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陈昭随她出征,不过在马车里颠簸了一路便上吐下泻,脸色苍白了好几日才习惯,后来到了军中,日子过的清苦,他便总是生病,实在让人费心。算了,想他作甚,说不定他还在宫中过着太上皇的闲适日子呢,现今没了她该是更快活了。
吃饱喝足,趁着天色还没黑透,赵真将衣物重新穿上,把扎眼的外袍和饰物尽数包裹起来,编了根麻绳把头发束起。
身体年轻了,功力也恢复了曾经的八成,赵真脚程很快,趁着天黑之前绕出了林子,这才发现竟是离岷山有两日路程的辽山脚下,辽山夏季凉爽,京中许多达官贵人皆在这里建别院,就连她娘家赵家都在这里有一处别院,只是现在天已经黑透了辨不清方向,她又对京中情况不明,这副样子冒然回去必然是不妥当的。
还好山脚下有一家守山人,她到院中草垛上歇了一夜。临到五更的时候起身,去了风投镇上的鬼市,鬼市五更点灯,天亮的时候散市,买卖的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赵真需要银两置办衣物,但身上只有这些饰物值钱,宫中的东西不是凡物,到当铺里去当定会暴露身份,只能拿到鬼市上去卖,虽然价会低不少,但赵真不在意这些。
将耳上的一对珠玉卖了换了身粗布衣衫和一些银两,赵真到镇中打探消息。
古往今来,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便是官道上供过路人歇脚喝茶的茶摊,赵真要了壶茶坐下,果然都在谈论她的事。
“你们说这也是奇了,太上皇与太上皇后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还是驾着七彩祥云消失的,说是飞升成仙,哪里有这么奇的事情啊?”
“我听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是一道雷劈下来连块布料都没剩下!”
赵真听了一会儿,清楚了大概,她不过是睡了一觉儿竟距离卧龙寺祭天过去了一个月有余,起初众人还当她和陈昭是失踪,寻了多日未果,便已昭告天下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宾天”了,昨日就已经抬着空棺下葬皇陵了,怪不得她一路走来到处挂着白幡。
赵真抿了口茶,茶味涩苦,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茶了,这要是以前她是尝不出来。
自她入宫以后,凡事讲究,无论是着装还是茶饮均是顶尖的,好是好,但她却觉得没有现下这般坐在街边喝茶更为肆意。
她早年四处征战,虽然苦却自由,入了宫以后却像翱翔九天的鹰被人生生斩断了翅膀,困在那方寸之地装腔作势,消磨她骨子里的野性,憋屈的很,如今她年轻了回去,又从层层宫门走了出来,“宾天”便“宾天”吧!
她仰头喝下整杯茶站起来,微风卷着草香拂过她的面颊,她目光如炬,深吸口气,顿时心旷神怡。
从此,山高海阔任我游,她又是一个新的赵真!
迈着年少轻快地步伐,赵真踏上大路,打算好好游览一番大好的河山。
踏踏踏。
身后传来一阵车马奔驰的轰隆声,她转头看了一眼侧身躲开,一队车马呼啸而过,马上的人虽然穿着便装,但赵真只消一眼便知道这些人都出自军中,领头的人还有些眼熟,待她看到马车上的徽标不觉一愣,这不是她赵家的马车吗?
这么急是去赵家别院吗?
先歇下游玩的心思,赵真跟去了赵家别院,人腿毕竟跑不过马腿,待她到了赵家别院的时候,车队已经进去了,大门紧闭不知道是回来了什么人。
旁边有人叹了一声:“哎,太上皇后这一去,齐国公又重病,这齐国公府怕是要没落了……”
齐国公病重?她爹病重?赵真每个月都会回一次齐国公府,她爹虽然已是古稀之年,但身子硬朗的很,前几日还去骑马狩猎呢,怎么会突然病重?
赵真凑上去问:“这齐国公怎么会病重了?”
那人看她一眼,又叹一声:“这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齐国公早年丧子,暮年又痛失爱女,自然是一下子病倒了。”
赵真闻言愧疚不已,怪她粗心,她知道自己没死,可在她爹眼中却是痛失爱女,定是伤心难过的很。
她爹如今只有她这一个亲生骨肉,世子赵焕是她同胞弟弟赵琛死后从堂叔那里过继来的嗣子,哪里能和她相比?先前她贵为太上皇后,不能在父亲膝前侍奉,如今恢复自由之身,自然不能只顾着自己享乐。
这大好的河山,还是来日再去游览吧……
第三章
不知父亲病的如何,赵真心急如焚,天才擦黑便混进了齐国公府,她对自家别院本就熟悉,功夫远在这些护院之上,不费吹灰之力潜进了他爹的卧房,将伺候的丫鬟打晕放到了外间。
赵真走到床前,于她来说只是几日不见的父亲瘦了一大圈,紧阖双目,粗喘着气,竟真的是一副病重的样子。
她顿时又悲又怒:好你个赵焕,齐国公府将你养大,父亲病成这般模样,你却将人送到别院修养,就打发几个下人伺候?好!真好!
许是fù_nǚ连心感受到了她的怒气,床上的齐国公缓缓睁开了眼睛,见到床头的赵真没惊没叫,一副茫然的神情,看了一会儿突地流下泪来:“我的真儿啊,是你来接爹爹了吗?真儿啊……”说着向她抬起了手。
赵真忙跪到床前,握住齐国公的手,曾经苍劲有力的手掌,如今却如枯木一般,她一时间也红了眼:“爹,我是真儿,我没死,您好好看看我。”说着双手搓了搓他的掌心,“你瞧我的手是不是暖的?”
许是方才以为自己在梦里,这会儿感受到掌心的温暖,齐国公突地瞪大眼睛坐起来,相比方才奄奄一息的样子精气神足了不少:“我了个天爷爷呦,竟然真是个人,还以为阴曹地府的水土养人我的儿变好看了呢……”说了这一大串,齐国公才意识到自己屋中是莫名多了个活人,终于摆出戒备的样子道,“你……你是谁?”
方才还沉痛的心情因为她爹这般反应一扫而光,赵真收回手站起身,年少的脸多了些许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威严:“爹,我是真儿,我没死,而是变年轻了,虽然这事情说起来不可思议,但我确确实实变年轻了。”
齐国公愣愣的看着她,眼前的小姑娘确实和她女儿十分相像,可她女儿这个年纪的时候糙的和一个野小子无二,哪里会是眼前这姑娘娉婷的样子?莫不是还在做梦?他猛地打了下自己的脸,痛的牙花子都酸了。
赵真无奈叹了口气,忙伸手拦住他:“爹!你没做梦!是我回来了!”
齐国公疼的眼里都是泪花,又仔仔细细瞧了她一会儿,突地拍着床哭天抢地道:“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荒唐啊!临了临了,还造了个孽留给爹,你让爹如何是好啊!你再瞧不上太上皇,那也是皇帝啊,怎么能给皇帝……哎呦喂!”
赵真起初被她爹哭的一懵,很快又回过味来,她爹这是以为她是她和别的男人生的野种,她就说刚才那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不像是她爹,眼前这个不着边际胡思乱想的才该是。
“爹,你好好想想,陈昭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我到哪里怀胎十月生个野种出来?您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
齐国公的哭声一顿,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可……”
赵真没等他的可是,撩了自己衣服给他看腰上的胎记:“爹,您看,这是不是我的胎记?”
齐国公看见她的胎记愣了,一时也迷惑起来,赵真趁机又和他讲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费了许多口舌才让齐国公相信自己是他女儿。
齐国公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又哭了一通,像是要把这辈子没流的眼泪都流干:“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就算别人把你当妖,你也是爹的闺女。”
见他终于信了,赵真才问道:“爹,宫里没有半点陈昭的消息吗?”
齐国公忙捂住她嘴:“瞎胡说,那是太上皇!”敢直呼太上皇的名讳,这绝对是他的真儿无疑了,“我倒是想问问你太上皇在何处呢,你们一同消失却没在一处吗?”
赵真将来龙去脉细细和他讲了一番:“若是陈昭同我一般,怕也是昨日才清醒的,现不知在何处,如今我重拾昭华,便不想再与他有纠葛了,往后就留在父亲身边侍奉。”
自从太上皇登基为帝,女儿进了后宫,齐国公许久才能见女儿一面,听她能守在他身旁自是欢喜,只是……
“这妥当吗?若是太上皇回了宫要寻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