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个子太高了,而且我志在求学,运动只是增强体力与耐力。”善耘也在打量她。“星期天你不是习惯睡到八、九点才肯起床吗?”
“肚子饿了,自然醒过来。”朵朵没好气的说。昨晚他突然现身,害她炸鸡没吃完,一回家又弄哭她,力气全使光了哪有不饿的道理?可是看善耘的表情啊,像没事人一样,再无辜也不过,登时新仇旧恨袭上心头。
“今天佣人放假,你会做饭吗?”
“没人教过我。”
他皱一下眉头。“冰箱里有蛋糕,你先吃一点,半小时后我会准备早餐。现在,请你出去,别再来打扰。”
神气兮兮,谁希罕看猴子荡秋千!朵朵哼一声,走出来背上背包,想想又放下,她没吃过男生做的早餐呢,印象中,妈妈一年难得进厨房一次,更别提弄早餐给她吃。要走也等吃过早饭再走,若不好吃也能取笑他一番──舍不得放弃任何可以反击他的机会──出口怨气。
柳善耘若知道她内心有这么多不满,必然吓坏了。她一面吃蛋糕一面幻想他被她整得惨兮兮的狼狈样,嗤嗤而笑,过足干瘾。
他走出来时看她吃得一嘴奶油,又想笑,又觉得她可爱,“瞧你,像个娃娃。”伸指在她唇旁一抹,放进自己嘴里硫了添。“嗯,好甜。”说完就回房冲澡去了。
他无心的一个动作,弄得她心跳剧烈、害羞不已。女孩子天性的敏感,对异性的碰触无法与出自同性之手相等看待,善耘若是邪恶之人,他一碰她,她必然深感嗯心而避开,偏偏他平时一本正经,她是讨厌他管教她,却不排斥他英俊得要命的外表,再加上他运动后浑身散发的男人气息,不由朵朵敏感脸红了。
她蓦然想到郭凡德告诉她,不要和善耘硬碰硬。“说得也是,爸爸支持他,我与他作对无非是鸡蛋碰石头。离家出走不也等于是向他认输?!不行,不行,花朵朵不是软弱的人……嗯,以柔克刚,明里顺着他,等他完全信任我后,再大大干上一场,让他灰头土脸。”
她一天三变,马上回房换下牛仔裤,穿上罗曼蒂克的粉蓝色洋装,似夏日溪畔的一朵小花,在骄阳中舞出清新脱俗的自然气息。
“大哥,需要我帮忙吗?”
她难得走进厨房,乖巧的问上一句。
善耘当场教她做一道最简单的炒蛋。
“大哥在美国都自己弄饭吃吗?”知己知彼,兵法首要。
“是啊!不过我什么都能吃,很快适应美国食物。”
又不是猪,什么都能吃!朵朵不逊的言语差点又脱口而出。
“大哥真了不起。”朵朵语笑嫣然,露出迷人的酒窝。
她主动亲近他,和他谈天说地,态度斯文,言词有礼,说稀奇可真稀奇。善耘却像是非常高兴般,以相等的温情回报,如此一来,反而使朵朵享受到前所未有的亲情温暖,一整天都笑咪咪的。
“我爸爸和你姑姑这对夫妻,可真艺术哩!”
“你又妙想天开,夫妻之间跟艺术扯得上什么关系?”
“保持距离,互不侵犯,不是一种生活艺术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过去,你姑姑明知我妈妈和我的存在,也晓得爸爸偶尔会来见我,她却装作没这回事,爸爸呢也不跟她争什么,我像空气似的不妨碍他俩的视线。现在,我住进来这么久,观察之下更加佩服了,一个到大陆出差,一个到美国出差,夫妇两人一月半月不见面,彼此相安无事,也不曾听闻你姑姑质问我爸有没有走私,这份涵养我妈妈自叹不如,难怪爸爸不舍得为我们母女离婚。”
“你心里终究还在怪姑丈。”
她摇头。“男人的心理大概都是这样的吧,只要老婆不闹就绝不离婚,享尽齐人之福。停妻另娶,一来麻烦,二来新妻子若要踢倒醋瓶子,下回想外遇就没那么便利了。”
“转来好像我姑姑不够‘妻管严’。”
“我没有权利怪任何人,毕竟我是被意外生下来的。”她的声音遥不可及,尽露悲伤。
“胡扯!”善耘的音调严肃,一脸认真的纠正道:“做人最愚蠢的行为莫过于为自己无法做主的事情忧愁烦恼、自怨自艾!生下来硬生下来了,你做得了主吗?我做得了主吗?不能够的。生、老、病、死,任谁也无力做主,所以我们更要把握自己能够做主的这一刻,玩时开怀,读书用心,工作尽力,才不枉这一有用人身。你因身世而不舒坦,但你晓得有多少女孩羡慕你吗?别的不提,你姿颜株丽,明媚照人,遂今莺惭燕妒、桃羞杏让,天下绝大多数的女孩子恨不能与你交换身分。”
他第一次赞美她、恭维她,说她好看,这些话不断在她心田里回响着,若怀剧动,眼羞半合,她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娇美的姿态如何不震撼男人激起爱慕之心?柳善耘心中叹口气,心知肚明他只需稍稍软化,固然可赢取芳心,但从此坠入情海,再也不得平静,他过去在她身上投注的心力也势必付之东流,反误了她的前途。、
他轻咳一声。“有人说,男人的爱情长久却不专一,我不以为然。姑文和令堂当时苦恋一场,不是作假,所以说你是在爱中出生的孩子,虽然后来环境不许他们长相厮守,好歹你有爸爸也有妈妈,比起我父母双亡,就够我羡慕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还念着父母,在我印象中,你很独立,做事有主见,对我神气巴啦的,我实在想像不出你也有小时候……”
说没说完,善耘已伸手过来,她边笑边躲,结果他只是轻轻敲一下她的头。
“让我看一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嘛!”
他做晚饭的时候,她就在一旁观赏照片。
“你从小就俊,交过的女朋友怕是屈指难数了吧!”
“少自作聪明。交女朋友太花时间,我才不干。”
“一个也没有?”
“你有空盘问我,倒不如过来帮忙。老是想吃伸手牌!”
“我说出去吃,你自己不嫌麻烦的。”
“你除了麦当劳便是披萨,恕我不奉陪。”
“你可以请我去餐厅吃各国美食,我不会反对的。”
“不要忘了我现在只是一名穷教员,奢侈不起。”
“那你干嘛当老师?”
“你们校长找上我姑妈,姑妈又找上我,教我代课一年。”
“真倒楣,刚好被你教到。”这两句只能小声埋怨。
她发现,只要不跟他耍性子、闹淘气,他其实很好相处。这个发现其实早该发现了,不过要花朵朵不闹淘气、不要花样,可真难为她了。“江山易政,本性难移”,她早安于好玩、有趣、没有压力的人生,成天抱书本猛啃,她不叫救命才怪,自然而然对柳善耘不存好感,非找他麻烦不可。
现在她逐渐养成读书习惯,比较能够忍耐吃苦,若是柳善耘再给点甜头,离家出走的念头将不易再发生。
“如果接下来的月考和期末考,你都能挤进十名内,寒假我约姑丈陪你出国疯狂玩一阵。”柳善耘提出诱人的战利品。
朵朵自幼欠缺父爱,不曾有过和父亲同游的欢乐,一口咬下诱饵。
“爸爸到时候有空吗?”
“等他从大陆回来,我找时间和他谈,离寒假还有好几个月,可以先行调整工作行程。”他又加注,“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只要有一次掉到第十一名以后,很抱歉,你留下来顾家,我们去玩。”
“太狠了吧!一下子要我进步那么多。”她讨价还价。
“其实你很聪明,记忆力也不错,因为人生没有目标,才养成爱偷懒的毛病,可是我相信你有能力进入十名内,才作如此要求。”
“你难得夸我一次,也不忘损我两句,你真是讨厌!”
花朵朵嘟起嘴,撒娇撤嗔,柳善耘一笑无语。
*****
秋叶翻红,多思的季节悄悄来临。
白天仍然酷热如暑,这从福利社的冰品畅销上口看出来。
零用钱既多,人又瘦了点,朵朵自是毫不顾忌的大淡冰淇淋,看在怕胖的舞冬眼里,半好心半酸味的劝她,
“把冰当饭吃,当心肚子作怪。”
“我一看到便当就没胃口,冰淇淋营养又好吃。”
“就怕营业过剩,全成了脂肪。”
“我哥说我多长点肉比较健康。”
“我哥、我哥,愈叫愈顺口了嘛!”
“你嫉妒还是羡慕?”
“我才没那么无聊。”舞冬锋利的反击。“他毕竟跟我们身分不一样,人家视天姿和乔岚音并称k女双娇,对柳老师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看柳老师再厉害也难逃这两名尤物布下的情网,迟早会被其中一个收伏,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朵朵停下吃冰淇淋的嘴,听得目瞪口呆。
视天姿是国文老师,又柔又媚,娇滴万状,一入女中,少数未婚的男老师便磨拳擦掌,有一阵子听说和女教官的哥哥走得很近──校庆时,一见驾为天人──后来也没传出结婚的消息。乔岚音是数学教师,属于不同型的知性美女,比视天姿早来一年,教书很有一套,学生大都喜欢她多于视天姿。
“我投乔岚音一票,视天姿像书上说的狐狸精,我不喜欢。”
“花朵朵,你真的不在乎?”
“在乎什么?”朵朵只想到柳善耘闹恋爱闹得一塌胡涂,没空管她,大大有好处。
“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标准的美女无大脑。”舞冬摇摇头,好心的点醒她。“你不想嫁给他吗?从此可以永远和你爸爸团聚。”
朵朵惊讶得张开了嘴。
“他是哥哥呢,又大我那么多,在家里也神气巴啦的,老是摆出老师的嘴脸管教我,当我是小孩、娇蛮女,虽说对我不错,但我每思及只要考上大学就可脱离他的魔鬼训练,心中像有一百只蝴蝶在跳舞呢!嫁给他,一辈子受他束缚,我可不干!而且,结婚我连想也没想过,我只想谈恋爱。”
“我也想。”舞冬叹了口气。“可是没空。”
“这一点大哥倒是没有限制我。”
“他许你谈恋爱?”
“说是谈恋爱,却又跟书上描写的差了一点。”
“快,说给我听。”不能亲身体会,听听也过瘾。
朵朵的眼睛亮了起来,满面痴迷的笑容。
“郭大哥很疼我,我当然比较爱他,可是,白天我上学,晚上则换他上班,约会的时间不好安排,我哥倒不错,建议我们利用我放学后到他上班前这段时间来我家吃饭,培养感情,可恶他一星期只来一两次,我气不过,为了惩罚他,我才答应沈浪的追求。”
“什么?你和那个丑八蛋……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也不能小看人,至少他很有诚意。”
沈沧浪化名沈浪,三番两次到校门口等朵朵放学,有时清晨又陪朵朵从家里走到学校,次数一多,石人也感动。
自古男追女,只需具备“三寸”之一寸,就很容易打动女人芳心。哪三寸?曰人才,曰钱财,曰奴才。身有两才,前景光明,三寸齐具,无往不利。若只有一寸者,有的女人爱人才,有的女人爱钱财,当各有所获;倘使不幸既没人才也没钱财,则只有使出奴才本事,屈意承欢,小心伺候,赢得佳人又窝心又开心又动心,则好事不远矣!
阿浪从十五岁出道即一炮而红,数年问出国内红到国外,自然不可一世,私底下气傲得很,居然肯扮丑已是一奇;生平头一遭主动追女孩,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朵朵开心,不时得低声下气,若教公司的人撞见,更要啧啧称奇了。
花朵朵连父母都不怕,素来稳居上风,只有柳善耘从一开始就不吃她那一套,她不得不敬畏三分外,其他人都得顺着她些才能博得欢心。阿浪善观颜色,朵朵没事爱撒娇,但脾气也不小,心想即使亮出沈沧浪的招牌,她不高兴时还是不会给他好脸色,九成九恨他欺瞒身分,后果堪虑。
朵朵不明白他如今正陷于进退两难的地步,只是很高兴有人这么巴结他,第一次坐享追求者送花、送礼物的美妙滋味。
“他人丑手段倒厉害,”唐舞冬不免有点欣羡。“再铁石心肠的人,鲜花、礼物收多了,也会感到此人果真有诚意。”
“他知道我爱吃冰淇淋,倒花心思去订许多外国厂牌的冰淇淋。又送我好多玩偶,到目前我已收到二十三个大大小小的玩偶,真把我乐死了。从小,我妈妈没买过洋娃娃给我,我爸爸每次见面就带我去精品店试衣服、鞋子,都忘了小孩子最喜欢的是什么,自己买又没意思,所以,阿浪算是送对了礼物,我很开心。”她可不知道,那些玩偶全是歌迷送的,拿来借花献佛罢了。
“怎么他也叫阿浪?”
“只有你的沈沧浪才能叫阿浪吗?”朵朵笑睨她。
舞冬不恼,反叹气,“真是我的就好啰!”
“有那种男朋友才麻烦。”朵朵嘴巴合著甜食,精辟的说:“跟那么多歌迷分享男朋友,成天听她们尖叫阿浪、阿浪,团团包围住他,女朋友在这时候反成了局外人,换了我可爱不了,爱情是独占性的,绝不跟人分享。”
“照你这么说,男明星、男歌星都别结婚啰!”
“自有受得了的女孩去嫁,但绝不是我,也不会是你,你太聪明了,我想你将来嫁的人必然是凭智慧而非靠外表出人头地的人。”
“这种事情很难说的,搞不好应在你身上。”舞冬吃笑。
“我?我念书不如你,能读完大学就心满意足,有才学的男生也会娶女才子才对。”
“自古‘巧妇常伴拙失眠’,多的是这种例子。”
“那是古人没有婚姻自主权,被父母乱点鸳鸯的结果。”
“看过‘射雕英雄传’吧!黄蓉有‘女诸葛’之称,她跟郭靖自由恋爱,嫁他可是心甘情愿,而郭靖除了为人忠厚、晓大义外,简直蠢笨如牛,然黄蓉依然爱他爱得要命,只能说爱情的魄力凡人无法抗拒,管他才子、拙夫,一旦爱上就莫可奈何啊!”
“这么多感叹!舞冬,有时太聪明只会加添烦恼哦!”
“没办法!笨人想学聪明很难,要聪明人装笨更难。”
“你真不知害羞、谦虚。”朵朵白她一眼。
舞冬盖上饭盒盖,瞪着桌上的空冰淇淋盒,虽然学校卖的均是小盒装,吃多了也很惊人。
“从第一节下课开始吃,你吃几盒了?”
“三盒冰淇淋、两根冰棒。”
“不晓得该羡慕你呢,还是咒你肚子疼好?”
“你少乌鸦嘴。”
偏偏乌鸦嘴往往特别灵验。
*****
下午第一节上课花朵朵开始觉得不舒服,下课后跑了一次厕所,第二节课时转为胃抽痛。过去妈妈没空陪她吃饭,她往往兴之所至才吃饭,三餐不定难免闹肚子疼,最近几个月生活正常,连胃也不闹毛病,这时却又来造反。
朵朵用两手抱住肚子,那份痛像是有人将她的胃五花大绑紧紧抽束着,疼皱了眉,疼弯了腰骨,今她咬牙想哭。
“朵朵,你肚子痛?”唐舞冬轻点她背。
她困难的点头。“胃好痛。”
“老师,”舞冬举手发言,“花朵朵肚子痛。”
视天姿微娥眉。“要不要紧?”蓦地想到柳善耘刚好在隔壁班,理科找他过来。
“朵儿!”善耘看她抱着胃,直不起身子,自己也半蹲,抬起她的脸,只见她好生苍白。“来,我们去保健室拿药吃。”他双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抱离座位,快步走出教室,朵朵正疼着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轻松。
吃过药后,她躺在保健室休息,善耘赶回去上课。
当疼痛逐渐平缓时,回忆躺在他厚实的臂弯里,有一种被保护的安全感,当他轻轻把地放在保健室的床上时,她有一股抓住他的冲动,害怕安全与幸福的感觉离她远去。
这是怎么回事?她有一会儿迷惑,然后她告诉自己,这是遭受胃疼而导致的软弱。
当她还在回想那一幕的种种,唐舞冬和贝皇珠来了。
“好浪漫啊!王子抱起受难的公主,一脸的疼惜。”舞冬连说带动作。“王子默默凝视着公主,公主也默默凝视着王子,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少胡扯!我胃疼得连爸妈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还能凝视谁?唐舞冬,要不是你诅咒我肚子疼,我怎会刚好疼得要命,你倒好心情取笑我。”朵朵生着闷气。在团体中最怕这种男女闲话,本来无一事,一经渲染不知将有多离谱。
“花朵朵,你好没天良,是你自己贪吃,一早上吃下两根冰棒、三盒冰淇淋,拿冰当饭吃,铁打的胃也受不了……”
“原来如此。”
柳善耘刚好走进来,从为求稳私而竖起的医院用屏风后出现。
“真有创意,拿冰当饭吃。”他话中含刺。
舞冬吐吐舌头,拉了小贝要走,小贝倒义气,帮着说话,“老师,学校卖的便当不怎么好吃,不用三天就腻了。”
朵朵委屈道:“就是嘛!有时根本想不出要吃什么,我又不像你那么好,可以出去吃饭,听说还有美女相陪。”
善耘摸摸鼻子苦笑。上课钟响,舞冬、小贝先走了。
“你答应爸爸要好好照顾我,可是你除了在乎我考试的名次,根本不管我吃饱穿暖了没,就跟学校其他老师没两样,只重分数不重人。”
“你话中有话,若有所指,到底你真正想知道什么?”
他灼灼的目光紧逼着它的眼睛,她很费劲才问出口。
“视天姿和乔岚音,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我跟她们只是同事。”他简洁的回答。
“你今年二十六岁,可以结婚了。”
“结婚跟年龄没有关系!”他粗鲁的说:“我想做的事情太多大多,三、五年内没预备结婚……莫名其妙!我何必跟你这小鬼说这些……”
“谁是小鬼!”花朵朵火大了。
“拿冰当饭吃的就是小鬼。”柳善耘立刻驳回去。
于是,和平破裂,舌战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