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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庭安这个名字,京城里无人不知。
他是靖远侯府的养子,两岁时生父战死沙场,被膝下无子的戴毅收养并写入宗谱,取庭宇安泰之意。
此后的十多年里戴庭安都养在军中,由戴毅亲自教导兵法骑射,九岁入了斥候营,十三岁就能带人上阵杀敌,立过不少功劳,父子勠力,勇武过人。
直到三年前北边敌军犯境,戴毅拼死退敌。
那一仗打得很惨烈,朝廷派去的主将是个纸上谈兵的怂包,贻误战机又调错了兵,致使戴毅困守孤城,孤立无援,以八百兵力对抗敌方万余主力大军。
等戴庭安带十余名亲军赶到,拼死杀退残军,淌过死人堆登上城楼时,戴毅浑身是血,仍站在城墙上手扶重剑,屹立不倒。
八百守城兵士人中,仅三四人尚有气息。
据说当时戴庭安父子浑身浴血地站在城头,皆如修罗。
消息传回京城,举朝震惊。
元和帝闻讯大怒,在敌兵败退后杀了怂包主将。随后靖远侯爷上书陈情,请旨调戴庭安回京侍奉膝下,元和帝当即应允,追封戴毅忠武将军之号,由戴庭安袭了封号,位同四品。
那一年,戴庭安才十六岁。
看出戴毅死得蹊跷,回京后的勇武小将渐渐收敛锋芒,在刑部谋了个差事,再也不问军中之事。只是沙场征伐、浴血而生的狠辣手段仍在,长得风姿威俊,轩如朝霞,真触动阴鸷冷厉的脾气,谈笑间杀人亦面不改色。
因戴毅战功赫赫,枉死沙场,元和帝对他也颇容忍。
是以京中权贵高官多半不敢招惹他。
青姈从前也感叹虎落平阳,壮志消磨,直到死后才知道,戴庭安这散漫不惊、清冷淡漠的外表下,暗藏着怎样的雷霆铁腕,那分明是潜龙在渊,暗聚惊涛骇浪!
……
此刻青姈站在客栈门口,初冬傍晚的风清寒凛冽。
这是她此生头一次见到戴庭安。
他还没重伤将死,不是病中的虚弱苍白、动怒时的阴鸷冷厉,相反,他精神奕奕如朝霞瑰秀,轮廓刀削般俊朗,有沙场悍将挺拔傲然的身姿,亦有侯府公子懒散清冷的姿态。
他仍是蛰伏在京城,不显山不露水,却也令人不敢直撄其锋的戴庭安。
青姈看着他,无数画面划过脑海。
是他病中孱弱淡漠,是他谈笑间杀人溅血,是他眉目阴沉地审视她,冷着脸分给她蜜饯,是给她休书的那一夜,惯常清冷的男人一反常态,突然将她压在身下,胸膛滚烫眸色深浓。
画面的最后是三十岁的他夺回帝位,却在身陷泥潭时失去至亲,落得孤家寡人。
而此刻,两人都还好好的。
青姈眼睫颤了颤,察觉戴庭安的视线往这边扫过来时,赶紧垂眸。
心绪翻涌之际,她怕泄露不该流露的心思。
戴庭安的目光却在她身上稍稍驻留。
少女生得很漂亮,黛眉之下那双桃花眼黑白分明,眼珠跟墨玉磨出的棋子似的,清澈而不失妖娆,即使不施脂粉,不饰钗簪,亦有婉转韵味。身上穿得虽素净,却如荒原里绽放的花枝,袅袅婷婷。
暮色萧寒,她往那儿盈盈一站,便平白添了几分春意。
在他看过去时,她默默地低下头,掀帘先进了里面。
绣着福字的厚帘落下,戴庭安看到她的耳廓和低矮领口露出的脖颈,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香雪般柔软细腻,衬以垂首时曼妙柔婉的姿态,像是名家粉彩描摹。
……
这客栈仍在京畿地界,占地颇宽敞,修得也齐整。几栋小阁楼以木梯相接,矗立在官道旁的峻壁巍墙里,中间杂植花木,饰以湖石,这时节草枯木凋,只剩槐树老柏还剩点泛白的残叶,随晚风轻摇。
青姈颠簸了一日,趁空沐浴。
温热的汤里掺了香料,驱散满身疲累,出来后擦净水珠,青姈一丝不苟地抹了香膏。
这些事从前都是丫鬟做的,家里出事仆妇丫鬟都成了官奴,伺候她的秋白冬青也走了,只剩个徐嬷嬷得顾藏舟照拂,留在身边。白氏爱翻人的东西,她的被取走几回便没再添置,日常用的都是次品。
没想到窦姨妈竟另买了上等香膏带着。
青姈想着心事抹匀香膏,穿好衣裳出去,窦姨妈已就近买了些蜜饯和烤红薯回来当零嘴。
客房的角落里笼着两个火盆,倒是很暖和。
青姈坐在桌边擦干头发,跟窦姨妈围在桌边,拿勺子挖红薯吃,不免提起过世的母亲。
那时候家里过得宽裕富足,绫罗绸缎、珠玉钗簪之外,厨子的手艺也极好,常引得冯家母女和窦姨妈来串门。那般美味佳肴伺候着,母亲还是会时常让人买红薯回来,或烤或蒸,或拿来煮粥,或做成红薯饼和红薯丸子,怎么吃都是高兴的。
如今重温那味道,难免念及旧事。
窦姨妈瞧她唇角染着软糯的红薯,伸手擦了,心疼道:“以前姐姐最疼你,那样精心地养着,哪怕不能锦衣玉食,也该无忧无虑,哪能受这些委屈。我命苦就罢了,都是自讨的,你跟姐姐却实在让人心疼。回头去寺里烧香,得好好问问菩萨。”
青姈莞尔,“菩萨恐怕也是苦海里走过来的,能怎么答你呢。”
“我只问问她普度众生,怎么就不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