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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两个女人 > 第四章

第四章

“你认为她美吗?”美眷问。

我不出声。

“她很能干,很会安排事情,但说到美丽……”

我微笑地接上去,“就比不上施陈美眷了。”

“你在胡说什么?”她笑着白我一眼。

“你的头发现在比较直,”我说,“过一阵子也许更好。”

“你这人真是的,为我烫个头发,闹多久。”

但出乎意料,林士香不晓得再用什么办法,竟说服任思龙客串一集一小时的制作。我非常惊异她竟会有兴趣参加拍摄的工作。

剧本早已通过,为了她,我再重看那个本子。的确非常适合她演,我问林:“剧本是方薇的杰作?”

“是。方薇承认是见过她之后得来的灵感。”

“没有戏剧性,故事轻往日的单元剧更薄弱。”我说。

“这样镜头与演员才能尽量发挥。”林说,“你看着好了。”

“任思龙会有时间?”我问。

“她有假,嘿,我林某简直遇到红粉知己。”他得意死了。

“你当心方薇的拳头。”我警告他。

“不怕,公私两明,你要不要来听我们的对白?”

他们开会那日,我在场。

我不相信。我一定要看个明白。

任思龙比谁都可要准时,我与她几乎是同时到达的。

她看到我,笑一下,坐在我对面。

我问:“你喜欢演戏?真没想到。”废话。

“嗯,”她点一下头,“剧本写得很好。”

清晨,她的头发漆黑地垂在白衬衫上面,卷曲得纠缠不清,看着可令人心烦,是怎么烫的头发!

“现在卷发很流行?”我想起的爆炸装。

“我天然卷发,不努力吹直就是这样子。”她答。

“是导演的要求。”林土香在我身后出现。

她回头笑,笑得十分的柔美,牙齿一颗颗雪白,又宽又短,孩子气得竟那么厉害,我没想到她有天然卷发。

我忽然有点生气。她不听我,也不听老周,表兄这么追求她,她睬也不睬,林士香凭什么得到她的青睐?

我把文件夹子翻过来,又翻过去。

“从今天开始,”我说,“请大家准时出席开会。”

“是。”林说,“但是创作组一组人都是天才,你不能期望天才的行为跟平常人一样。”

我说:“是天才还是白痴,我还不能决定。”

林看任思龙一眼,她正把手托着下巴翻剧本。

我很少看到她这么松弛这么正常,像一个士兵退伍,又像个旁观者,悠然之态毕露,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们陆陆续续的到了,我们围着度读对白。任思龙的声音很好,情感把握得恰到好处,领悟力当然比一般演员高得多。

有一两个男演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误会她是我们旗下新人,仿佛一收工就打算吊她膀子。

林跟我说:“任思龙真是漂亮,你觉得吗?”

“很多人都觉得了,”我说,“你看那两个英俊小生,蚂蚊见到蜜糖似的。”我停一停,“但是我不觉得。”

我们说得很低声。

“她有时代感,”林说,“尖端。”

我看她一眼,她在喝红茶,头侧侧地非常慵懒,失发披在一边,耳上的钻石耳环闪闪生光,她看上去比较年轻得多,因为一直没说话,似乎连女性的温柔也兼有了。

她的耐力似乎无穷无尽,眼睛里带笑意,她好像在说:制作部的节奏慢得这样,简直可以在这里休息。

这不是营业部的任思龙。

小息的时候我跟林说:“真倒霉,她仿佛是来渡假似的,太看轻我们。”

林注视我,“施,你太奇怪,仿佛只有你看不到任思龙的好处。”

“还有老周,”我抗议,“老周的意见与我一样。”

“学老周,社会有什么进步?”林向我眨眼。

中午我们在外面餐厅吃饭,她吃得很多。

没有秘书,没有公事包,没有文件,她终于自由了。

我问:“喜欢演员生涯吗?”

英俊小生甲说:“一定喜欢的,是不是?任小姐?”

英俊小生已抢着递茶点烟,“任小姐,习惯了就好的。”

我气得闭上了嘴巴,用眼角打量甲乙两人,一副软饭相,衬杉三四粒钮扣不扣,裤子宽宽地,高跟皮鞋……真讨厌,呵还有卡地亚表,男用手袋。

林士香问她:“营业部商业气氛太重了,是不是?还是制作部与创作部好。”

任笑笑,“我们的确是活在商业社会中,我很习惯。”

我用手撑着头,老板用到她这样的伙计真是福气,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记得她在代表营业部。

我叫来了伙计,还没开口,任思龙忽然代我接上去,她说:“云尼拉冰淇淋苏打。”

我几乎跳起来。她怎么晓得?

她在微笑呢,很温和地。

我的心卜卜地跳,我的文件夹子跌在地上。不不,这不是任思龙。我迷惘地低下头。

我的冰淇淋苏打来了。

全世界的编剧与演员都争着与任思龙说话,但是她却讨好我。

我默默啜着苏打。是她替我叫的。

我最心有的饮料,自五岁起最欢喜的饮料。

我在他们午餐后便回办公室。心神不宁。

玛莉问道:“任小姐怎么会答应拍我们这戏的?”

“我不知道。”

她没有告诉我。

“也许她想玩玩。她今天穿什么衣服?人家说我们电视台最会穿衣服的便是任小姐。”

“谁说的?过分,那个人准是想到营业部谋份差使。”

玛莉笑,“我不管,反正我会等着看那集戏。”

我坐在安乐椅上。她坐过这张椅子。我有种几乎温暖的感觉。

下班开车回家。

美眷问:“这么早?近日来仿佛比较空闲。”

“是。”我伸个懒腰。

“爹爹,陪我下棋。”小宇缠着我说。

“功课做好了?”

“做好了。”

“小宙呢?”

“外婆家。”

“怎么老往外婆家送?”我问。

“外婆寂寞——你老人家怎么了,一辈子不过问家里的事,有空就忽然抽样调查,大发议论,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赔笑,“对不起。”

“喝什么?”她问。

喝什么?不是一直知道我喝云尼拉冰淇淋苏打吗?

小宇抽棋盘摆出来。

“喝什么?”美眷又问。

“你不知道吗?”我问。

“施先生,你别卖关子,好不好?”美眷不耐烦。

我低声说:“云尼拉冰淇淋苏打照旧。”

“我也要!”小宇叫出来。

美眷回厨房去了。

我想起已婚男人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我妻子不了解我。

我实在奇怪美眷了解我多少。

她把冰淇淋苏打搁在我与小宇面前。

“别喝太多,就吃饭的。”她说。

她照顾了我们十年,但是她了解我吗?

小宇说:“将军!”

“别乌搅,”我说,“我们还没有开始呢。”

“我买了些新衣服。”美眷说,“你不怪我吧?”

“买得起尽管买,”我说,“天天换一件好了,妻子穿得好是丈夫的面子,丈夫衣着整齐是妻子的功劳。但是老天,你不认为你买得太多?在东京选的那些呢?”

她不理睬我。

我放下棋子走到房间一看,一床都是五颜六色的衣服,只好马上又回到客厅与小宇继续在棋盘上大杀四方。

小于,我的儿子。生命的延续,多么自私的举止,把他带到世界上来,因此我的生命得到了延续。他们说他像足了我!不大说话,睡前看一会书,喜欢穿白衬衫。

我注视着小宇的脸,太阳棕色皮肤,圆圆的鼻头,他把手撑在下巴上,正在动脑筋要设法吃掉我的车,睫毛垂下来,眼睛清澈,嘴唇薄得几乎透明,儿童都是美貌的,我爱小宇。

他笑了一笑,“爸爸,轮到你。”

我进炮。

小宇的手肘处粘着纱布,不知是什么时候跌伤的。

我关心他太少,知道他太少,我忙着在工作上证明我自己,忽略太多。

“小宇,”我问,“你快乐吗?”

“我?”他睁大了眼睛,“当然,爸爸,表舅舅买了照相机送给我。”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我是指……”

“快吃饭了,”美眷说:“谁嬴这一盘?”

“爹爹快输啦!”小宇笑道。

美眷笑说:“谁下棋都比你爹爹强,他心不在焉。”

“小宇,功课辛苦吗?”我问。

“不。”他摇摇头。

“与老师跟同学在一起,相处好吗?”我又问道。

“蜜斯王最喜欢我,但是邱志雄捉了蚂蚊塞进我认领里。”

“哦。”

“爹爹,将军,你早没棋了。”

“是。”美眷说,“我们收棋子吧。”

小宇把东西收掉,跳跃着走开,他取了脚踏车,要下楼去玩,美眷不放他,说道:“马上要吃饭,你还下去玩得一头汗,干什么?”

我说:“让他去吧,将来他长大,天大的事也不能再使他像今日般快乐。”

美眷白我一眼,“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这是我的儿子,我懂得管教他。”

小宇也并不抗议,乖乖的坐下来。

我很纳闷。人类是这么安于环境,这么乐天知命,很明显地,小宇并不是哪吒。

制作部打一个电话来。

“我们明早举行记者招待会,在老板的游艇上怎么样?要不要与孩子们乐一乐?”

主意倒是不坏,只是人会大多。

“来吧,游艇有六十多尺,不会很挤。”

“我怕记者,尤其是娱记。”我说。

“你算了吧,星期天孵在家中,做豆芽生意还是鸡蛋生意?”他们笑。

“怎么来?”

“开车到西贡海员会所,等你呵!早上九点半。”

小宇拍手赞成。

美眷说:“我马上让佣人做三文治与沙拉,买多点水果。”

“好。”我说。

可是星期六夜我看书看得很晚。

美眷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她嘀咕,“再这样,我去与小宇睡,受不了。”

第二天我起不来,被小宇拉起床。

“小宙呢?”我问,“索性过继给他外婆了?不姓施改姓阵?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天呵,你快换衣服好不好?都在等你呢!”美眷气得什么似的。

我飞车赶到码头,他们已在那里等我。我忙着道歉。

林士香问:“你怎么了?忘了起床?”

记者不多,才两台麻将。

我问老周:“怎么,任思龙没有来吗?我以为她是林的新偶像。”

小王说:“谁请她我就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们还玩不玩?”他咬着苹果走开。

不知为什么,我倒是想起两句话:过高人愈妒,地洁世同嫌。然而不必替任思龙担心吧,像她那样的女子,她有她的天地,她有她的朋友。请她,她又怎么会有空来呢?

船驶了十五分钟到西贡,海蓝得令人不置信,我带着小宇下海。美眷早已在搓麻将。

林游在我身边,我问他:“什么时候与方薇结婚?”

“结婚?呵是的结婚,要对一个女人表示最大的尊敬,还是与她结婚,我们是打算结婚的。”他说。

我让小宇抓住浮泡。我说:“要结快点结。”

他说:“真没想到,等了那么些年,找了那么些日子,她居然便是我身边接近的人,我太快乐了,简直没有时间想到结婚。”他笑。

“你们没有吵过架?”我说,“我是指恋爱期间。”

“没有,一次也没有。真是太出乎意料之外,是不是?”

“唔,”我说:“但是——”

“看!”林忽然说,“看那边的快艇!”

我转头过去。

一艘小小的快艇正咆哮地把一个滑水的女孩子拉上水面,那一刹那,她冉冉自水中升起,如一朵莲花生自水中,不到三秒钟她已经扬洒而去,水花四溅。维纳斯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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