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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吾老爷爷回复了唐刀的本体, 和其他几十个兄弟一道,在重重安保之下运到故宫文保科技部。
故宫馆藏刀剑其实不多,相关修复经验也有限。但这批刀剑损毁得太厉害,只能先就近进行抢救性修复, 先保住文物本身再说。
唐刀驾到那天,各组的人都出来围观。
在冷兵器的时代,兵器锻造代表着国家最先进的科技生产力。纵观中国古代, 秦汉之前的墓葬通常有丰厚随葬品, 如果墓主人是有身份的男性,则武器刀剑等必不可少。若有出土,通常是各大博物馆的压轴。
像湖北省博物馆的越王勾践剑和吴王夫差矛, 历经千年仍然锋利闪耀,被安置在两个相邻的展柜里颐养天年。一剑一矛日日相对, 大概是希望他俩相逢一笑泯恩仇。
可到了隋唐以后, 厚葬之风渐消,就很难再看到出土的刀剑了。
“唐刀”也随之成为传说。
此时此刻的昆吾刀, 刀身大部分都已板结锈蚀,用专业术语来说,“文物病害”严重,乍看起来就像废铁一块, 连收破烂的都不爱捡。
但现代的文物修复工作以现代发达的科技手段为辅, 很多看起来毫无收藏价值的文物, 已经在文物工作者的手下起死回生。人人都知道,只消加以耐心和时日, 这柄唐刀必能回到它辉煌时代的伟岸英姿。
研磨刃体、焊接开裂等工作交给青铜组;刷漆包`皮、鎏金镶嵌等工作交给漆器组;修配柄鞘、镂空浮雕交给木器组;佟彤所在的书画组也不能闲着,要复原刀身刀鞘上的彩绘花纹。
但在所有工作开始之前,还需要专家对文物本身进行详尽的考据研究,确保修复工作不出任何纰漏。
所以在进行简单的防锈处理之后,昆吾被请回保险柜,文保组众人开始跑图书馆、请专家、查论文。
当晚,佟彤就在对门老房子里重新见到昆吾老爷爷。
托防锈处理的福,他脸上的疹子已经下去了大半,露出了斑驳的皱纹。
“当今世界果然大不同,观之令人鼓舞,未曾想在此风烛残年,还能有幸得见。”他笑呵呵地说,“还要多谢金石司众吏员回春之手,某代兄弟们谢过了。”
本来在地底下昏天黑地,死活不明;一下子重焕生机,当然不愿整天闷在保险柜里,当即提着老胳膊老腿儿,享受夕阳红生活来了。
文保组在他口中成了“金石司”,里面的“吏员”好歹都是公务员编制。
佟彤头一次接待对现代社会一无所知的文物,有些手忙脚乱。
“您喝点什么?——对了您在人间应该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但尝个鲜也是好的……”
在派出所宿舍住着的时候,虽然有民警们轮流照顾,但警察同志们白天毕竟都有公务,只能是抽时间短暂拜访,也没时间向他科普现代社会的方方面面——况且警察们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其实很多现代人习以为常的东西,他都视作魑魅魍魉,连看都不敢看。
昆吾也不敢问,遇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敢用。民警们送去的饮料和食品,他只敢尝几口大饼包子。一天下来没吃几口,要是换了寻常人,早就营养不良了。
民警们自然奇怪,但老人家新陈代谢慢,也能理解。也许这位孤寡老人在老家的时候就时常挨饿呢。
现在有佟彤专职照料,他总算去除了疑虑,跟着她的介绍,一点一点地认识新东西。
佟彤想着,乱七八糟的饮料老人家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她问:“给您冲杯茶?”
茶叶昆吾认识,连忙站起来道谢。
“免礼免礼,”佟彤笑着把他按回椅子上,“我这就来。”
她到厨房去烧水,发现昆吾也跟着来了。
“姑娘府上没有水井?”他奇怪,“那水从何来?”
“从这儿。”佟彤打开自来水管。
昆吾震惊不已,颤抖着伸手去撩拨冲出来的自来水。
“凛冽甘泉,此井定然直通龙宫!待老儿许个愿……佟娘子,可有散钱借用?”
佟彤赶紧制止。昆吾爷爷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
泡好茶,他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没注意坐到了电视遥控器上——
“当当当当当……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是x月x日星期五,欢迎收看新闻联播节目。今天节目的主要内容有……”
昆吾捧着茶杯,满脸慌乱。
“姑娘姑娘,这一男一女可是被困在盒中的精怪,被迫进行诸般表演?何方僧道如此法力通天?”
佟彤赶紧把遥控器抢救出来,解释:“这个……这个相当于我们现代的邸报,只不过配了画面,让全国人民都能看到……原理我一时讲不清楚,总之不存在虐待主持人……对了,您可以跟着它学普通话……”
电视令人上瘾。不一会儿昆吾老爷爷的头就向前移动了十公分,专注地看着屏幕中的高铁大桥。
这时候门铃响了,“饱了吗”小哥骑着摩托车,送来两个冒着热气的饭盒。
“全城派放斋饭?”昆吾连声感叹,“这是大功德呀!得给那善人烧柱香……”
佟彤最后决定把老人家带出门去。他这么一惊一乍的喊来喊去,自己姥姥都没法休息了。
同时她深刻自省,觉得隔壁的希孟大宝贝儿其实也没那么难伺候。
带老人家来到公园里吹风。在一片空场上,十几个老人跟着音乐在打拳。
昆吾又好奇了:“现代社会竟然也有尚武之风,快哉快哉!只是……彼人之根基打得不甚牢靠啊……”
佟彤没想到:“您也会打拳?”
昆吾整理了一下衣领,捋顺了胡须,健步走进了打拳老人的队伍,深呼吸,气沉丹田,做了个起手式。
……
半分钟后,所有老人都不打拳了,围在昆吾身边,成了个正圆,眼睛眨都不带眨的。
只有外放音响里还传来不紧不慢的:“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不动不摇坐如钟,走路一阵风……”
很快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手脚并用,比划着学。
“这不是太极啊……也不是咏春……”
“自己练着玩儿的吧?可是真好看哪!”
“不不,好像是实战的那种……我在电视里看过纪录片……”
“有杀气。”
佟彤也看呆了。
这简直是宗师啊!
老迈的身躯缓缓移动,仿佛把周围方圆数尺之地带入了另一个时空:平沙无垠,群山纠纷,铁马冰河,凛若霜晨。
她跑到老爷爷身边,轻声问:“您这是哪派的功夫?我录个像成吗?”
忽然身边掠过一阵酒气,打断了厚重的兵戈氛围。
几个外国小青年嘻嘻哈哈地踩进绿地,冲着老人们指指点点。
公园旁边是酒吧街。这是喝醉了。
老人们看见外国友人,都朝他们送去友好的笑容。
昆吾老爷爷听到叽里呱啦的外语,也万分好奇,转头问佟彤:“这是何方夷语,娘子听得懂否?”
佟彤脸色有点不好看,半天才说:“他们说中国人这些功夫中看不中用,他们练的散打、拳击,分分钟就能把中国武术选手打趴下。”
果然,几个外国小青年个个五大三粗的,胳膊上鼓着明显的二头肌。
打拳的老人们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还热情地“hello, wele to beijing”。小青年笑得更欢了。
昆吾轻轻“嗯”了一声,回掌收势,似乎是不经意的一掌扫过。
三米外,几个小青年只觉一阵劲风拂面,几句洋文卷在舌头底下,愣是没发出声来,捂着胸口脸通红。
大家酒醒一半,赶紧上去互相搀扶。
左右看看,旁边居然没别人!
他们觉得大概是喝高了,骂骂咧咧几句,只见一个长胡子老爷爷蹒跚走了过来。
“几位后生还不回家醒醒酒,到这儿撒什么野啊?”
说着笑呵呵把手往一人肩上一搭。
小青年们顿时东倒西歪,用鼓着二头肌的胳膊用力互相搀扶。老爷爷看似没怎么使劲儿,可所有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胸口好像坐了十八只北美大野牛,愣是半天没喘过气来。
见……见鬼了?
也有点做贼心虚,不敢理论,莫名其妙地落荒而逃。
昆吾垂下双手,若无其事地走回老人打拳队伍,排在最后头,跟着迈了个弓箭步。
“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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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助昆吾融入社会,成了佟彤这几天下班后的重点攻坚项目。
有时候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就不得不拜托隔壁的“人民警察”搭把手。
一对年轻小男女,一左一右扶着老爷爷,画面特别和谐友爱,可以直接挂公交车站当敬老公益广告。
佟姥姥啧啧感叹:“警察同志白天维持治安,晚上还照顾孤寡老人,你是哪个街道的?我让胡同里的伙伴们送个锦旗吧。”
希孟很入戏地回答:“为人民服务是我的职责,应该的。”
姥姥赞赏一阵,回去睡觉了。
进卧室之前,又想起什么,关心问:“警察同志这么忙,个人时间牺牲了不少吧,找对象了没?”
他语塞一刻,好像之前没跟佟彤排演过这个问题。
他按照直觉回:“没呢,我年龄可能不太合适。”
姥姥恍然:“哦哦,还没到法定婚龄呢啊……那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