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隆重了,佟彤手足无措,赶紧笑答:“老伯休要客气,爱护文物人人有责。”
刚刚从古墓里出土,纵然保存情况意外地良好,昆吾老人的外表也不敢恭维:乱糟糟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乱糟糟的眉毛,全身所有的毛发都似乎板结在一起,又用万能胶大刀阔斧地糊了起来;他的衣裳褴褛破烂,让人想起那些“二战时期老兵躲藏山林,数十年后方被发现”的猎奇新闻。
他的脸上更是起了一块一块的风疹子。药房、医院开的药当然都没法根治,那疹子就像刻在肉里一样。
佟彤暗暗同情:锈得不轻。
她刚想再问什么,忽然只听扑通一声,昆吾老爷爷跪在了她面前!
慌得佟彤赶紧下去搀:“别别别,有话您好说,现在不兴这一套,要是放您那年代这不是害我遭雷劈吗……”
也不知老爷爷听懂了多少,他颤颤巍巍站起来,老泪纵横。
“还请娘子代为向官府说个情,纵然是前朝遗民,也还请皇家给我留点尊严。老胳膊老腿实在禁不住折腾,再这样下去可真要废了啊……”
佟彤听得一头雾水,“等等,等等……”
“现在没有官府,是政府。您……想让我给政府带个话?”
这倒容易,拨打12345政府服务热线就行,24小时有人接听。
但昆吾显然把这件事当成什么艰巨任务,感激得连连行礼。
“谢娘子,谢娘子!老儿我要求不高,只求官府保我个全身……”
佟彤赶紧再打住,“等等,您说政府……不不,官府,对您做了什么?”
昆吾老爷爷收拢情绪,眼中闪过一道愤慨:“跟我一道出土的几十个刀剑兄弟,被某个好古官员收藏,说是要在我等刀身上镌刻独家字号,售予友邦!我等本是人族所造,被贩来售去也属常事,但刻字一事实在无法接受。我那一班兄弟多数腐朽不堪,无法化形,因此托我伺机出门告御状……”
佟彤一听之下,天方夜谭。
“等等等等,老爷爷,咱们现在有文物保护法的,绝对不会有人干这事儿!您说的那个什么‘官员’,长啥样儿?”
昆吾想了想:“秃的这个可疑人士。这拨犯罪团伙的头子就是那个秃顶纹身的,现在已经刑拘了,等待公诉。”
“可……”
警察蜀黍态度很耐心,“你的这个线索我们也会记录在案的。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幕后另有策划教唆之人,我们也不会放弃追查。放心吧。”
佟彤只好挂了电话,心想:要真是和珅出来搞事,那怎么抓啊?
*
“我觉得乾隆——加上他手底下那么多沆瀣一气的小弟……”佟彤瞥一眼手机,抄起一个“马”,往棋盘上啪的一落,“吃你的炮。”
希孟最近开始学下象棋,没几天就横扫公园无敌手,老头见他绕着走。
佟彤只好亲身上阵,舍身饲虎地陪他喂招。
一边下棋一边聊天。
说来也奇怪,佟彤坐在他对面的时候,两人通常是势均力敌,有时候她还把希孟杀得溃不成军。公园老头都看呆了。
“小姑娘,有两下子啊!”
现在又是一副僵局。希孟这盘开局不畅,有点左支右绌,一直在托腮思考。
佟彤等得无聊,就开始琢磨昆吾老爷爷口述的这些遭遇,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
“我觉得乾隆他们,在有计划地毁灭文物。”
她最后说出自己的结论。
希孟又琢磨几分钟,才走了一步,问:“何以见得?”
佟彤立刻跟进,下了一步,“你看,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乾隆利用‘创作层’时间可以回溯的特点,在那里兴风作浪,导致现实中的文物一个个满目疮痍。虽然我们挽救过不少,但谁知道还有多少默默无闻的受害者。
“当然这些违法乱纪的事儿,也许都是皇阿玛在潜意识里进行的。他在养心殿里打个盹儿,梦里对某幅字画‘宣示主权’,醒来后也许就特别有涂鸦欲。我过去以为他只是手欠。
“可他身边那个心腹大臣和珅——姑且认为他是乾隆某个思维碎片的投射——他的所作所为可谓变本加厉。如果他真的教唆人类偷盗那批刀剑,私自打磨刻字——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行为会给文物带来毁灭性的后果,比皇阿玛的题字印章要致命得多。”
“动机?”
希孟凝神思考棋路,听完佟彤的长篇大论,说出的句子却越来越短,到后来干脆往外蹦字儿。
他问完两个字,皱眉深思,推了个卒子。
佟彤步步紧逼,马上跟了一步,“我有一个特别大胆的猜测。就像编《四库全书》一样,乾隆是想把属于他的文物都刻上他的烙印,不属于他的文物都毁掉,这样他就能轻松成为天下第一收藏家。”
希孟摇手指,“不像乾隆的做派。”
佟彤弱弱地说:“因为那个灭火器的缘故,他也许性格大变了呢……”
“我可以去通知故宫博物院的所有文物,一旦发现乾隆试图沾染哪件藏品,可以立刻通知你去干预。但其他博物馆我就爱莫能助……”
佟彤立刻说:“博物馆之间经常互相租借展品。我在办公室内网可以查到这些信息。一旦有故宫的文物‘出差’,就可以让他们去通报兄弟博物馆的文物。”
“如此甚好。”他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又下出一步,“将军。”
佟彤惊讶地“啊”了一声,马上低头看手机。
手机上的象棋app冒出几个喜气洋洋的大字:“恭喜你,你赢了!”
希孟眼角卷起轻快的笑意,不疾不徐地把棋子摆回原状。
“好。换困难模式。”
佟彤于是把象棋app从普通模式设置成困难模式,按照ai的开局,在棋盘上摆出第一步。
“不是,爷,”她百思不得其解,“您想学象棋,我给你下了app你不用,干嘛非得让我坐对面,当这个人肉翻译机啊?我也只不过是跟着ai的路数走罢了……”
“机器没有灵魂。”他眼中毫无波动,理直气壮地回,“本前辈还是喜欢老旧做派,与人斗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