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里面的衣服卖不卖?”
季思危指着其中一个穿着黑色背带裤,抖成一团的木偶,回头问张阿婆。
“你再靠近一点,它就自己脱下来给你了。”
张阿婆看出了端倪,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那个木偶的脸上挤出一个受到惊吓的表情,竟然真的用笨拙的动作去脱身上的衣服……
只是手太短了,脱了好久脱不下。
它自暴自弃地一屁股坐了下去,一脸委屈巴巴的,都快哭了。
画面萌度太高,季思危也被逗乐了。
“老板娘,这种小衣服还有新的吗?”
季思危觉得以小木偶傲娇的性格,估计不想穿别的木偶的衣服。
“还真的有。”张阿婆想了想,在一旁的小抽屉里翻出一些迷你的衣服和鞋子,装进牛皮纸袋里递给季思危:“都给你吧。”
季思危接过袋子,打开背包,拿出小木偶,温柔地替它换上新的小t恤和背带裤。
换衣服的时候,季思危发现,小木偶身上的刻痕竟然全部消失了。
小木偶没有发出声音,但季思危觉得,它好像有点高兴。
把小木偶放回背包时,季思危又发现了另一个惊人的变化——
包里的传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黄色符纸。
其中一张更是直接贴在了木盒上方。
难道,在他踏出死灵电梯的那一个节点,包里的传单就发生了变化。
这些符纸遮住了木盒的气息,也治愈了小木偶身上的伤。
——“对了,靓仔,传单别扔了。”
——“留着仔细看看,可能用得上喔……”
季思危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两句话,当时觉得奇怪的话,现在就能解释得通了。
季思危想记起那个给自己发传单的大叔,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模样。
只记得他穿着拖鞋,不太潇洒的背影。
那个大叔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给他送符纸?
…………
出了三号店铺后,季思危以正常的频率呼吸,果然没有鬼魂注意到他。
没了生气后,在鬼魂间穿行,轻松自如。
季思危感觉到身心一阵放松。
“我这几十年也不是白混过去的,经过我多次冒险探索,终于找到了去负三楼的通道。”
“我跟你说,一般鬼魂都没有我这种勇气和毅力的。”
秃头阿伯在三号店铺喝了一壶好茶,季思危也顺利吃了药丸,秃头阿伯哦心情也变得好了一些,心情一好,就忍不住想要吹吹牛皮。
“勇气可嘉。”季思危极浅地笑了笑:“那路要怎么走呢?”
“经过商业区之后,前面有一片住宅区,我们直走,到达广场尽头,那里有一个室内停车场,那里有一个斜坡连接着负三楼。”提到这个问题,秃头阿伯收起开玩笑的表情,正色起来:“只是,越往后走,那里的鬼怪越不好惹,我们低调一点,尽量少惹麻烦。”
季思危:“我一直很低调。”
想起在彼岸花廊道里的那一波操作,秃头阿伯摸了摸长着胡茬的下巴,笑了笑没说话。
“话不多说,我们抓紧时间走。”
没有再停留,秃头阿伯活力满满地带季思危去找前往负三楼的通道。
“今日特价,珍珠奶茶便宜卖……买二送一……买二送一……”
广场里的奶茶店卖力地吆喝着,前面排了长长的两个队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鬼怪也喜欢喝奶茶吗?”
看着超长的队伍,季思危好奇问道。
“喝啊。”秃头阿伯说:“这是喝了能增强魂力的特制奶茶,很畅销的。好多鬼因为卖奶茶发家致富了。”
“等一下,我去走个后门,插队买几杯奶茶。”
秃头阿伯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我不喝奶茶。”季思危微蹙眉头:“插队不好。”
“不是买给你喝的,你吃的那颗假死药丸是活人做的,你才能吃,鬼怪的食物你吃了要出事的。”秃头阿伯小小声说:“今天情况特殊才插队,就通融一次嘛,奶茶很重要,一定要买。”
季思危:“为什么重要?”
秃头阿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秃头阿伯提着几杯奶茶回来的时候,几个看起来青春洋溢的年轻女孩正围着季思危,一个个脸红扑扑的,脸色红润得不像鬼魂。
其中最漂亮的那个女孩被其他女孩推出来,担任搭话重任。
“靓仔,做不做兼职……我们店还缺个门面担当,工资高福利好,很闲的,考虑一下?”
女孩看着季思危的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居然还是招聘广告。
“不了,谢谢。”
季思危摇了摇头。
女孩脸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轻声问:“那我们能不能请你吃饭。”
季思危:“不能。”
秃头阿伯说了,不能吃鬼怪的食物。
女孩们沮丧地叹着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其中一个因为回头时用力过猛,整个脑袋“咔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还滚了两滚。
其他女孩连忙帮她捡起来,重新安回了脑袋上。
“想当年,我也是有很多人追的,但是我力排众议,和我相貌平平的老婆在一起了,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秃头阿伯喝着珍珠奶茶,开始追忆似水流年。
这一说,就没能停下来。
从浪漫告白到安家立业,提起自己老婆,秃头阿伯长了皱纹的脸上会泛起一种很幸福的笑容,这让季思危一直没有打断他的话。
直到面前出现了大量的骨灰盒,秃头阿伯才勉强停下话头。
“前面就是住宅区,虽然今天是中元节,但有些宅男宅女不喜欢出门,我们悄悄地经过,不要吵到他们。”
秃头阿伯“嘘”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每一个骨灰盒代表一栋房子,像人类的小区一样,每栋之间留有空隙,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片区与片区之间留有通行的路。
路过的时候,还时不时会有鬼魂突然从盒子里钻出来伸个懒腰,实在是很挑战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想像一下这些小骨灰盒里住满“人”时的场面,季思危就觉得头皮发麻。
穿过住宅区后,地面上突然出现一根红线。
不像是贴纸,也不像是画出来的……看着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以红线为界,里面是恶鬼的地盘,虽然你现在没有人气,但恶鬼凶残起来,连鬼都杀。”
秃头阿伯说着,还生动形象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进去过吗?”
目光转向前方,季思危审视着那一片“恶鬼之地”。
“送外卖进去过几次,但是恶鬼之间,有时候也会竞争地盘,所以有些地方可能已经易了主。”
秃头阿伯答道。
谁能想得到,原来秃头阿伯多年探索与冒险的方式,竟然是送外卖。
“恶鬼……也点外卖吗?”
季思危感觉自己对鬼怪的生活日常有什么误解。
“点啊。”秃头阿伯笑道:“鬼怪的世界,也是紧跟时代潮流的。”
秃头阿伯轻轻地指了指红线里面:“我们悄悄的,低调点路过。”
碾过那根红线后,季思危有种踏入了另一个领域的感觉。
红线里面的阴气确实比外面要重,而且充斥着戾气。
季思危觉得自己已经被冻麻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假死药丸的缘故,他总觉得自己在这片鬼域里前行,已经入了一半土。
这边的布局和商场那边很不一样,没有那么多小而狭窄的店铺,显得很空旷。
也没有鬼魂在路上飘荡,有种不正常的冷清感。
一人一鬼默默赶路,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几分钟后,季思危忽然停下轮椅。
“怎么了?”
秃头阿伯疑惑地问他。
“这个地方一共有几根红线?”
季思危不自觉地摩擦着水果刀刀柄,声音有些冷。
秃头阿伯:“当然只有一根。”
“我们一直在走直线,怎么会回到红线这里。”
骨骼清晰的手指指着地面,猩红色的线格外刺眼。
季思危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如果没有猜错……”秃头阿伯咽下珍珠奶茶,抬眼看向季思危,眼睛里一片冷色:“我们遇上鬼打墙了。”
季思危:“……”
听一个鬼说遇到鬼打墙了,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你不就是鬼魂吗?鬼打墙对你来说也有用?”
季思危感觉自己又打开了一扇知识的大门。
“只要怨气够重,就能困住一切想困住的东西,鬼魂也不例外。”秃头阿伯变得严肃了很多,他沉声说:“这是一种警告。”
看着那根红线,季思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果断道:“再走一遍吧。”
再走一遍,就是摆明了说我们在无视警告。
无视警告,会发生什么事情?
季思危无法预料,但他确定的是,不管发生什么,这次是真的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秃头阿伯也没反对,一扬手就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他们继续走直线,几分钟后,季思危的轮椅又停了下来。
那根红线没有再出现。
不远处,八个穿着白色衣服的长发女人围成一个圈,她们脚不沾地,低垂着头,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在空中运转。
像在进行某种诡异的宗教仪式。
长而密的头发遮住了她们的脸,看不到样子,但季思危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们在做什么?”
季思危轻声问。
“可能要广场舞battle。”
秃头阿伯也用很轻的声音回答。
对于秃头阿伯的脑回路,季思危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就在这时,那几个女人转动的速度忽然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快到模糊到只看得见风一样的白影。
“这是什么新的舞种吗……看得我有点晕……”
秃头阿伯说着,喝完最后一口奶茶,还打了个嗝。
而这时,在那八个长发女人的脚底下,冒出一个一个复杂的阵法,正在往外冒着黑气。
看着那个阵法,秃头阿伯顿时清醒了,他一拍大腿,焦急地推着季思危的轮椅,不要命似的绕开那个法阵,一溜烟地往前跑路,一边喘着气一边喊道:
“不好,她们不是要广场舞掰头,是想要掰我们的头!”
“被拖进阵法里面,你和我都会灰飞烟灭的!跑!”
秃头阿伯没有多余的精力解释,他带上季思危,用最快的速度逃跑。
季思危回头一看,那八个白影转着转着,突然失去了重心,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追在他们后面。
秃头阿伯逃跑得很专心,很快就和白影拉开了距离。
确定没有东西追上来后,秃头阿伯停了下来。
“真是生死时速啊。再晚一点,我这条鬼命不保。”秃头阿伯喘匀气,发现季思危格外安静:“你怎么不说话?”
“嘘……”
季思危竖起食指,缓慢地指向前方。
秃头阿伯顺着他的指尖一看,只见前面放着一张雕花木床,大红色的绣花蚊帐别在两边,一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双手交握,端坐在床上。
这一幕若是出现对的地方对的地点,也许还挺喜庆,赏心悦目的。
但出现在这空荡荡,转着小阴风的鬼楼里,红盖头还随风晃来晃去,看起来就有些惊悚了。
这下秃头阿伯知道后面那些长发女鬼为什么不追上来了。
原来有个更猛的在这里。
“我见过这个女鬼,而且我自己就是鬼魂,这有什么好怕的。”
秃头阿伯觉得自己被季思危这个活人带偏了,突然醒悟过来,挺了挺腰杆,想要重新拾起做为鬼的尊严。
“啪!”
天花上的灯忽闪了几下,然后熄灭了两盏。
“嘻嘻……”
幽幽的空间里,响起一阵娇羞的轻笑声。
“郎君,你回来了。”红盖头晃了晃,新娘子像是低了低头:“我想快些与郎君相见,请郎君掀开盖头吧……”
“这个看脸的时代。”秃头阿伯捏了捏空奶茶杯,莫名有点感伤:“我以前送外卖的时候,她让我放下赶紧走,怎么多了一个你,就变成了,郎君快掀盖头了呢!”
“她盖着盖头,看不到我的脸。”
季思危语气平静地说。
“有点道行的鬼怪,看人不用眼睛也可以。”
秃头阿伯说道。
“郎君……快来呀……”
新娘的声音越来越甜美,无限温柔诱惑……
季思危和秃头阿伯说:“她在喊你。”
“我有老婆。”秃头阿伯摆了摆手:“她一定是在喊你。”
季思危:“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新娘:“……”
新娘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掀开红盖头,她化着很重的新娘入殓妆,两颊各涂着圆圆的红色腮红,猩红色的眼眸里充斥着怒气:
“恐怕,这里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地方!今日,你不想留也得留下!”
布满淤青的脖子上用红色针线缝了几圈,针脚细密,但凤冠太重了,压得她的脖子有些歪。
新娘转了转脑袋,脖间那些红色的线忽然动了起来,变得越来越长,飘散在空中,像一根根红色的长虫。
数十根红线从宽大的袖口处钻出来,新娘双手握住那些红线奋力一甩,红线在空中变得很长,像一条条细小的毒蛇,蓄势待发。
“靓女,冷静啊……”秃头阿伯挡在季思危前面,大声说道:“强迫是没有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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