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富庶，自打都是流水的知府，知府的任期就没有超过两年的。正月十一，新任知府毛溪到任，扬州众多同僚为上一任知府齐疏朗送别，送别宴地点就定在鸣柳阁。

齐疏朗升官了，他五品的知府做完，要升任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使一职，下属们客气话不断，唯有huò_shuǐ仙坐在齐疏朗身侧，没有说话。他有些伤感，尤记得去年春日，通判范锡夕调任苏州府，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守备霍大人的沉默阻挡不了下属们的热情，齐知府升官是好事，断没有念念不舍流泪嗟叹的道理。huò_shuǐ仙端起酒杯，同身边官运极好的齐疏朗道：“下官先祝齐大人高升都察院右佥都御使，日后承蒙齐大人关照，下官不胜感激。”

齐疏朗笑了，笑得有些暧昧，huò_shuǐ仙饮下自己杯中酒，并没有留意齐疏朗脸上那种喜庆中带点好笑的神色。他说：“下官先敬齐大人一杯，这一杯再敬大人，感谢大人在扬州城对霍某的照料，下官先干为敬。”

huò_shuǐ仙自己已经喝下两杯酒，后头有执笔的师爷笑，“霍大人这是不舍齐大人啊，不若霍大人随齐大人一道过去，也省的霍大人如此纠结。”

huò_shuǐ仙皮相好看，肤色白皙，在灯下一看，类近女子，这师爷玩笑一开，鸣柳阁包厢里倒酒的女子倒‘叽叽’笑了起来，那神态似在笑话霍齐二人有甚么不可说的私情。

huò_shuǐ仙低着头，没瞧见后头那女子的眼神，齐疏朗倒是一眼瞥过去，眼神刮人。

后头的女子手执酒壶坐在huò_shuǐ仙和齐疏朗之间，被齐疏朗的眼神这么一刮，她手一抖，酒水就泼在了huò_shuǐ仙的衣袍上。那女子站起来，连声道歉：“小女子知错，两位大人恕罪！”

那边有人打趣她：“你分明是泼了霍大人，又没得罪齐大人，为何要说两位大人恕罪，要说抱歉也应当只同霍大人一人说，姑娘说是也不是？”

读书人就是这样爱咬字眼子，那女子手帕在huò_shuǐ仙身上胡乱擦了几下，她越擦越用力，反倒把huò_shuǐ仙深蓝衣袍上的酒印子抹开了。

“你走开些，换个人来，笨手笨脚。”齐疏朗自己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在huò_shuǐ仙袍上擦了擦。

那女子受了齐疏朗的斥责，红着一张脸，低头道：“小女子知错，小女子这就禀告妈妈，换个伶俐的过来。”

人讨一口饭吃，这女子若此刻出去，禀了鸣柳阁的老鸨子自己得罪了齐霍两位大人，不出明日，立马便会受到教训。

huò_shuǐ仙道：“罢了，一点子酒水，不妨事，你若是无事，过去弹首琵琶为众位大人助兴。”

huò_shuǐ仙慷慨解围，齐疏朗冲他笑，“霍大人心地好，就是过于良善了些。”他看那女子一眼，“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其实欢场中鲜少有呆头呆脑之人，那女子也并不惧怕huò_shuǐ仙，但她害怕齐疏朗。这位齐大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威严得很，并非是耽于温柔乡的谦谦君子。她挑起琵琶，才要拨弄琴弦，外头就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又似吵架，又似打斗。

“啪”，门被推开了，一人跌在地上，众人往地上一看，穿青绿小袄的柳丝丝匍在地上，她后头是穿鹅黄立领衫加茜红长裙的黄莺。黄莺身后还有一个丫头，她拦着黄莺，“黄莺姑娘，请你放尊重些。”

这丫头是芳儿，也就是跟着柳丝丝的丫头，黄莺冷笑，“放尊重些？我看你还是让柳丝丝放尊重些的好！”

她抄起门内小桌上的一个酒壶就往柳丝丝身上砸，口中道：“好呀，趁我大着肚子，你就勾搭我男人，你说，你是甚么时候存了这心？”

酒壶砸的有些歪，落在了柳丝丝腿边，柳丝丝半扑在地上，壶里的酒水正好溅湿了她一对绣了浅黄水仙花的鞋。黄莺蹲下来，一把掀开柳丝丝的裙子，“各位瞧瞧，柳丝丝脚上穿的是甚么鞋，她为何要绣水仙花？各位大人替我评评理，我才有了身孕，这贱人便想勾搭我家老爷，她的丫头还叫我放尊重，这到底是谁要放尊重些？”

昔日鸣柳阁的花魁黄莺来砸场子，老鸨子与她有旧谊，不好拦她，只在跟后头道：“小姑奶奶，您大着肚子，还是请回吧！”

众人都看向huò_shuǐ仙，貌似这又是一桩风流债，柳丝丝半扑着，裙角还湿了一片，有人去扶她，柳丝丝一抬头，对上huò_shuǐ仙温柔的脸。

黄莺在旁边叱道：“姓霍的，你不要脸！”

huò_shuǐ仙去拉柳丝丝手臂，黄莺蓦地坐到地上，哭了起来，“huò_shuǐ仙，你不要脸，你当初怎么同我说的，你说你绝不会纳妾，你说你心仪我，你说你不会再瞧其他女人一眼。这才几天，你就和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勾搭上了，早知如此，我绝不会随你出来，她喜欢你，就让她替你生孩子去好了！”

黄莺哭的厉害，柳丝丝推开huò_shuǐ仙的手，道：“霍大人，我无妨的，你先带黄莺回去罢。”

huò_shuǐ仙又去捉坐在地上撒泼的黄莺，黄莺如今怀了孕，比过去丰腴不少，huò_shuǐ仙力气用得不大，这一下，没有拉起来。huò_shuǐ仙一脱手，黄莺竟又跌坐在地上。

“哧哧”，屋里有人笑出来，黄莺红着脸，抬头一瞧，瞧见芳儿拉了柳丝丝起身，嘴角还有没来得及抹去的笑意。

黄莺抿着嘴，就着huò_shuǐ仙的手站起来，抬手就给了柳丝丝一巴掌，说：“你给我记着，不该你想的，想都不要想！上回我打你，今日我还打你，这一回你记不住，我就多打你几回，打到你记住为止！”

柳丝丝峨眉远黛，妆容远比今日之黄莺细致得多，她一弯眼睛里泛出水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