些小副本凶险。
然而“风险提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人一目十行划到底,然后点“接受”。
佟彤草草一点头,“我知道了。但我不是有无敌光环吗……”
万一遇上紧急情况也能帮他挡一阵。
老康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光环?……”
希孟没吭声,伸出手来,用力拉了佟彤一把。
老康脸都白了。
两人消失了。
带着保温杯消失了。
客厅里就剩他一人。
老康头一次见到大变活人的场景,完全颠覆了他过去六十年的唯物主义认知。
还好他孙子在儿童房里大声叫他,把他拉回了21世纪的现实。
“爷爷爷爷,这道题我又不会了,你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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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的蓝,浓得似乎化不开。眼前的绿,翠得仿佛在流动。巨鸟伸开彩色翅膀,在天空中盘旋。一头大象打着响鼻,悠然踏过一条小溪。
周围毫无人居的痕迹。像个原始森林,又像恐龙纪录片里那种奇伟瑰丽的野性世界。
佟彤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些景物完全超出了她的心理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