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设置:
关灯 护眼
笔趣阁 > 天若有情 > 第七章

第七章

“只是,这次您又以什么身份出现呢?”郭晴颇费踌躇。

求真有点脸红,“我想,她早已知道我并非嘉辉台从前的住客。”

“当然,嘉辉台之叫嘉辉台,乃因它是列嘉辉的产业,从不出租。”

求真疏忽了。

“不过她见你是一位老太太,没有杀伤力,故此敷衍你几句。”郭晴语气中略有责怪之意。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太。

或许,求真想,她应打扮得时髦些。

就在这时候,小郭晴又说:“余宝琪指出有一位时髦的老太太,我一听便知道是你。”

求真服贴了。

郭晴说:“我替你约她。”

他走到一边,用无线电话讲了起来。

过片刻,他说:“余女士问,你愿意到嘉辉台固然最好,如不,她可以出来。”

求真马上说:“嘉辉台。”

她终于有机会看清楚嘉辉台。

楼顶高、房子宽,分明是上一个世纪的建筑,装修维修得很好,可惜古董味道太重,有点幽默感的话,可以说风气流行复古,但是余宝琪那么年轻,与屋子的气氛格格不入。

余宝琪约莫知道求真想些什么,她说:“嘉辉喜欢这个装修,他怀念他父母。”

“你呢?”

“我,”余宝琪忽然笑了,“我无所谓,老板说什么,就什么。”

求真不语,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称呼,老板,不过想深一层,叫法非常贴切,列嘉辉的确是支持她衣食住行及零用金的老板。

求真细细打量余宝琪的表情,她有些微烦躁,少许恼怒,若干失望,但伤感成分微之又微。

她说:“卜女士,列嘉辉必须现形,否则的话,我只得知会律师,宣布他失踪,一年之后,单方面与他离婚。”

求真惊问,“不是五年吗?”

小郭晴笑了,“那是上一个世纪的法律,早已修改,一个人若存心失踪一年,配偶还何需等他!”

这倒是真的,强迫等上五年,有违常理。

求真清清喉咙,“也许,他有苦衷?”

这回连余宝琪都笑了,“卜女士你真是个好人,替他找那么多借口开脱。不,世上并无衷情,我也不想猜度他失踪的理由。”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不回家?”

余宝琪一双妙目冷冷看住卜求真,略见不耐烦:“他不回家,乃因不想回家。”

好,说得好。

“卜女士,你能找得到他,就请他出来一次,谈判财产问题,否则的话,一年之后,我将是他合法继承人,我会陆续变卖古董杂物,结束嘉辉台。”

求真忽然明白了,“你并不想他回来!”

余宝琪无奈,过一刻才说:“我们年龄相差一大截,志趣大不相同,他有许多怪癖,像每天坚持单独与他母亲相处半日,许多事他从不与我商量,许多隐私我无能力触及,我深觉寂寞……这次是我生活上一个转机,没想到他会先抛弃我。”余宝琪忽然妩媚地笑了,一如绝处逢生。

求真看着那张俏脸发呆。

啊,二十一世纪的感情世界与她当年的情景是大大不同了。

“所以,”她站起来结束谈话,“请你帮帮忙。”

求真结结巴巴地问:“你不想念他?”

余宝琪拍拍求真的肩膀,“我怎么样牵记他都没有用,他要失踪,最好的办法是成全他。”

讲得真正潇洒,求真但愿她年轻的时候可以做到一半。

余宝琪说:“我性格散漫疏懒,始终没有做出自己的事业来,换句话说,我在经济上得倚靠他人,所以我早婚,但我忠实地履行了职责,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小妻子。”她又笑。

求真知道告辞的时间又到了。

她默默跟小郭晴离去。

回程中她一言不发,郭晴有点纳罕,这位健谈的老太太一向童心未混,怎么今日忽然缄默?

求真终于开口了,“在我们那个时候——”

小郭晴忍不住替她接上去,“山盟海誓,情比金坚,唉,一代不如一代。”

求真困惑到甚至没有怪小郭晴诸多揶揄。

“我们总想尽办法把婚姻维持下去。”

“成功吗?”

“没有。”

“所以,”郭晴说,“不如速速分手,省得麻烦。”

求真想了一会儿,“那个时候,我们能力做不到。”

郭晴惋惜,“平白浪费大好时光。”

求真这时把郭晴的无线电话取过来,找到列嘉辉的通讯号码,拨通,清晰听到他活泼轻松的声音:“哪一位?”

求真叹口气,“列嘉辉,我是卜求真,记得吗?”

“当然记得。”

求真不敢相信这样好的消息。

“记得?说一说我是谁。”

果然,他哈哈笑起来,“陌生人,不可能有我电话号码,见了面一定记得,我在凯尔蒂会所泳池旁,你方便来一趟吗?”

郭晴在一旁马上回答:“立刻来!”他即时将车子调头。

求真放下电话,又沉默了。

隔了很久,她忽然轻轻说:“少女时期,我有一个朋友。”

郭晴小心聆听,知道这是一个故事的开头。

“她的伴侣,嫌她配不起他,借故抛弃了她。”

郭晴不语。

“她却没有放弃生活,很努力进修,勤奋工作,结果名利双收,社会地位大大提升,胜过旧时伴侣多倍。”

郭晴此时说:“那多好。”

“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她刚搬进新居,我们去吃饭,那个家布置高雅,地段高贵,由她独力购置,朋友十分欣佩艳羡,高兴之余,喝多了几杯。”

郭晴看她一眼,有什么下文呢?

“她略有醉意,我扶她进书房,她忽然泪流满面,轻轻同我说:‘他没有叫我回去’。”

郭晴“噫”的一声。

“她没有忘记,小郭,为什么古人记忆那样好,今人却事事转瞬即忘?”

小郭晴只得说:“我们进化了,练出来了。”

求真苦笑。

“或许,你那位朋友,恋恋不忘的只是那段回忆,那个人,假使在大白天同她打招呼,她会惊叫起来。”

求真侧着头想想,“可能,她怎么还会看上那个人。”

“她不舍得的,是她自己永远流失了的宝贵年轻岁月。”

求真说:“但或许她是真的爱他。”

“或许。”

“可是,在今日,连这种或许都没有可能。”

小郭晴十分无奈,“今日的年轻人无法负荷这种奢侈。”

“你们的时间精力用到何处去了?”求真斥责。

对于这个问题,小郭晴胸有成竹,“首先,要把书读好。然后,找一份有前途的工作。搞好人际关系,努力向上,拼命地干,拼命地玩,时间过得快呵!像我,快三十岁,已经要为将来打算,甚至计划退休。我算过了,我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做,我没有时间恋爱,我只抽得出时间来结一次婚。”

求真为之气结,“这样说来,你将是一个忠诚的好丈夫。”

“自然,”小郭晴接受赞礼,“搞男女关系,太浪费时间。”

“你会不会爱她?”

“谁,我终身拍档?我们当然要十分合拍。”

车子已驶到凯尔蒂俱乐部。

小郭晴说:“好地方。”

“羡慕?”

“不,”郭晴说,“我有我的活动范围,我很少羡慕他人。”

求真看他一眼,他这调调,同他叔公何其相似。

经过通报,服务员说:“列先生在会客室等你们。”

年轻的列嘉辉迎出来,看到求真,笑起来,“呵,是卜女士。”他对她居然尚存记忆。

两个年轻人,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个活泼,一个沉着,一个英俊,另一个容貌平凡,但是求真却欣赏郭晴。

郭晴伸出手来,“我代表余宝琪女士。”

“呵,宝琪。”列嘉辉似刚想起她,有点歉意,“对了,你是她的律师?”

“我是私家侦探。”

郭晴打量列嘉辉,无比讶异,上次偷拍生活照时,他已是名中年人,今日的他明显地年轻十年不止,怎么一回事?

“宝琪好吗?”

“好,很好,她想知道你如何分配财产。”

列嘉辉如释重负,“我会拟份文件放在律师处,一切她所知道的不动产,全归她,户口的现金,全转到她名下,她会生活得很好。”

郭晴看着他,“我的委托人想知道,你还会不会回去。”

这个问题,余宝琪并不关心,肯定是郭晴自作主张问出来。

“不,”列嘉辉摇头,“我不回去了,相信她也会松口气。”他抬起头,“我很感激前些年她给我的温馨家庭生活。”

郭晴忍不住又问:“你为何离开她?”

列嘉辉像是听到世上最奇突的问题一样,不置信地看着郭晴。

郭晴的答案很快来了。

有人推开会客室门,嗔曰:“嘉辉,你一声不响躲到这里来干什么?”

是一个金发蓝眼肌肤胜雪的可人儿,姿态骄矜,佯装看不见列嘉辉有客人。

求真微笑,转过去看着郭晴,“还有什么问题?”

“有,列先生,是哪家律师?”郭晴没好气。

“一直是刘关张。”

求真拉着他离去。

郭晴一下子就心平气和了,求真暗暗佩服他的涵养。

“任务完成。”他满意他说。

“你在替余宝琪不值?”

郭晴抬起眼来,“我的委托人?不,她很懂得生活,我不会替她担心,年轻貌美,性格成熟,又不愁生活,这样的女子,今日极受欢迎。”

求真不出声。

“卜女士,或者你可以告诉我,列嘉辉怎么会年轻那么多?”

“呵,他摆脱了一段不愉快的婚姻,重获自由,心情愉快,自然年轻十年。”

“是吗?”郭晴当然不信。

“要是他处理得好,一直玩世不恭,还可以继续年轻一段很长的日子。”

郭晴转过头来,“你会不会在自己身上做点手脚以便年轻几年?”

“你们若再叫我老太太,说不定明天就去找原医生。”

郭晴猛地转过头来,“谁,你说谁?”

求真知道说漏了嘴,“找医生。”年纪大了,精神不够集中,从前才不会这样。

“不,我听见你说原医生,你认识那位原医生。”郭晴兴奋起来,“那位大名鼎鼎的原医生?”

求真道:“你听错了。”

郭晴说:“我叔公曾经见过他,叔公不允介绍我认识。叔公说,他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我猜他所指是世外高人——”

“请在前边拐弯,我家到了。”

“叔公说原医生一生无数奇遇,过程可写一百本书,叔公说——”

“就在这里停,谢谢,改天见。”

求真朝他摆摆手。

郭晴还在问:“你认识他?卜女士,改天我再来拜访您。”口气忽然恭敬许多。

求真莞尔,这才明白何以许多人爱把社会名流的大名挂在口中闲闲提起,以增身价。

她回到屋里去,一头钻进书房,冷静片刻,便开始写她的故事。

他俩终于得偿所愿,回到较年轻较美好的岁月里去,但是,他俩并没有选择在一起共同生活,他们分手了,各奔前程。

她伏案写了一个小时,放下笔,站起来,透口气,松松四肢。

虽然一向写得不算快,但在全盛时期,求真也试过四小时写一万字短篇,一气呵成。

现在不行啰,一年摸索得出一个长篇已经很好。

求真斟了杯咖啡,走出厨房,便听见门铃声。

她去开门,门外站着巧笑倩兮的许红梅。

白衣、白裤,那是上一个世纪最考究的天然料子,叫麻,极难打理。

求真打量她,笑起来,“现在时兴红唇衬黑眼圈吗?”

许红梅嘻嘻笑,“好几天没正式睡了。”

她看上去已没前几天那么彷惶,也仿佛成熟许多,她的一天,似等于人家一年。

求真脱口而出:“你在恋爱?”

“呵,是。”

“你爱上了谁?”

“我爱上恋爱的感觉。”

求真放下心来,不要紧,她仍然是个少女。

红梅伸个懒腰,“世上最享受之事,仍是一生把恋爱当事业。”

求真好笑,“对象是谁,仍是林永豪?”

“永豪有永豪的好处。”

“那么,”求真笑得呛住,“他是a君。”

“对对,b君呢?b君已经毕业,条件比较成熟。”

“还有无c君?”

红梅有点无奈,“那么多可爱的人,那么少时间。”

“对,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红梅根本没听懂,她之所以来找求真,不外因为求真有双忠诚的耳朵及一张密实的嘴巴。

还有,求真的寓所舒适幽静,求真的厨房永远有一锅热汤。

那么多好处,何乐而不为?

这么巧有报馆的电话找,求真过去同编辑讲了几句,回来,发觉红梅已经在沙发上睡着。

手臂露在外套之外,脸埋在臂弯,长发遮住面孔,这个少女为了恋爱同家人断绝来往,再回头,父母墓土已拱,上一辈子的亲友老的老,散的散,她要诉衷情,也只得来这里。

求真轻轻替她搭上一方披肩。

许红梅似只可怜流浪的小动物。

她忽然蠕动了一下身体,“妈妈,妈妈。”

大概是在梦中见到母亲了,抱在怀中,紧紧搂着,母亲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婴儿前额丝一般的头发。

求真自幼与母亲不和,做梦如果见到母亲,必定是在激烈争吵。后来,她才知道此类遗憾是种福气。母亲去世后,她并无伤心欲绝,仍可坚强地生活下去。

窗台上一排玫瑰正在散播着香气,但愿它们可以帮许红梅继续做几个好梦。

求真回到书房工作。

红梅睡了颇长的一觉,醒来时,问求真她可否淋浴。

求真放下手头工作,笑着同她说:“我送你回家吧,你的家豪华过此处百倍。”

“可是,”红梅说,“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净听见仆人浆得笔挺的衣服悉悉索索,寂寞得要命。”

求真说:“看,我也一个人住。”

“但是你多么富庶,你有朋友、有工作、有嗜好,你完全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求真失笑:“我一大把年纪,做了卜求真超过六十年,自然驾轻就熟。”

红梅说:“我希望你是我母亲。”

求真耸然动容,“呵,假如我有你这么秀丽的女儿……”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卜求真并没有哺育过幼儿。婴,何来这么高大的女儿。

许红梅笑,“如果我是你女儿,也许你已把我逐出家门,我们还是做朋友的好。”

求真忽然认真的说,“不会,我永远不会那样做。”

“即使我嫁了一个你恨恶的人?”

“你还是可以带到我家来。”

“我可否把他前妻生的孩子也带到此地?”

“我喜欢孩子,谁生他们不是问题。”

“可是我们又吵又脏又大吃大喝。”

“我会请佣人帮忙收拾烹饪。”

“你说说而已。”

“你以为我真的不寂寞?我巴不得有一大堆子子孙孙,带来这种小烦恼是一大乐趣。”

许红梅笑了,“你会是个好外婆。”

“来,我送你回去。”

列家的管家打开门,见是卜求真,惊喜万分。

偷偷地说:“卜女士,你认识这位许小姐?太好了。”

“怎么样?”求真微笑。

“不知是哪家的孩子,真可怜,整日闲得慌,又不上学,又不做事,净等男孩子来找。”

“追求者踏穿门槛?”

“开头人山人海,我们疲于奔命,一天斟十多次茶,后来她嫌烦,轰他们走,渐渐就不来了。”

求真好奇,“怎么个轰法?”

“罚他们等,任他们坐在偏厅,一坐三两个小时。”

“呵,最长记录是多久?”

“四个多钟头。”

“那岂非一整天?”求真骇笑。

“到后来,回去时已日落。”管家犹有余怖。

难怪恋爱使人老。

管家又说:“闲来就凝视书房里两张照片。”

“谁的照片?”

“是老太太的父母。”

“呵。”

“卜女士,你有无听说列先生同老太太几时回来?”

“他们也许决定在外国休养一个时期。”

“是是是。”

求真拍拍他肩膀,“我先走了。”

“还有,”管家唤住她,想多讲几句,“许小姐初来,活泼可爱,可是这大半个月下来,憔悴许多,我大惑不解。”

求真连忙代为解答:“想必是因心事多的缘故。”

“是是是。”管家立刻知道是多管了闲事。

他送求真出门。

她在门外张望一下,并没有年轻人持花在等。

她忽然想起半个世纪之前,在她家门等的异性,不不,没有花,也没有糖果,那时社会风气已经大变,反正有空,等等等,闲钱却一定要省,假使女方愿意付账,已无人会同她们争。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喜宝香雪海心扉的信异乡人忽而今夏真男人不哭泣小宇宙印度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