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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平日忙些什么?”

“做家庭主妇呀,侍候我已经够她忙。”

开明微笑,由衷地说:“真高兴你们如此幸福。”

“岳父也那样说。”

开明说:“幸亏那天你来到那个生日宴。”

“可不是,令仪说,幸亏她够周到,不介意到父亲女友的寿筵去。”

“幸亏。”

“令仪喜欢孩子,我们打算养一群。”

周家信絮絮地谈下去,展览幸福到这个式样,几乎有点小家子气。

开明想,这本来应该是他,不知怎地,像手表零件般细碎的齿轮牙错了格,没有把发条推动,故此他的生活落到现在这种式样。

而周家信却无意中得之,他家门口的柳树一定已经成荫了。

那天回到家里,意外地发觉子贵在厨房里忙着做菜。

开明好奇,“是什么?”

“烤羊腿。”

“怪骚气,这回子谁吃这个?”

“我有一个中学同学自远方来,坚持要我在家请客。”

开明一早知道这阵仗不是为他,故不失望。

“可需要我避出去?”

“吃过饭你躲进书房就很妥当。”

“子贵,”开明说,“其实我们应该各自拥有不同住所。”

子贵不语。

开明换过一件衬衫。

她在身后问:“你几时去伦敦?”

“下个月。”

“可会去看秀月?”

“看抽不抽得出时间。”他取过外套,“我回公司去料理一点琐事。”

子贵抬起头,“请便。”

回到写字楼开亮灯,呆坐一会儿,忽然鼓起勇气拨电话到伦敦。

电话没响多久即有人来接听,正是贝秀月本人。

才喂一声,她也认出他的声音,“是开明?”

开明笑了,不知怎地鼻子有点发酸,“你没出去?”

“最近我极少上街。”

“不觉得沉闷?”

“也该静一静了。”

“我下月初到伦敦来。”

“我们得一起吃饭。”秀月似乎十分高兴。

“我们去吃印度菜。”

“我知道有一家叫孟买之星。”

开明泪盈于睫,“不不,苏豪有间大吉岭之春,咖哩大虾辣得人跳起来。”

“一言为定。”

开明轻轻放下电话,他伏在双臂之上,一声不响,就那样累极入睡。

是子贵把他唤醒:“你果然还在公司里,我的同学己走,你可以回来了。”

家务助理正加班收拾残局,许开明一言不发,上床休息。

他没想到秀月会希呼鲁来接他。

一出通道就看见一张雪白的面孔迎上来。

他立刻与她拥抱,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紧紧不放。

秀月的声音被他胸膛掩盖,含糊听到她说:“真高兴见到你。”

开明轻轻松开她,“让我看清楚你。”

秀月破格穿着一套蓝布衣裙,伦敦的初夏尚有寒意,故肩上搭一件白色毛衣。

开明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乘这班飞机”

“要打探总有办法。”

“我们现在到什么地方去?”

秀月轻轻说:“一步一步走,一天一天过。”

开明想一想,“你讲得对。”

秀月将车子驶入市区,“先到我家来喝杯茶。”

“是谁的房子?”

“我的名字,由你自山本处替我争取回来。”

“有无同山本联络?”

“他与我通电话总是两句话:一,问我几时回去,二,问我钱够不够用,我的答案是不与不。”她笑了。

车子在海德公园附近停下。

秀月抬起头,“我可有和你说?”

开明答:“没有。”

“吴日良与我正办手续离婚。”

开明十分难过,“当初缘何结婚?”

秀月笑得弯下腰去,“你呢,你又为何结婚?”

开明随她上楼,“我订婚已久,我非结婚不可。”

“我离婚己久,我也得再结婚。”

“吴日良会受到伤害。”

“别替他担心,新加坡置地这块盾牌金刚不坏,他怎么会有事。”

“希望你的估计正确。”

公寓几个大窗都对牢海德公园,可以看到有人策骑。

“伦敦与巴黎一样,是个盆地,没有海景。”

“上海与东京亦如此。”

开明坐下来,“你们姐妹俩还在生气?”

“你说呢?”

“原先小小冲突本来已经事过情迁,现在你忽然到我这里来,我想她不会原谅你。”

开明自袋中掏出那双手套,“我特来把它们还给你。”

秀月并不记得她曾经拥有这样的一双手套,可是嘴头还是十分客气的说:“呵,原来在你处,我找了好久,谢谢你。”

喝过咖啡,秀月问他可要休息一下。

“不不,我不累,我还要出去办事,回来我们一起去吃印度菜。”

他借她的卧室换件干净衬衫,一抬头,发觉她站在门角看他更衣。

悠闲真是生活中所有情趣的催化剂,没有时间,什么也不用谈。

开明微笑,“我的身体不再是少年时那个身体。”

秀月也笑:“看上去依然十分理想匕”

“请在家等我。”

“一定。”

许开明在外头心思不属,每半小时就拨电话问:“你还在那里吗?”

“是,我还在家里。”

第三次拨电话时他说:“你可以出来了,我在蓬遮普茶室等你。”

“我们约的好似不是这一家。”

“有分别吗?”

“没有。”

二十分钟后她就到了,穿皮夹克皮裤子,手上提着头盔,分明是骑机车前来。

开明睁大双眼,“哈利戴维生?”

秀月十分遗憾,“不,我块头不够大,只是辆小机车。”

开明松口气。

他看着秀月很久,终于说:“我朝思暮想,终于发现事实真相。”

“真相如何?”

“真相是我一直要找的人是你,看到子贵,误会是她,可是认识你以后,才知那人应该是你。”开明声音越来越低。

秀月语气十分温和,“那是十分不负责的说法。”

“我何尝不知。”

“有无更好的交待方法?”

“有,”开明惭愧地说,“我不再爱子贵。”

秀月点头,“这样说比较正确,比较有勇气。

开明用手托着头,“子贵也知道这是事实,她已经减少在家里的时间。”

秀月苦笑,“对于这种事,我太有经验。”

开明叹口气,双手捧着头。

秀月说下去:“先是避到书房或是露台,然后邀请朋友到家里来做伴,接着推说写字楼忙得不可开交,最后,离开那个家,好比脱离枷锁一样。”

秀月吁出一口气,庆幸有人理解他。

侍者已经第二次过来问他们要点什么菜。

开明一点胃口山无,随口说了几样。

“这次回去,我将向她坦白。”

秀月说:“对她来说,这是至大伤害,你要考虑清楚。”

开明问:“她会接受此事?”

秀月抬起头,“子贵是十分坚强的一个人,她惯于承受压力,她会处理得很好。”

开明不语。

秀月悲哀的说:“我们本是她最亲爱的两个人,如今却坐在一起密谋计算她,开明,我们会遭到天谴。”

开明忽然问:“如果不是因为子贵的缘故,我会认识你吗,也许,在一座博物馆,或是一个酒会……”

“不,”秀月惨笑,“我惟一出没之处是富有男人留连的地方,你没有资格。”

开明微笑,“不要再自贬身价,你我就快成为世上最大罪人。”

秀月也笑了,可是脸上一点笑意也无。

开明用手将她的头发拢向脑后。

秀月握住他的手,“你肯定没有认错人?”

“这次肯定没有。”

“那么,让我们回去吧。”

开明付了帐,陪秀月走到门日,她的机器脚踏车就停在门口。

“有无额外头盔?”

秀月耻笑他,“到了这种田地,还拘泥于细节,真正要不得,来,用我的头盔好了。”

开明无地自容。

他坐在秀月身后兜风,秀月带着他四处飞驰,终于停在泰晤士河畔。

开明把脸靠在她背上,“河水是否污染?”

“同世上所有浊流一般。”

“据说也还有清泉。”

“你不会想去那种没有人烟的地方。”

秀月又把车子驶走。

回到寓所,秀月斟出香槟,递一杯给开明,才把水晶杯搁到唇边,电话铃就响了。

开明似有预感,“别去听。”

秀月沉默。

“只当还没有回来。”

秀月却说:“要解决的事始终要解决。”

她取起听筒,才喂了一声,已经抬起头来,表示许开明完全猜中来电者是谁。

秀月轻轻把电话听筒放在茶几上,按下扩音器,那样,许开明亦可听到对方说些什么。

那是子贵的声音,平静中不失愉快:“秀月,还好吗?”

秀月若无其事,“什么风把你声音吹来?”

“忽然挂念你。”

秀月笑,“这倒是巧。”

她们二人声线极其相似,骤听宛如一个人在那里自对自答,气氛十分诡异。

“秀月,”子贵说下去,“我俩是孪生子。”

秀月诧异,“缘何旧事重提?”

“我今日自医务所回来,第一个就想把消息告诉你。”

秀月蓦然抬起头来,“是好消息吧?”

“是,孪生子,预产期是年底。”

秀月双目与开明接触,眼中流露无限无奈,她随即问:“开明知道没有?”

“还没有,我头一个想告诉你。”

“替我恭喜他。”

子贵说:“事实上他此刻在伦敦,你迟早会见到他,他会来探访你。”

“是吗,迄今他尚未与我联络。”

“稍迟我会打到他旅舍去。”

“恭喜你,子贵,有什么事要我帮忙,请勿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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