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欢进宫的头几日,我像个刚入学、交了新朋友的小女孩一样兴奋,早上起来,要问问“韦欢起来了么”,若是她在,我便飞快起身,绝不偷一点懒,若她不在,我倒也飞快起身,然后冲到后面她的住处,将她闹起来;去朱镜殿上课时候,要叫韦欢陪在我的步辇边,遇见不懂的词语,不肯问师傅和侍讲们,只肯问韦欢;连我一向不爱的马球都变得颇具吸引力了,有时韦欢不过对带着球具经过的李睿多看一眼,我便会立刻调转方向,叫人速速拿了东西来,呼朋引伴地打球去。
比起我来,韦欢却似乎对我身边的人更感兴趣——进入蓬莱观的第一天,她便把殿中常在我跟前的二十来人给记熟了,第二天,她便把我送给她的吃食分给常在我门口值夜的一班宫人,第三天,她悄悄帮着王诩将我叫他们拟的条陈完善(这是后来杨娘子同我说的),又在我问她意见的时候,适时地赞扬了一下宋佛佑的才学。
我非木石,对她做这些事的手段和目的都隐约有所察觉,一面在心里佩服她的城府,转念一想,又觉母亲当初说的话很对:韦欢虽然聪明,却的确是锋芒太露了,才来几日,就做出这样八面玲珑的样子,倘若我是她的同侪,此刻一定厌极了她。我觉得自己需要提醒下韦欢,可是每每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母亲召她进宫的用意,连我都隐约有所察觉,韦欢这样聪明,我一点,她立马便能反应过来,到时她不敢怨恨母亲,反倒把我恨上了,可怎么办?
我承认自己自私,可是韦欢是我在这里十二年间遇见的第一个想要认真与之结交的朋友,我一点也不想让她因为这样的原因来恨我。
再过几年,我每次都这样安慰自己,然后每每把将要说出口的劝告给生吞下去,压在胃里最深处,再以食物狠狠覆盖,以免这些话一不小心又从喉管里冒出来,轻松断送我那脆弱不堪的友谊。
这样尴尬地过了月余,我待韦欢的热情终于迅速消减,我与她的相处,从朝夕相对,到一日三餐,渐渐的变成一日只见一面了。便见了面,也不过说些“今日好么”之类的浮套话,有时连话也不说,只好不住地给她送吃的。
我殿中自从定了规矩,风气虽不说为之一清,却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从前我的钱物都叫小浪收着,随花随取,总没个数目,后来让杨娘子管,她也不大经心,贵重物品还好,钱帛数目不对是常事,而且我明明身为一位极受宠的公主,有着这样那样的赏赐和食封收入,住在宫中,又不必动用自己的钱财,却每每在用大钱时囊中羞涩,也是件奇事。有感于此,我立了出入财物登记、钥匙由两人保管、账册和库房分人守卫、定期排查清点、各人按各人职分追责的规定,那之后这些污臜事便发生得少了,蓬莱观的小库房很快便堆得满满当当,钱串都垒到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