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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是父凭子贵了。”

邵富荣呵呵笑。

子贵为那日的场面颇费了一点心思:“不好穿红的,那要让给大姐穿,可是又得喜气洋洋,淡蓝色不错,带一个保姆即可,否则人家也许会说我们夸张,可是送什么礼物呢,邵家堆山积海,无论什么奉献都不起眼。”

开明不语。

“还有,秀月会回来,你知道吗?她感激继父帮她摆平日本人一事。”

“好久不见了。”

“你们在伦敦见过。”

“不,”开明说,“那次我没有来得及找她。”一定要否认一辈子,否认到天老地荒,宇宙洪荒。

“她不知道怎么样了?”

开明轻轻答:“一定漂亮如昔。”

“她同吴日良怎么样了?”

开明这次但然讲了真话:“我一头雾水,一无所知。”

那天他们绝早到场,子贵考虑过情况,觉得保姆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看管两只刚会走路专爱乱跑的小猢狲,故此把女佣也带在身边。

一家六口,浩浩荡荡,到了邵家大宅,门一打开,就趁势涌进去。

大太太本来还未决定给多少分颜色,一看到那对宝贝,五官就开始溶化,终于糊成一堆,像所有看到孙子的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邵令仪笑着过来介绍她大哥二哥给他们认识,开明直呼大哥大嫂。

秀月还没有来。

大嫂细细问子贵看的是哪一位妇科医生,令仪也加入座谈。

开明心想,秀月还没有来。

周家信过来道:“你那美丽的大姨还未到,”停一停,“世上那么多女子,也只有她当得了美丽二字。”

开明笑了一笑,“是,那是一种叫你害怕的美色。”

周家信同意,“怕会失态,像张大了嘴合不拢嘴,多出丑。”

开明接上去:“怕把持不住家破人亡更加累事。”

周家信说:“我是远远看着就好,走都不敢走过去。”

开明不出声。

那边厢,邵太太正着人把幼儿抱得老高去把玩水晶灯上的璎珞,唉,一下子就惯坏了。

忽然之间,周家信大为紧张,“来了,来了。”

众人回过头去,看到贝秀月缓步进来,开明的目光贪婪地落在她身上,秀月并无刻意打扮,头发用一只蝴蝶结夹在脑后,身穿一套式样简单裁剪考究的西服,脖子戴一串黑珍珠,手上有一只晶光灿烂的大钻戒,那种打扮人人都做得到,可是她举手投足就是有一股说不出的艳光。

周家信胜在有自知之明,真的远远站住。

邵富荣先迎上去,子贵跟在身后,许开明比周家信站得更远,邵令仪那未婚的二哥却如灯蛾扑火似走近。

只听得秀月笑说:“我没带礼物来。”

邵富荣说:“人到了就已经足够。”

邵太太看到她诧异说:“今天我们家里有两对孪生子,四个人两张面孔。”

秀月只是笑,坐下边喝香槟边与妹妹叙旧。

孩子们一时认不清,过来叫秀月妈妈。

子贵后来说:“真没想到我与秀月终于会踏进邵家大宅,与他们一家称兄道弟。”

在她们小时候,邵家高不可攀,阴影笼罩她俩整个童年,现在发觉邵氏不过也是人。

开明终于不得不讪讪走过去:“日良兄呢?”

秀月抬起头来,笑不可抑,“我们已经分开了。”

开明吃了记闷棍,只得退到一角。

邵太太过来与他寒暄,“你是令仪的媒人吧,几时介绍个好女孩子给令侃。”

开明但笑不语。

邵太太贪婪地说:“最好家里有三胞胎遗传。”

开明忍住笑:“我会替二哥留心。”

秀月一直坐到完场,不住喝酒,那美貌渐渐变得可亲,老幼都乐得亲近,她却很少开口说话。

饭后男士们到书房聊天,女士们聚在图画室,开明叫保姆及女佣去吃饭,他在客房暂时看管孩子,幸亏幼儿已倦,各自躺着吃手指,就快入睡。

开明替他们盖上毯子。

却不防远远有把声音:“一霎眼这么大了。”

开明抬起头,见是秀月,“请坐。”

她坐下来,“今晚我到新加坡去。”

“这些日子以来你老是赶来赶去。”

秀月也笑,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不是,似在逃避什么似的。”

孩子们睡着了,小面孔同洋娃娃差不多。

开明揉一揉疲倦的眼睛。

“真可爱,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可以想象这一年你们有多累。”

“疲倦得时常想哭。”

“没有流汗,没有收获。”

开明终于问:“你怎么样了?”

秀月回答:“没有更年轻,也没有更聪明。”

开明微笑,“可是看上去更漂亮。”

秀月低头笑,“开明你一向最爱我。”

“今晚在场男士都为你着述,你看邵令侃的目光就知道了。”

秀月仍是笑,渐渐有点像讪嘲。

“穿衣服也规矩了,不那么叫人提心吊胆。”

“做客人自然要入室问禁。”

话题还没有开始便已经到了尽头,开明不知如何觉得鼻酸,正在这个时候,子贵走进来。

她一看室内情形,“咦,两个人坐得那么远,怎么聊天,孩子们倒是睡着了,外头已经散席,你们有何打算?”

秀月先站起未,“我打算回家。”

开明答:“我想早点休息。”

保姆进来,与女佣一人抱起一个孩子。

秀月问:“车子够坐吗?”

子贵笑,“我们现在开七座位小巴,刚刚好。”

邵富荣在门口送客,看着他们上车。

秀月用租来的大车与司机,临走时朝他们挥挥手,这一别又不知要待何时才能见面。

开明原本想与子贵聊几句,可是车内人实在太多,他出不了声,然后在沉默中他居然睡着了。

到家子贵把他唤醒,他张开眼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呆半晌,才下车。

直接走进睡房,又扑在床上,鼾声即起。

子贵也累,可是仍有精神,一般妻子以为丈夫无心事才可以睡得那么沉实,可是子贵知道,那是一种心死的表现。

男人既不能哭又不能抱怨,抱头大睡是一个解闷的好方法。

子贵低下头,孩子们那么小,又是一对男孩子,长大了也不能与他们诉心事,她日后生活恐怕也会寂寞。

睡到五点多,孩子们哗一声饿醒,许家立刻灯火通明,大人全都跟着起来,

开明叹气:“如此抗战生涯。”

片刻吃完早点,孩子又睡过去,开明与子贵却不敢再度上床,索性更衣上班。

子贵叫住丈夫,“你可有精神时间,我想与你谈谈。”

开明立感头痛,“非谈不可吗,都听你的好了。”

子贵轻轻关上书房门,“只需十分钟。”

开明像被班主任留堂的小学生,低着头不出声。

子贵温言说:“开明,这样下去太痛苦了,我们还是离婚吧。”

开明一震,他经己作出这么大的牺牲与那么多的妥协,子贵仍然不放过他。

刹时他无比愤怒与委屈,“我不相信你是我所爱的邵子贵!”

“邵子贵应该怎么样?”她大为纳罕。

许开明又答不上来,他的怒气被悲哀浇熄,“想想孩子,破碎家庭,多么可怜。”

子贵摇摇头,“我比他们先来到这个世界,我亦有生存权,趁早分手,各尽其力,他们不会觉得异样,他们只道父母天经地义应当分居。”

开明低下头。

“此刻我同你的关系又不是夫妇生活,趁早结束不愉快经验,从头开始。”

开明问:“你的心意己定?”

“是,我会单方面申请离婚,届时签不签字由你。”

开明怔怔看着子贵,她竟遗弃了他。

“开明,多谢你为这个家出力,没有你,我们与邵家不会如此紧密。”

开明恳求妻子,“子贵,再给一次机会。”

子贵温柔地说:“我已经给这段婚姻多次机会。”

“我怎么不知道?”

“看,所以我俩在一起并无希望。”

开明无言。

公司已有电话来催。

他俩一起出门,在车子里许开明问妻子:“你搬出去住的话,生活费会有问题吗?”

邵子贵愕住,像是听到世上最奇怪的问题一样,她半晌答:“敝公司去年缴税后纯利为一千七百多万,我没跟你说过?”

许开明呆呆地看着子贵,“不,你没告诉我你己飞黄腾达。”

子贵低下头,“我也有错,我俩已不交谈良久。”

“发生了什么,子贵,发生了什么?”

子贵微笑,“见到你如此惋惜,我俩也不枉夫妻一场。”

开明啼笑皆非,气极而笑。

“我们是那种分手后仍是朋友的夫妻!”

开明把车驶到一角停下就走,撇下子贵,步行返公司。

他迟到十分钟,浑身汗,需要换一件衬衫才迸会议室。

子贵的电话尾随而至,开明对她说:“我不要与你做朋友。”挂线。

周家信走出来,“开明,业主在等你。”

许开明强颜欢笑,“对不起马上来。”

那天他回到家里,打电话召回子贵,对她说:“你搬走好了,这是我的家,我不会与孩子们分离。”

“我知道你深爱二子。”

许开明哽咽。

“我会搬走,但与你约法三章,为此我换取随时随意探访权。”

“很公平,你可以带走任何你需要的东西。”

“开明,我无所求。”

许开明说:“那么不失为一宗简单的离婚案。”

“是,这是我处事习惯。”

许开明笑了,忽而流泪,他承认:“也许我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翌日子贵就搬了出去。

新居在岛的另一端,与老家来回需大半个小时车程,她每晚伴孩子入睡后才返回新家。

开明摊摊手,“他们半夜起来找妈妈。”

了贵答:“他们会习惯的,许多母亲都没有力气当夜更。”

“新居需要装修吗,我可以代劳。”

子贵沉默一会儿才回答:“不,开明,我从来不喜欢你的手法。”

开明到此际才知道子贵其实讨厌他。

可是她不比秀月,她自小擅长收藏她的感情。

周家信与邵令仪知道消息后讶异得捶心捶肺。

“怎么可能!你们是有史以来最理想的一对夫妻。”

“开明,告诉我,解我心头之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会是有第三者吧?”

见许开明不出声,邵令仪瞪大双眼,“第三者?”

“是。”

“你,还是子贵?”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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