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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帐外旌旗猎猎, 朗日辉辉, 帷帐内的气氛却很沉闷。
但凡经手过今日膳食的御厨、宫人,尽数齐齐跪在御前。
皇帝坐在上首, 令人仔细审查。
不多时, 果然发现了破绽。
原来,阮星作为小皇孙的伴读,他的膳食,以往都是由准备小皇孙膳食的万御厨,一并准备的。
但今儿却不同。
万御厨身边新来了个帮厨兆福。
兆福擅长做各色糕点,尤其擅长豌豆黄。万御厨念着阮星喜欢豌豆黄,特意让兆福露了一手。
所以, 方才那碟有毒的豌豆黄, 是新来的帮厨兆福做的。
兆福第一次上任, 做出的点心就有毒,这未免也太巧了些。叫人怎么看,都觉得是兆福下了毒。
他吓得跪在地上, 抖如筛糠,“陛下明鉴,奴才绝不敢对皇孙身边的人下毒啊!”
皇帝不为所动,令人搜兆福的身, 又令御医把兆福经手过的全部东西都查了一遍。
令人意外的是, 没查到任何证据。
既然查不出,兆福的嫌疑又最大……
皇帝头疼揉了揉眉心,让人把兆福拖出去杖毙。
兆福伏跪在地, 不断磕头,磕得额间一片血肉模糊,撕心裂肺地哭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才的确没有做过,奴才不知啊!”
皇帝心情不悦。
原本好好的演武,君臣同乐,正是乾坤盛世的征兆,偏偏出了这么件事,闹得不成样子。
他不耐烦再纠缠,令人把这个嘴硬的厨子捂住嘴,拖下去。
忽然,有个瘦弱的烧火太监颤巍巍地站出来,跪在皇帝面前。
“陛下,奴才,奴才有事要禀。”
皇帝见状,示意拖兆福下去的侍卫先等等,问道:“你有何事?”
烧火太监很紧张,竭力不在御前失仪,“奴才曾在兆福做豌豆黄的灶边,见到过一个不属于膳房的人。”
皇帝看着小太监,神色阴晴不定,“你继续说。”
烧火太监道:“兆福做好豌豆黄后,将其放在模子里定型,趁着这功夫,他去帮万御厨炒糯米粉。中途,梅良媛的宫女进过膳房,要了一碗冰酪,离开的时候,恰巧路过兆福放豌豆黄的灶台。”
梅良媛是太子侍妾。众人闻言,皆悄悄地瞄着太子。有些垂着头,不敢偷瞄的,也是惊奇不已。
皇帝亦看了太子一眼,随后问烧火太监:“你可曾看清,梅良媛的宫女对豌豆黄做了什么?”
烧火太监摇头,“奴才要看着火候,不敢轻易走神。因此只是草草一瞥,没有看清。”
如此,事情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梅良媛是太子妾,阮星是太子嫡长子的伴读,二人虽同在东宫,但论起关系,却是远得八竿子都打不着。
梅良媛为何会害阮星?
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皇帝见事情的风向一转,闹到东宫内部去了,不愿再查,恐查出东宫的阴私,让太子脸上难看。
可事已至此,文武百官都看着,阮家官位虽不高,阮星却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孩子,皇帝不好让其平白蒙受冤屈。
皇帝无奈,嫌恶地看了太子妃一眼:连个侍妾都管不好,怎堪做一国之母!
“传梅良媛。”
皇帝发了话,自有小太监赶去传召梅良媛。
太子妃乍然被皇帝嫌恶,颇有些难堪,抱着小皇孙的手紧了紧,把小皇孙勒得难受,轻轻挣扎起来。
而太子见皇帝传召梅良媛,神色更是难看,看向阮星的眸光,登时变得不善起来,再没之前的怜惜。
很快,梅良媛到,身后跟着一名宫女。
梅良媛才十三岁,身量不高,面庞幼嫩,明眸水汪汪的,瞧着仿佛只有十岁。但她穿着极为艳丽,与纯稚的外形很不协调。
“嫔妾良媛梅氏,参见陛下。”
皇帝冷声道:“梅氏,朕问你,你为何派宫人去膳房,往阮星的糕点里下毒?”
梅良媛心里一惊,以为皇帝已经查出了证据,偷偷觑了眼自己的随行宫女,没有得到回应,不安地咬着嘴唇。
她从未想过,要将事情闹得这样大。
选择在今日害阮星,是因为今日日子好,阮星一旦中毒,太子妃为了避免晦气,定会令人悄悄把阮星处理掉,不惊扰贵人。
等时过境迁,谁也查不到她身上。
谁知那碟糕点被小皇孙看上了,事情被闹到明面。
既然皇帝已经知道事实,梅良媛不能,也不敢再隐瞒,“禀陛下,阮星他该死。”
皇帝闻言,神色不太好看。梅良媛不过是个侍妾,今日觉得伴读阮星该死,就害阮星,若她明日觉得皇孙该死,太子该死呢?
他绝不允许太子身边,留着这么个祸害。
“你说说,阮星为何该死?”
梅良媛没听出皇帝话里的不悦。她家世不显,年纪也不大,因着相貌,被太子宠得得意忘形,一贯连太子妃都不太尊敬的。
她以为阮星不过是个小伴读,即便事情败露,自己也不会受到太严重的惩罚。
眼下既然皇帝问了,她自然要借机,除掉害自己盛宠不再的阮星。
梅良媛挤出两滴泪,哭道:“陛下,您要为嫔妾做主啊!那阮星就是个狐媚货色,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人。陛下,阮星他该死,嫔妾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太子给梅良媛使了半天眼色,见梅良媛仍是愚钝,干脆一脚踹出去,踹断了梅良媛的哭诉。
“贱婢,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些什么。”
皇帝的神色陡然沉重下来,冷冷看着太子阻止梅良媛,没有动作。
在场众人皆是胆战心惊,恨不能自己是个眼瞎耳聋的,好装作不知道这桩皇家密宗。
如梅良媛所言,那阮星必是在东宫与男人私通了。
东宫除了太子,哪里还有旁的男人?况且,能让梅良媛嫉恨至此,和阮星私通的,必然是太子无疑……
阮星才七岁,他被梅良媛一番指责,骂得脸色惨白,恐惧地往后退,想辩解,却因恐惧而说不出话,长大嘴巴,痛苦地发出啊啊几个气音。
他刚中过毒,退了几步,虚弱地跌倒在地,泪珠不断滚落。
看阮星的口型,他是在说“我没有”。
他没有勾引太子,他很害怕。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寂了,气氛很是凝重。
皇后和太子脸色难看,试图打破僵局,化解这桩丑闻。而太子妃则盯着阮星和梅良媛,恨不能早在东宫,就料理了这两个祸害。
无人敢轻易动作,唯有太后看向皇帝,提醒他该处理眼前的混乱,“陛下。”
皇帝闭了闭眼,藏住眼底的几分失望,道:“梅良媛身染癔症,行迹疯魔,不堪为太子妾,赐白绫。”
梅良媛被太监拖了下去,她疯狂地挣扎,“我没有,我没疯!是阮星那个贱种,他勾引了,唔,唔唔!”她的嘴被捂住。
挣扎间,虞华绮看到她袖子下掩着的雪白胳膊,上面有数道疤痕,新旧交加,十分可怖。
皇帝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明日夏狩,今夜浒嘉围场有场篝火宴。未免舟车劳顿,无精力赴宴,众卿现在便启程,去往浒嘉围场,稍作歇息。”
众人领命,告退散去。
浒嘉围场距离西郊教场并不远,若坐马车,至多一个时辰,便可抵达。
按照原定计划,皇帝是要领着朝臣们看完演武,再看几个余兴节目,等到午后,才启程去往浒嘉围场的。
此刻皇帝突然变了主意,无非就是想让众人散了,给太子留些颜面。
太子玩弄娈童,德行实属不堪。换了哪个皇帝,都会震怒,即便不废太子,也会施以重惩。
偏偏他们这位皇帝,最是疼惜太子,不但没有责罚,还将梅良媛说成行迹疯魔,摆明了就是不想追究此事。
不仅不追究,还要替太子遮掩。
但凡是个聪明人,都猜得出皇帝的心意。
他们虽不敢背后嚼舌根,却也都忍不住,在心里啐太子一句。
虞华绮已经脱离困境,所有人都注意着太子阮星等,无人注意她。
她看着被架走的阮星,想起方才他羞怯柔软的笑靥,还有他心满意足吃糕点的天真,实在不忍心。
阮星侥幸,没被梅良媛毒死。但出了这事,他还能不能再活下来,实在难说。
虞华绮随着众人散去,坐在前往浒嘉围场的马车里,心中既震惊,又难过。
前世并无这一出。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太子表面仁和谦逊,内里却是个不知廉耻的变态。
太子的变态嗜好,都不需要细查,单看那位容貌幼嫩,玲珑小巧的梅良媛,就能看出一二。
阮星那么小的孩子,只比太子的亲儿子长了两岁。
亏他下得去手!
虞华绮不是没有经过残忍,不是没有见过风霜,只是阮星才那么小,那么稚嫩……她现在光是略微回想太子那张脸,就恶心地想吐。
若今日犯事的不是太子,那人定会被皇帝拉出去,砍了脑袋。
可犯事的是太子。
皇帝糊涂,这般禽兽行径,竟也要替太子遮掩!
突然,浩浩荡荡的车队,自前方皇帝銮驾开始,到朝臣及其家眷们坐的马车,一长列全都停了下来。
皇帝的銮驾停了,所有人都不解其意。
但没人敢询问原因,皆老老实实待在马车里等候。
虞华绮转着指尖冰凉的茶盏,艳丽的眉眼满是恹然。
闻擎趁着卫队休息,找准空当,风一般进了虞华绮的马车。
他见虞华绮脸色不好,敛眉取走她指尖的茶杯,“阿娇?”
虞华绮听到声音,后知后觉地发现闻擎在马车里。
她下意识攥紧闻擎的袖口,“闻擎。”
闻擎顺势坐在她身侧,低声道:“刚才在教场吓到了?别怕,不过是东宫里的遭污事,牵连不到你。”
虞华绮摇头,她一开始被牵连时,的确有过慌张。
但她现在这般,纯粹是被太子的陋行哽得难受。
闻擎见她神思不定,大概猜出了她的心事。
“没事。太子爆出丑事后,定会有所收敛。短时间内,他不敢再轻易残害幼童。”
虞华绮点头,她望着闻擎,“我知道。只是阮星,他,我今日递给过他一块糕点……”她说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仿佛要说不下去了似的,眼角泛着红光。
闻擎与她相识许久,知道这小姑娘虽然娇贵又难养,内里却很坚韧。他从未见小姑娘红过眼睛。
他给虞华绮拭去眼角的一滴泪,“嘘,不说了。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