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用余光瞄了她一眼,唇角微勾,迈上祭坛。
如此,帝后相携在百官跪拜下步步走上祭坛,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实在是唬人。
祭天的流程冗长而繁复,日头正高之时,云雾已散去,赵真看着阶下黑压压的人,听着僧人诵读的经文,便有些倦了,自天下太平、战事消弭以后,她已经很久没起这么早了。
哎,岁月不饶人,她也是老了,这么快就倦了。
忍不住想抬手打个哈气,旁边的陈昭却如摸透她一般,在袖下适时按住她的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仪态。”
赵真转头看向他,他目视前方,神情肃穆,也不知是怎么看到她想打哈欠的。
曾经几何,她还嫌弃他的底子薄身子弱,如今却比她精气神更足了,她可不想老了还输给他,便将腰板挺得笔直,脸上再无倦怠。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听到他在旁边轻呵一声,转头再看时,他仍是一脸肃穆。
怪了。
诵经的声音停歇后,由太上皇诵读祝文,声音琅琅中气十足,赵真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站在他身旁,都觉得震耳朵。
自他禅位以后,身体是比以前要好了,莫非吃斋念佛真的能延年益寿?
正出神,天空突然一道惊雷:轰隆隆!
陈昭诵读的声音停滞下来,众人皆仰头去望,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苍穹,被大片的乌云迅速遮蔽,转瞬间暗如黑夜,紧接着又是一道惊雷,似是劈在了离卧龙寺不远的地方,刺目的闪电让人睁不开眼,眼见一场瓢泼大雨便要来临了。
阶下的国师快步走上祭台,手中捏着念珠,眉宇间隐有不安,扬声道:“快送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去大殿!”
黑暗之中乱成一团,即便在沙场之上征战多年的赵真都有些慌了:这是怎么了?莫非还真天降异象不成?
正愣着,不知是谁的手抓住她的手腕,要将她往祭台下拉。
突地一道惊雷又劈下来,借着电光赵真看清了正抓着她的陈昭,他面上也是紧张之色,只是还没来及开口,只觉得头顶一麻赵真便没了知觉。
这道雷劈下来以后,天上的乌云突地散去,没迎来瓢泼大雨,却迎来了七彩霞光,正照射在祭坛之上,美不胜收。
待霞光消失,众人才发现祭坛中央被雷劈出一道深坑,而本该在祭坛上的太上皇与太上皇后不见了踪影……
寺中顿时大乱,到处寻人,转日天子亲临,带着禁军搜寻数日无果,众人这才大惊,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
第二章
赵真是从哗哗的水声中醒来的,她睁开眼睛,眼前是波澜壮阔的瀑布,湍急的水流拍打在水中,四周都弥漫着浓重的水雾,让她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她缓缓爬起来,只觉得身上有千斤重,这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泡在了水里,艳色的凤袍被水泡成了暗色,本就繁复的袍子不知道里里外外吸进了多少水进去,难怪会重。
这是何处?发生了何事?
赵真揉揉有些发痛的额角,这才忆起自己正与太上皇陈昭主持祭天大典,却突地乌云蔽日,砸下几道惊雷,最后一道似乎就在近前,她只记得看到了陈昭不安的脸,便没了记忆。
环顾四周,她似是在山间,眼前的瀑布从断崖流下,仰头看去一片氤氲,头顶的断崖竟望不到头,不知道自己在多深的地方。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莫不是还在梦中。
她弯腰掬了把冰凉的水洗脸,再睁眼时还是山间,她愣了一会儿,水面的波纹渐渐荡开,再看时平滑如镜,水中倒影出自己的脸,她吓了一大跳,忙摸上自己的面颊。
触手竟是柔滑细嫩如玉一般,再看自己的手,纤纤玉手骨节修长,摸上去细滑如绸,没有她练武多年留下的厚茧和伤疤,也没有变粗畸形的骨节,是一双白璧无瑕的手。
她不可思议的再看了眼水中的自己,水中女子不过二八年华,真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眉眼肖她,却又不似她,她年少之时,因为常年风吹日晒,是没有这般白净柔美的,总带着一股男子的粗犷。
可看看自己的衣服,还是那身凤袍,只是少女的身子穿着变得宽大了些,头上的凤冠都还在,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她再三确认,连腰上的胎记都看了,才惊觉自己变年轻了,而且比年少时好看了,身上陈旧的伤疤也尽数不见了,干净的像白瓷一般。
亏得她见惯了大事,很快镇定下来,环顾了一圈四周,除了她并无人烟。
陈昭去哪里了?他当时不是抓着她吗?想起陈昭,赵真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他那个时候还记得抓着她,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念着她?
想着,赵真不禁嗤笑一声,是怕吧。
坊间都说帝后深情,太上皇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专情帝王,因只钟情她一人,便荒废后宫不纳嫔妃,也不让宫人侍寝,日日与她同起同居,恩爱非常。
旁人不知,赵真却是一清二楚的,早年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赵真的性子是霸道了些,不允他身边有旁的女人,可后来他登基为帝,又怎么是她能管得了的?再者说天子的后宫向来有制衡朝堂的作用,又岂能荒废?
就连赵真自己都迫于外朝的压力做样子劝过陈昭纳妃,但陈昭仍是不纳嫔妃,更是废除了三年一次的选秀,日日到她殿中安歇,虽很少做些什么却一日不落。
起初她也觉得古怪,甚至痴想他是真的钟情于她,后来渐渐才明白这不过是他把持朝政的手段而已,一个曾经只能仰仗她无半点权势的皇子最终登基为帝,朝中的大臣都当他是张白纸,谁都画上一笔,各个野心勃勃,他又怎么会让这些人的女儿进宫,有在他身边窥视的机会?
遂,她与陈昭面上帝后深情,暗里早就水火不容了,互相都是看不顺眼的,平日里总要较劲,也就对着共同的敌人才会同仇敌忾。
也不知陈昭现在身在何处,是还在当他的太上皇,还是如她一般变年轻了……
咕咕。不知是多久没进食了,腹中竟饿的叫了起来。眼时不是顾忌陈昭的时候,她总要先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填饱肚子才是。
亏得她年少从戎,行军之时难免露宿荒郊野外,生个火捉个鱼不在话下,很快寻来合适的枝木将火堆架起,烘烤身上濡湿的袍子,连带烤只鱼果腹。
她吐出口中的鱼骨,又环顾了一圈四周,天色将晚,这林中极静,偶有几声兽鸣,她倒是没什么,若是陈昭也在林中,不知该如何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